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鹿灵
而联姻娶一个所谓的富家名媛,对家中的事业有所帮助,让赵璇雅面上有光,似乎就是他诞生下来的全部意义。
逢场作戏的笑脸和谄媚的逢迎声中,赵璇雅的手机响了很多次,他想提醒,想离开这里,但赵璇雅只是狠狠剜他一眼示意他不要乱动,随后将手机放进包中,进行自己的“正事”。
他忘记自己和女孩被来来回回夸了多少次,众人毫不掩饰的打量目光中,尽管他知道自己获得了高分,但仍觉被冒犯,仍感觉不到尊重,仍然……厌恶。
所谓的下午茶进行了两个多小时,他却觉得有两个世纪那么难捱,坐上回程的车时,总算能够松开攥紧裤腿的手,然而下一秒,他听见赵璇雅接起了电话。
曾祖父在一个小时前辞世,而离开时反复念叨的,是想见一见他。
小孩子是感受不到世界观的,只是觉得那一刻,好像有什么地动山摇,哗啦啦地碎裂开。他陷入呆滞,甚至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样的话。
他连哭都没有眼泪了。
他看着被自己攥得皱成一团的布料,不明白事情怎么会演变到这一步,他甚至觉得是曾祖父在和他开玩笑。
但现实毫不留情地在他面前摊开,他走进大门,管家悲痛地用手绢捂住脸颊,说,“少爷,你怎么来得这么迟呀……”
他被管家抱在怀里,忽然嚎啕大哭痛不欲生,到最后没了力气,又被赵璇雅强行从管家怀里抱出来。
他听见赵璇雅刻薄地质问管家:“你一个下人怎么敢抱少爷,算不算得清自己几斤几两?”
赵璇雅就像社会用来分清阶级的工具,甚至连心都没有。
怎么会有人连心都没有呢。
而进入曾祖父的房门之前,赵璇雅甚至还小声和他说:“儿子,今天这个你觉得怎么样?如果不满意,妈妈明天再领你去见另一个。”
他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只觉得以往陌生的面孔,在此刻更加陌生。只觉得连成为她的儿子,被她这样叫,都是一种耻辱。
可大门推开,赵璇雅的眼泪突然就决了堤,精致圆润的眼泪从她眼角渗出,一滴滴地滚落流淌,美丽又妥帖。
她哭得那样伤心,眼中却没有悲痛,妆容都没有遭到丝毫破坏。
她伏在老人的床边大哭着,捶着胸口状似自责道:“我怎么就因为手机静音没有接到电话呢?我根本没有看到你们给我打了那么多电话,如果看到,我说什么也会回来的……那时候我正带着寒舟想要买一些水果带来,我以为不会这么快的……”
“老天爷,你好狠的心,你怎么就舍得带走这么好的一个人,让我们全家悲痛……”
可他知道那些话都是假的,她明明知道老人的情况,她明明意识到了那通电话有多重要,所以她没有挂断,只是静音将手机反盖在桌面上。
好像只要不挂断,她就真的不知情,她也不用接受任何谴责。
她把自己包装得伪善又完美,不留破绽,唯一留下的只是六岁的,寡言少语的儿子。
“寒舟,愣着干什么,快过来,”赵璇雅的声音遥远而冰冷,近在咫尺地呼唤他,“你曾祖父给你留了东西。”
他机械地走上前,觉得五脏六腑翻搅得难受,走到床边时看到老人黑白的遗照,而不远处就是盖过头顶的白布,还有赵璇雅虚假的眼泪。
那一刻的赵璇雅分明在淌着泪,可眼里却好像还带着些笑意,仿佛因下午茶的成功结束而雀跃,仿佛因瞒天过海而自得,仿佛因自己的聪慧而沾沾自喜。
恶心,反胃,不齿,崩溃,不解,难以置信,绝望……
他的世界彻底坍塌,一瞬间所有的感官失灵,他闻到女人身上传来的花叶香,如同一把利剑刺进他的颅骨,再翻搅得他胃中翻江倒海。
曾祖父有那么多话要和他说,而他明明有机会见上这最后一面的,明明可以不让曾祖父带着遗憾离开的,明明是可以赶上的……
但因为赵璇雅,他错过了。
可她居然没有丝毫悔过之心,无耻卑劣,甚至还为自己营造出了高尚而伟大的形象。
他遭受了太大的冲击,当场晕了过去,随后就是长达一周的高烧不退,梦中什么都没有,一片空白,只有女人刺鼻的香水味充斥着每一个角落,他崩溃地想要逃,却怎么都逃不开。
好不容易退了烧,睁开眼第一瞬,一个亲人都没有,只是护士微笑着跑到他面前:“你醒啦?”
“我刚刚在喷你妈妈研制的香水呢,是不是很好闻,你有感知到,所以醒了?”护士朝他挥了挥手中的玻璃瓶,“这个是你妈妈送我的,现在都断货了,我觉得喷了心情很好,心想说不定喷了之后你也会醒呢,果然。”
“你不知道,在你高烧的这几天,你妈妈顶着压力发布了一款香水,一夜爆卖几千万瓶……”
那款香水空前绝后地成功,他正处在精神创伤时期,几乎遇上的每一个女人都喷着这款给他造成巨大阴影的香水,他逃无可逃避无可避,只想缩在角落不被殃及。
只要闻到,当时的窒息与绝望感就再次将他死死地笼罩。
没有人觉得他是害怕,只觉得他是生病太久脑子不清醒,最关键时期失去了心理医生的治疗与干预,随着香水风靡愈演愈烈,他的恐惧症也随之加深并打成了死结。
日复一日,死结终于难以再被解开。
……
林洛桑从头至尾听完,整个人麻木得甚至快要失声。
她从来没想过,有关于裴寒舟的过敏史,竟然有着那样一段连听者都会觉得万分揪心的过去。
这种情况,通俗来讲应该是创伤后应激障碍。
她所认识的圈内某位艺人,也是在遭遇重大创伤时视线中心有一把水果刀,对事件的恐惧和情感就转移到了水果刀上,自那之后看到水果刀就会发颤痛苦,流泪不止。
她亲眼见过。
“所以,你那时候应该也是……”她哽咽了一下,“曾祖父去世的噩耗还不能接受,就被你母亲彻头彻尾地伤害到,然后,然后对她的厌恶转移到了香水……”
又因为香水在那几年风头无两,几乎每个女人都在喷,只要闻到味道,他的伤口便会无数次地被撕裂,痛苦的记忆也一次又一次被翻出。痛楚无药可医,只能躲避,年幼的他只能为自己寻找出一个不靠近的安全距离,方能免于受害。
就这样,他渐渐本能地抵触所有女人的靠近。
见她没法继续说话,男人点了点头,接道:“小时候其实没有现在这么严重,只是后来长大了,有了是非观后更加厌恶,才到了现在这种地步。”
她想说话,但喉咙口干涩得根本无法发声,垂着眼,眼泪不自知地就往下掉。
男人蹙了蹙眉,坐到她身侧,曲起手指擦干净她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