作者:缪娟
老黄鼻子上插着管子还瞪着我:“不是说给我找个长得好点的嘛。”
“您得了。您当这是哪儿啊?找着能干活的还会法语的就不错了。行了我走了,我大后天回国,再见了您哪。”
“唉姑娘,我还有事没问你呢。”
“说。”
“你回国是......”
“我毕业了,回国找工作。”我说。
“想找什么工作?”
“我学翻译的,专业对口的呗。”
“我帮帮你吧,我养完病也回去,我给你我的私人名片,你去上海找我,我给你安排工作。”
我想一想,还没回答,老黄就说:“信不过啊?你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吧?”
这人粗到一定地步了,怎么还在米奇林公司当技术顾问呢?我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我都知道你只有半个肝,还有糖尿病。你血型是AB。
“想什么呢?薪水你开个数,你救过我命,这算什么事?不过,你知道多少毕业生想去上海大公司呢。”
听上去应该也不错,反正也是一条路,我说:“行啊,您把联系方式给我吧。我在国内的电话和联系方式也给您。”
老黄把名片给我,下面还有一叠钞票,我接过来,哇,数目可是不少。
他看看我:“钱你收着,碰不着你,联系不上程博士,也许大哥就交待在这了。”这人很能装小,五十多岁了,对我还自称大哥大哥的。
我手里拿着他给的欧元,我也确实出了力了,心安理得的揣起来。
“呦,国家外院的?难怪了。”
我别过老黄,终于离开医院,还有两天,我也要回国了,这样结束我在法国一年的留学生活,我想一想,还真挺感谢老黄的,我想我走之前还是得到机会做了一件好事,否则,这曾经如此快乐的生活,真的要以祖祖的离去而收尾了。
我去了向往已久的凡尔赛,枫丹白露,临走的时候,又买了大捧的鲜花去看祖祖,我说,我以后还会玩滑板,我以后还会回来看你,我不会,忘了你。
回国是一路向东飞行,逆着时间走,脚踩上中国的土地,算上时差,不知不觉生命中已经少了一整天。
出境入境,换了天地。
首都机场旅客众多,只见同胞的脸孔,说的是最熟悉的语言,有人分别,有人重聚,欢笑,眼泪,还有不动声色的脸,这是经年重复的事情,机场是小人间。
我先打了电话给家里的邻居,让阿姨跟我爸爸妈妈报平安。然后回学校报到。
正是星期天,教学楼没人,我拎着行李往寝室走,路过操场,看见很热闹,有同学在打篮球,拉拉队大声叫好。
我也挺累了,把东西放下,想要歇一歇,顺便看看比赛,还没蹲下,后面有人对我说:“禁止便溺。”
我这个气啊,回头就用胳膊把来人的脖子卡住:“说谁呢?你说谁呢,波波?我一年没修理你,你皮紧了是不是?”
她把我甩开,哎呀这个丫头一年不见功夫见长,她说:“还好意思说呢,什么时候回来也不说一声,全世界都当你失踪了呢。”
我们两个又叫又喊得扭打在一起,小丹突然出现了,用蜡笔小新的声音说:“四随把动物都放了粗来?在仄里胡闹?”
我把她也楼过来加入战局,好不容易都累了,我们三个停下来,呵呵的笑。
小丹说:“我们三朵花又凑在一起了。”
我说:“三朵花,土不土?是三剑客。”
波波说:“你才土呢。分明是三座大山。”
快毕业了,工作的事,基本上尘埃落定,小丹在青年旅行社总社工作,波波考上法国航空公司当空中翻译,薪水丰厚,让人羡慕,我们班别的同学也都找到了不错的工作,他们问起这个从来早退迟到的我,我自己也毫无头绪,大家说,乔菲学习很好,又是公费留学回来,找工作肯定没有问题,不过啊,现在毕业生和回来的留学生太多,人浮于事,也得抓紧才行,过了七月份,学校的关系一结,档案打回原籍,再想往大城市调,可就困难了。
我们当时在给我接风的饭桌上说起这些事,我听了,心里也挺着急的,到一时谋一事,这样晃晃悠悠的就毕业了,以后的生计问题明晃晃的摆在眼前。
“你想找什么样的工作?”我们班的一个男生问,“我们也帮你留意一下。”
“我自己也不太清楚,我可能去上海看看吧,也许那边有工作机会,不过,我还是想当职业翻译。”
“唉,当职业翻译是挺牛的,不过,”一个同学说,“咱们现在找工作,大部分都是有具体业务,法语只是作为补充或者根本就是备用知识。”
“还有人根本用不上呢。”另一个说,她找到的工作是在广州为一个医药品牌做代理,彻底跟法语拜拜了,“嗨,四年的教育,其实顶多就是一个基础,认识些人,懂得说话办事,就算行了,以后还不一定是干哪一行的赚大钱呢。”
“对,喝酒喝酒。”
大家都表示赞同,举起酒杯。
我喝得挺多,又高兴又难过的,我们班的同学处的感情不错,我现在回来了,大家很快又要散伙了。
大学时代,天空蓝,时间慢。
可是不能回头看。
那一夜,我做梦,什么情节全忘了,一直不停得说,再见,再见,再见,直说到自己第二天早上醒过来。
第四十八章
乔菲
我早上就去见主任,他看到我,很是意外:“乔菲,你回来了?怎么不早跟系里打个招呼呢?”
