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橙子离
经过了两年多的分离,身体的记忆在疯狂叫嚣着复苏,在睡眠时无边旖旎的梦境里登峰造极。
以致于第二天拍偷吻戏时,蒋凌西把自己当成个涂满了血和伤口的道具人,躺上了不能遮风避雨的废弃屋中的木板床,感觉真是煎熬与幸福各占一半,难分伯仲。
因为颜钟意正趁着工作人员调整机位,趴在床板边冲他笑。
她还穿着那身学生服,乌黑的长发编成了长辫垂落胸前,但水蓝色的新式校服,已经不在崭新整洁,甚至染上了泥泞。如凝脂的白皙脸颊上,也沾上了狼狈的血与灰尘。
无损美貌,反而更有些佳人落难、楚楚可怜的味道。
但只要没开拍,她就还是那个狡黠坏笑的颜钟意。趁着男朋友睡着了,才敢主动偷偷亲一口?
不存在的。
逃难的屋子刻意被道具组做得破旧,除了木板床也没有椅子,颜钟意就坐在几块木板叠起来的床边地上,道具组调整好了高度,既方便女主角抓男主角的手,也方便她伸手探男主角额头的体温,更方便她稍稍探身,就能偷偷从男主角的唇上吻一下。
颜钟意就这么把脑袋搁在交叠的手臂上,刚过肘的学生装,袖口处露出半截细细的胳膊,看着便觉得纤弱易折,妆容也很是凸显少女的清纯与娇憨,可她桃花眼一弯,里面就盛满了挑逗与勾引。
胸腹肩背绑满了沾血绷带、化满了狰狞伤口、就连唇色都被涂成了失血过多的苍白色的蒋凌西,躺在木板床上,感受到了心向往之、身不能至的痛苦。
好在虽然身体不能动,手可以做点小动作。
设定里男主即使没了意识,也都一直牢牢握着心上人的手,不肯放开。
蒋凌西提前动作到位,把“真心上人”搁在床板边上的手抓进了自己的掌心里,悄悄握了握,触感温软细腻、柔若无骨,稍稍抚慰了欲求不满的心。
开拍在即,他作为微拧着眉头的伤患,牢牢地闭上眼睛,假装自己是个没得反应没得感情的道具人。
颜钟意被蒋凌西握在掌中捏了捏,这点小动作,旁的人注意不到,也没法注意到。
但她还是收敛了属于自己的目光,认真地开始调动情绪了。
这段偷吻戏,没台词,没互动,其实就是女主角在男主角受伤昏睡的时候偷亲了他一口,不管演得好不好,其实下限都崩不到哪里去,至少紧张羞涩地主动亲一下能做到。
但上限也很高,除了少女第一次主动亲吻的紧张羞涩以外,占比更多的,其实是要融入疼惜、担忧、感激、愧疚等等各种混杂的情绪。都纯靠女主角细微的动作、眼神和微表情来表达。
这段戏已经临近少年时期回忆的尾声了。男女主读书的城市,是抗日期间最早沦陷的城市之一。女主在城外不幸遭遇敌人散兵,危急关头,还是个少年的男主拼死搏斗,受了伤,救了人,也第一次杀了人。
女主艰难地半架半拖着他,求人医治救命。男主命大,遇到了好心的医生,给了药治了伤,但还是发烧了,又失血过多,没那么好的医疗条件,只能靠他自己扛过去。
少年反复发热,昏睡不醒,十几岁的女孩子,急得哭,又没法带男主进城去找大医院,自责自己拖累了他,又感动他不要命地来救自己,又心疼他受伤,又担忧他熬不过去。
别说睡觉了,连趴在床边稍微闭眼休息会儿都不敢,怕一闭眼,就再也看不见他了。女孩子满含眼泪,满是疼惜,泪水将掉未掉地含在眼眶里,悄悄探身去吻少年失血苍白的唇。
