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弦外听雨
裴家封喊住她背影,语气凝重:“你知道的,别人能轻易走出一段感情,但我哥不会。他就是这么执拗又死脑筋的人,他若懂及时行乐,这三十四年也就不会过得那么清苦,同你在一起的那段时光是他生命中很短暂的美好。我知道,你们这次见面,他又是那幅风淡云轻的样子对不对?他总是这样,你可能会觉得我哥性格温吞不够霸气,其实他真的就只是怕了。当年因为我让你受到很大伤害,他自责没能好好护住你,更害怕再度伤到你,所以除了退,他又能怎么做?他再赌不起。”
顿住步伐,阮斐突然止不住的泪眼模糊。
裴家封盯着杯中黝黑咖啡,无奈地笑:“我对我哥的重要性你肯定能理解,当初他作出同你在一起的决定,想必也备受煎熬,付出那么大的勇气和代价,却没能得到好结局,这是他的心结。况且我哥在喜欢的人面前,是有点卑微的,你年轻漂亮,前途无量,他生怕误了你,他怎样没关系,但他不想你过得不好。”
空气陷入沉寂。
裴家封将黑咖啡喝尽,他红着眼眶站起来,仿佛隐忍着什么,嗓音粗粝沙哑:“我不想向你们道歉,因为这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抹灭的事情。阮斐,我马上有新的工作,这趟时间紧,快到登机的点了。最后我想说,我哥这个人,只要你肯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会用他的生命爱你护你,忠诚于你。阮斐,我得走了,无论你同不同我哥在一起,我都祝你健康快乐,再见。”
经过那抹纤细身影,裴家封略微停顿,然后加快脚步,匆匆走出咖啡馆。
锦市的阳光很温暖,裴家封仰高头,他眯着眼睛,在那极盛的光斑里,好似回到很久很久以前。那天,他拿着满分试卷搭乘12路公交车来到郊区工地。
灰扑扑的碎砖瓦间,清瘦的男人佝偻着腰,拎着两桶沉重水泥。尽管如此,男人步伐却不比那些大块头们·走得慢。
他雀跃地向男人扬了扬雪白试卷,迎着灰尘喊:“哥,这次我又考了全校第一名。”
男人转过头冲他笑,他满额汗水在阳光下比钻石更闪耀。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阿木、yan婳123的地雷,谢谢大家的营养液和支持!!
第54章
五四章
走着,走着,阮斐仿佛跌进人潮汹涌的漩涡。
周遭画面全部褪了色,她抬眸去看,好像看到了曾经的裴渡之,他视若无睹地从她面前经过……
阮斐下意识想追,脚下一空,却已坠回喧嚣的繁华世界。
站定在天桥,阮斐眺望一条条挤满铁皮盒子的道路。
这个世界真的太忙了,忙到好多情绪还没找到宣泄口,就已被尘土掩埋。
被挎着竹篮卖鲜花的阿婆拉回飘远思绪,阮斐买了束雏菊,垂眉走下阶梯。
沿路拦了部车,阮斐坐到后座。
中午裴家封离开后,她便请了半日假,然后重新走了一遍她曾同裴渡之去过的老地方。
记忆依旧鲜活,悸动依然强烈。
但不知怎么,阮斐还是找不回当年不顾一切孤注一掷的勇气。
出了会神,阮斐将手机开机。
出乎意外,并没有酒店频频拨来的未接电话,只有陈兰诺的三通来电。
阮斐回拨给陈兰诺。
陈兰诺接的很快,劈头盖脸便问:“你手机怎么关机?我打电话去酒店,他们说你请假了。”
阮斐回:“我有点事,你找我什么事?”
陈兰诺顿了两秒:“我今天去递辞呈,特地打听过,裴渡之是今天下午五点左右的航班。”
眼睫颤动,阮斐半晌没有回应。
陈兰诺说:“现在四点半,只剩不到半小时的时间了。”
“我还没想好。”阮斐疲惫地闭上眼睛,嗓音含着迷惘,“陈兰诺,我太累了。”
“阮斐,”陈兰诺沉默片刻,静静在电话里说,“或许我早该告诉你,其实五年前我们去巴厘岛的旅程并不是我妈在单位中的奖,对不起,我手里有张裴渡之给我的卡,金额三千万,是你们分手后他给我的,因为他知道你不会接受,所以才拜托给我。还有三年前帮你安排医院介绍权威医生的人也不是我亲戚,是裴渡之。当时我太担心你,可身在国内的我能帮到你什么呢?我只能试探地给裴渡之打电话,他当时并不在瑞典,他应该也颇费了番功夫,才能辗转着帮到你。阮斐,我们是朋友,我自然站在你这边,可这些年,我觉得你不太像以前的阮斐了。我不是想替裴渡之讲话,也不是想给你最后的勇气。我就只是想说,阮斐,你要不要给自己一个机会?给一个让他治愈你的机会?”
……
怔怔听着耳畔的话,阮斐握着电话的手开始颤抖。
给自己一个机会吗?阮斐的心仿佛被一只手紧紧攥住。
不是该想着去修复一段感情,也不是期冀和裴渡之回到从前,就只是试着给自己一个机会?
可这些年,原来裴渡之一直都在默默守护她吗?
他难道不会觉得隐藏无人知晓的黑暗角落里,很没有意义,很委屈吗?