“我出院之后在巴黎没有电话卡了,就联系不上了。”我说。
“你身体好些了?”
“基本上没什么事了。”我的手攥起来。那上面有一道伤痕。
“好好,过几天你们就毕业典礼了,你工作的事……”
“我想去上海看一看。”我说。
主任看看我:“不想留在这里?”
“不知道。”
“好,那你先去吧,休息休息,跟同学聚一聚。有事,我再找你。”
我从主任的办公室出来,去校园外面的话吧打便宜的长途电话,我的手里是黄维德的名片,我想碰碰运气。
接电话的是个好听的女声:“您好,黄总工程师办公室。”
原来还是真的,我说:“您好,我找‘黄总工程师’。”
“黄总现在不在,您是哪位?可愿意留言?”
“嗯,我是他的朋友,”我说的吞吞吐吐的,我觉得现在要求他,“朋友”也算不上,“我姓乔……”
“您是乔菲小姐?国家外语学院的乔小姐?”我话音未落,对面的女生便问。
“是我。”
“黄总现在巴黎,还没有回来,不过他给您留了话。”
到底还是东北人啊,老黄这人粗是粗了点,不过还是很实惠的。他病还未养好,就交待了国内的部下接待我的事。
“乔小姐愿意什么时候来上海,请就打这个电话与我联络,我们会为您安排交通及食宿,我是黄总的秘书杰瑞米。”
哇,这样盛情,我反而觉得很不好意思,我说:“谢谢啊,我,我再过几天吧,可能去上海。”
这下我很有资格教训小孩子了,要与人为善,多做好事,自己的路也会越走越宽。
不过,我的心里,总有些东西,模模糊糊的上下沉浮,又不知道是些什么,看不清,捕捉不到,却让人不安。
我走出话吧,阴沉很久的天开始下雨了,雨滴不大,淅淅沥沥的,我要回寝室,穿过校园,经过操场,雨水滴在小土坑里,冒出飞泡,啪啪的清脆的碎裂。
我忽然知道是什么让我心中不安,难以割舍。
程家阳。
在我要离开这里,去别处工作之前,我会去见他,有些话要告诉他,我从不后悔跟他在一起,他给我的比我这一辈子想要的还多。
不过我没有想到,跟他,会以另一种方式见面。而且,这么快。
我上午刚见了主任,下午又被叫到他的办公室。
主任办公室里还有两个人,一个是陌生人,另一个也是陌生人,程家阳,面无表情地看我一眼,低下头,填表。
这是做什么?
我来不及镇定一下自己,看不明白这阵势。
主任出去之前对我说:“不认识吗?这不是师兄嘛,程家阳,这是外交部人事部门的同志,你叫李老师,他们两个过来考核你。”
外交部?考核我?
我慢慢坐下。
好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谁也没跟我说一声。他们来考核我?怎么我要去外交部工作吗?
我觉得从来都是有能力应付突发情况的,不过我眼前坐的是程家阳,我一看到他就蒙。这是老毛病了。现在我是一头泡在雾水里的空白。我抬头看看他,这人低头,极为专心的在填他手里的表格,我看不到他的脸,只见他的手,他还是那么瘦。我这样看着他,就叹了一口气,他的笔就突然停住了,不过他还是没有抬起头看我一眼。
他身边的李老师样子挺和蔼的对我说:“你身上的伤怎么样?”
好像全世界都知道这事了。
“没事了。”
“我们来是为了给部里选拔年轻翻译,学校推荐了你,当然了,你成绩确实是不错的,不过也得经过考试,今天是面试,程老师,程老师……”
家阳停下笔,我们的对话开始用法语进行。
“请用法文进行自我介绍。”
“我叫乔菲,22岁,在保罗瓦莱里留学回来。”
“专业。”
“法语文化,翻译倾向。”
“籍贯。”
“辽宁。”
“爱好或特长?”
“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