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树梨花一溪月
很快到了云瑄住的小区,她伸手推开车门,在下车前突然又回过身来,嘴角弯了弯,‘要不要下来走走?’
陈子墨闻言看过来,对上那双带笑的杏眼,低低地说了句‘好’,云瑄一笑,举步下车。
今晚的月色正好,虽然没有山上星空高原深邃,依然璀璨。
陈子墨绕过车尾,跟她一起走进小区大门,保安还是那么热情,远远的打过招呼,两人并肩走在青翠掩映的花丛中。
云瑄趁着月色,从侧面凝神看他。依旧是清冷如昔的英俊,线条冷峻,似乎还带着莫名的火气,但她此刻的心中,却生出了一股强烈的欢喜,仿佛可望许久的愿望终于达成,哪怕只是如此的并肩而行,也是如斯满足。
云瑄有些闷闷的,她和他到现在为止,也不过才分开了一天,24小时都不到,却已经开始体会‘如隔三秋’的感觉了。
这样下去,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在想什么?’陈子墨极自然的放柔了语气,仿佛刚刚闹别扭的根本不是他。
她就站在他的身旁,触手可及的距离,忙碌整日的烦躁疲劳被强烈的喜悦所代替,心里无比的踏实。转头,看见她悄悄皱起的眉毛,竟觉得那淡淡的皱痕简直碍眼无比,立刻伸了手指帮她抚平。
‘没有。’她立刻否认,那样的想法怎能说与他听?自己想想也就罢了,断不能说出来助长他的气焰!转了转眼珠,仍是那招顾左右而言他,‘你今天见的人,不是只为了汇报工作那么简单吧?’
隔了几层的大领导,即使他的工作再出色,也不会特意过来听他的汇报,随便找个他上头的领导就了解了,何必如此大费周章?而且,白天的工作汇报还不够,晚上竟然也要一同吃饭,这就更耐人寻味了。
‘是。’陈子墨点头,握着她的手指紧了紧,数学讲究逻辑和严谨,她果然是个中高手,轻易就发现了其中的关联,‘打算安排我进部委,大概明年上半年就会有调动。’
‘是你爸爸的主意?’
‘不,是爷爷。’
‘可是,这样的调动,是不是太快了点?’
‘你觉得快?’陈子墨的黑眸闪亮,转了身定定地望着他,头顶的路灯晕黄的灯光照进去,流光隐隐,分外夺目。
脑子稍稍有点卡壳儿,被他那样看着,实在很容易迷失的啊。
‘不快么?’从理论上讲,快速的抬升往往对应着快速的跌落,金字塔之所以历经千载,就是因为根基足够稳健,任狂风暴雨日晒风吹依然不能折损其伟岸。虽然也有比萨斜塔的先例,但那样的岌岌可危即使仍然挺立,总是让人无法心安。
她带着淡淡的忧色,立在树影斑驳的小径上,仿若谷中幽兰,恬淡清媚。陈子墨踏前半步,伸出手臂揽她入怀,唇拂过柔滑轻软的发丝,轻轻留下他的印记。
顺着家里的意思踏入官场,用以往不屑的手段左右逢源,他的心里从来没有感到轻松。然而,在各种关系和桎梏当中仔细寻找,寻找可施展的空间,尽其所能把以往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情付诸实施,亲眼看着那些颇具潜力的企业,在一个更好的生存环境中发展,蓬勃向上,却也给了他成就感,间接抵消了部分的不甘,让他能够继续坚持走下去。
些麻烦和压力,他并不想全部的说给她听,虽然以她的聪明,不难理解,但是,他还是意看到她把精力放在研究上,而不是这些无意义的争斗上。可是,似乎隐瞒更让她忧心,这更加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是有些快。’他拥着她在一条石凳上坐下,抬头就是弯弯的月牙儿,斟酌词句把情形讲给她听,‘不过也不是没有先例,只要准备充分,不会有什么问题。’
他已经物色了几个能力不错的助手,在他主导的扶植计划中接受试练,有两个已经成了他的左膀右臂。在复杂的官场生存,不单单需要家族的背景关系,可用的人才也是很重要的根基,有时候比上层的荫庇更有用。
‘这样很辛苦吧?’他明明做商人很成功,日子过得潇洒,偏偏要跑去做什么市长书记的,不累么?‘为什么一定要从政?难道你家还有重士轻商的传统?’