翻找到裴渡之号码,阮斐颤着手点击通话键。
心悬在半空,阮斐匆忙揉揉眼睛,还来不及思索第一句话该讲什么,对畔便传来不含感情的机械女音:“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请……”
阮斐僵硬地望向车窗外。
她突然说:“师傅,麻烦调头去机场,谢谢。”
话语刚落,手机屏幕亮起,是裴渡之。
阮斐迅速划开接听键:“你在哪儿?”
裴渡之似没料到她接的那么快,空气有片刻安静,然后他低声说:“我在你家公寓楼下。”
阮斐:……
这个时间,他不该在机场吗?
像是预料到什么,阮斐鼻尖一酸,她有些意外有些欣喜,又有些难过。
“我马上回去,你站在那别动。”
裴渡之嗯了声,口吻极轻。
阮斐不放心地问:“你确定会等我回去吗?”
裴渡之沉默了会儿:“我刚一直在给你打电话,我会等你。”
“师傅,”阮斐心情复杂地挂断电话,她特别不好意思地看向驾驶座上的司机,“对不起啊,不去机场了,你能不能送我到洋槐公寓?”
男司机一双笑眼藏着无奈和戏谑:“你们这些年轻姑娘啊,是不是和男朋友吵架了?这条道禁止左转,你等等,我再往前开一段儿。”
“谢谢师傅。”
汽车在洋槐公寓楼底稳稳停住,阮斐推开车门,抬眸逡巡,便看见了站在棕榈树下的裴渡之。
他脚边搁着小小的黑色拉杆箱。
一只被喂得圆润的大黄猫正绕着他打转儿,似是想讨些吃食。
蔚蓝天空盘旋着轻薄的云,西边浮出很浅的一团绯色。
阮斐站在原处不动,裴渡之正有些无措地弯腰摸摸黄毛脑袋,显然他并没有任何能给它的食物。于是他抬起头往周遭看,大抵想找家便利店。
然后,他目光突然落在她身上。
阮斐抬脚朝一人一猫走去。
黄猫不畏生,娇唤着跑来蹭阮斐的腿。
阮斐低眉说:“我家有猫粮,可以取些给它。”
“你养了猫?”
“没有,是买来喂流浪猫的。”阮斐轻抚了下黄猫,旋即走向公寓,察觉裴渡之并未跟上,她侧眸看他,“你不上去吗?”
裴渡之静静望着阮斐,眸中闪过一瞬挣扎,然后拎起黑色小皮箱。
阮斐租住的是一室一厅,五十平方,有大大的阳台,一人住刚好,不会显得空阔寂寞。
家里没有男士拖鞋,阮斐正苦恼,裴渡之便说:“不冷,我可以不穿鞋。”
阮斐便不再顾他,她打开橱柜,用小碗装了份猫粮:“我先下楼,你自便,想喝什么在冰箱取。”
目送阮斐离开,裴渡之看了眼客厅,房间布置不算繁复,整体温馨。阳台除去两盆好养的芦荟仙人掌,再不见绿意。
裴渡之眼睛莫名刺痛。
阮斐很快回来,她关上门,同站着不动的裴渡之说:“坐吧,你喝茶或是咖啡?”
裴渡之喉结艰难滚动:“咖啡。”
落地窗下,两人对坐,空中氤氲着咖啡豆的醇厚香气。
傍晚绯色渐浓,这个角度,可将美丽晚霞一览无遗。
阮斐淡然的语气:“陈兰诺说你是今天的航班,你是来向我道别的吗?”
裴渡之哑然无言。
阮斐问:“几点的航班?”
长睫覆住眸中局促,裴渡之撒了个慌:“晚上,九点左右。”
阮斐轻笑着点点头。
不再说话,阮斐捧着咖啡杯,视线凝在浮在天际的彩带上。
很奇怪,分明先前同裴渡之独处时,她既紧张又拘束,可此时竟觉得很自然,是因为她已经卸下对自己的防备,不再徒劳地去抵抗、去排斥,而是诚实地面对自己,也诚实地去面对裴渡之吗?
“阮斐,”裴渡之眉梢蹙紧,仿佛正在挣扎着什么,“我……”
安静半瞬,裴渡之闭了闭眼,鼓足勇气说,“我很担心你。”
“担心我什么?”阮斐静静望向裴渡之绷紧的下颔。
“我以为你这些年过得很好。”
“我过得不好吗?”
裴渡之沉默下来,他神色苦楚,有愧疚也有自责:“嗯,我想你应该过得不好。”
阮斐眼眶酸胀,她扭头望向别处,否认道:“没有,我挺好的,你也看见了,在我这个年纪,能有现在的事业,怎么都称不上不好,而且……”不知为何,阮斐突然说下不去。
“对不起。”
阮斐忍住哽咽:“你没有对不起我什么。”
裴渡之嗓音黯哑:“我有,都是我不好,是我让你当初带着一身伤就闯入了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让你孤独地日复一日,让你不安地跌跌撞撞,让你失去了某些很重要的东西。”
阮斐双手紧握成拳。她想说,谁不是带着懵懂就闯入这个世界呢?明明不觉得有什么,可裴渡之用那么珍惜她的语气说着这些话,突然让阮斐好想哭,也没办法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这些年,她确实走得好累。
有时候,她好像只需要一点温暖、一豆火苗,就可以重拾力量原地复活。可黑暗中回首,她背后空荡荡的,原来她早已无人可依,也没人再给她慰藉。
“阮斐,我不再年轻,”裴渡之蓦然抬头,他目光极具穿透力,深幽眼瞳游动着笃定,“你要不要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试试,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