一条拍摄就过了。
听到了副导演喊“卡”,蒋凌西就睁了眼,他的视线立刻就无遮无拦地,撞进了颜钟意黑白分明满含眼泪的目光里,听到她轻轻地吸了吸鼻子,看她努力想把泪意憋回去,想把戏中的情绪抽离。
可眼泪掉出来容易,收回去就不太容易了。
还是悄悄地从眼尾里滑落了一点出来,就一点点,不太明显,只是染得眼眶红红的。
副导演说一条过,打光和摄影都退开了去,上身到处都裹着带血绷带的蒋凌西从木板床上坐了起来,没舍得立即松开颜钟意的手,又轻轻握了握她。
刚刚他一睁眼,撞进颜钟意目光里的那片刻光景,混杂在戏里戏外,让蒋凌西觉得很熟悉。
未免太熟悉。
一秒梦回当初。
这种一睁眼,就落入颜钟意满含怜爱疼惜的目光中的场景,就发生过那么一次而已。
此刻颜钟意眨掉了溢出的那一点眼泪,感觉到被蒋凌西握了握手,她抬眸回看了过来,两人视线相撞,不用说话,她就知道蒋凌西也想起了她刚刚脑海里浮现的回忆。
这场景有点像她没忍住自己,主动邀请蒋凌西说同居的那天。
也是受伤发烧,也是睡着了还拉着她的手,只不过蒋凌西没有病得失去意识,颜钟意也不担心蒋凌西病得熬不过去会死掉,更没有自责是她害得蒋凌西这样的。
她甚至是比较气愤的,心中对蒋凌西的爷爷一顿不敬的腹诽。
她也没有偷偷趁蒋凌西睡着才主动去亲他,她可大方了,就坐在床边抚人家头发,蹭人家额头,摸人家脸颊。
但疼惜是差不多的。
蒋凌西生病的时候赶上了春节,别的人都是家人团聚,就他是一个人,然后明知道颜钟意不在家,才贪恋了一回她的家,她马上就心疼得不行,主动说要同居了。
颜钟意就是这么吃软不吃硬的人,她要是感觉心疼了,进度条就蹭蹭往上飙,要是被人逼得狠了,进度条就嗖嗖往下掉。
颜钟意扪心自问,这会儿要是蒋凌西日夜连轴转忙到生病了,可怜巴巴地一个人孤单地待在偌大的套房里,没人照顾没人安慰,她估计……她鼓了鼓脸颊,以此来放松戏里带出来的情绪,开腔轻声说话时都还含着点刚刚拍戏含泪导致的鼻音,提前预警道:“不许搞苦肉计啊!”
蒋凌西回捏下她的手,为自己抗议:“我没有过吧?”
颜钟意想了想,确实没有过。
生病也就那么一回,其实是因为受伤,他俩平时都是爱运动的人,也定期体检,身体一贯都很健康。
除了生病以外,那就更没有了。
蒋凌西见伊万不高兴的时候,扣着她下巴灌她的那口满是烟味的吻,那个肆意妄为的阳台夜晚,颜钟意至今想起来都还想咬住他咽喉报复回去。
蒋凌西不想要她接那些他不喜欢的戏的时候,选择了当面直接替她挂选角导演的电话,在她明确表达不高兴之后,又选择了直接替她换角色。就连如今大哥替他托出来爷爷当挡箭牌,他都会推回去,说和爷爷的要求没关系,就是他自己不喜欢。
蒋凌西不想异国的时候,求婚失败的时候,甚至于不肯分手的时候,好像都没干过苦肉计博她同情博她心软的事情。
以前他从来都不愿意退一步,那就更别提示弱了。
不然颜钟意也未必当时就非要分手不可。
回忆完了,那点因为戏和回忆共通之处带出来的情绪也走得差不多了,颜钟意撑着床板站了起来,还顺手撸了一把蒋凌西的头毛,评价他:“真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