‘怎么会?爷爷也是贫农出身,怎会有那种世家大族的想法?他们或许只是认为,只有做到高位,才能实现抱负,做他们认为该做的,为国出力。’
‘难道经济报国不是为国出力?科技也可以报国呀!’可做的事情那么多,哪个不能报效祖国?
‘可是,只有从政最直接。当你处在那样的位置上,许多事情会做的更顺利,会有更多的资源可以调配,更多的人才可以调动,举一国之力,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做到的呢?’
‘可是……’现在的领导人做得不够好么?他们就不能做到那些么?
‘即使你不做,总有人会做,那么,还是让自己人来做更有把握。’这是父辈的想法,而执行的任务,就落在他的头上。
‘他们到底有什么想法?’有什么必须要爬到那样的高位才能实现的?
‘自然是镇国兴邦。’好笑的捏捏她的脸,实在用不着太担心,爷爷和父亲虽然对他的要求有些极端,但决不会做出什么叛党叛国的事情来,他们比任何人都忠于那份信仰。
‘可也不是非你不可呀!’其实只要说服在位者施行他们的建议,不是一样可以实现抱负么。
‘那是他们的抱负。’假手他人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容易,即使接受了他们的建议,施行的过程中也难免受到各方压力,如果信心和勇气不足,又如何能够坚持到底?半途而废的代价,已经付出的足够多了。
‘可那并不是你的。’被人强迫,无论结果如何,都不会舒服。
‘他们以为,这是我身为陈家人的责任。’子书与他的不同之处,在于那不知是他的责任,同时也是他的抱负,可惜,他不是子书。
‘太武断了。’他的家人,丝毫都不考虑个人的想法吗?
‘爷爷是军人出身,有时候比较执拗。’而不执拗的时候,他还从没遇到过。
‘没有想过好好沟通一番?’再强势的人也要讲道理吧。
‘说得通么……’他苦笑,当年为了他的不顺从,吃了多少苦头,早就不做指望了。
‘说不通吗……’看他的样子,八成没戏。
‘说不通的。’撸撸她的头发,默默叹气。
‘哦,’微微皱眉,那不是要一直这样辛苦下去?
‘不用担心,也许我心里也有这样的想法,所以才会轻易的妥协。’这段时间的辛苦历练下来,他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不适应,甚至有些时候,也在享受这样的争斗。或许,他也有同样的抱负,只是还没有发觉而已?
一年多的日子,在父亲有意的安排下,用最少的时间看到了别人几年才可能经历的东西,对自己以前的一些想法,也有了一些改变,许多过去根本不可能接受的概念,也渐渐融入了进来,或许,他果然像爷爷说的,有着天生的政治家头脑。
‘你比子书更适合在这个环境中生存,子书的心太软,而一个成功的领导者,不仅要有天下归心的仁厚,也要有壮士断腕的狠戾,还要有虚与蛇委的谋略,这一点,子书不如你。’爷爷在他答应外调的时候,曾在电话里这样对他讲过,说来讽刺,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来自家人的赞扬。
事实证明,爷爷的确有着比老鹰还要犀利的眼光。
外调的一年里,那座滨海小城地方不大,人事关系却错综复杂,那个被撤职的前任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主儿,靠着家里的关系,上上下下折腾个够,最后只好灰溜溜的哪儿来的回哪儿去,留下一个烂摊子给他。
百废待兴,牵一发而动全身,他在动辄致命的复杂关系网中举步维艰,既要填平挖到一半的大坑,又要仔细平衡各方利益,期间的辛苦和无奈,不足为外人道。也让他在极短的时间里,迅速从一个商人过渡到一介政客,彻头彻尾!
拿到了这张入场券,他被安排回本市,挂着副职的头衔,做正职该做的事,功劳是别人的,责任是他的。传承了上千年的官场潜规则无从抱怨,他只有尽力作些该做的、想做的、能做的事,不让自己失望,也不让父亲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