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从羡
“会频繁做噩梦吗?”
“偶尔。”
李医生点头,在纸上记录着,“现在看到锋利物,还能控制自己吗?”
她撸起袖子看了眼,才回答:“可以。”
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过后,复诊算是完成,李医生重新开了个单子,嘱咐她用药事宜,她大概听进去小半部分。
李医生见她这懒散模样,有些无奈,又突然想到什么,道:“对了,宋女士的恢复情况不错,配合治疗比原来积极多了。”
沈岁知的注意力好像这才集中起来,她挑眉,“那挺好的,没再对谁都摆黑脸了?”
“你可以去看看她。”他提议道,“这个时间段,她应该是在病房里看书看电视。”
沈岁知思忖片刻,在脑中模拟她跟宋毓涵见面后的场景,但距离二人上次面对面已经是一年前,也不知道这次会是什么结果。
算了,反正也没事,那就过去看看。
这么想着,沈岁知便去了趟隔壁的疗养院,因为李医生还在工作时间,于是他便让负责宋毓涵日常的护士来带她去。
宋毓涵的病房宽敞,若是晴天大抵采光极佳,窗台摆放着一盆风信子,为房间添了不少生机。女人在床上半躺着,正随手翻看书册,虽然年近半百,但她五官仍旧精致动人,不难看出年轻时是位美人。
沈岁知收回视线,伸手推开门。
宋毓涵闻声望来,在看清来人后,她原本淡漠的表情浮现几分诧异,让她下意识拧紧眉头。
“很惊讶?”沈岁知笑笑,搬个椅子坐在床边,“我以为你能想到,我会死皮赖脸回来找你。”
宋毓涵眼底闪过复杂感情,她冷声道:“你来干什么?”
沈岁知没答,余光见床头柜有个削了一半的苹果,她看着不舒服,便拿起来把它削干净。
她垂眼,指腹贴在凉薄刀背,嗓音漫不经心:“你好歹是我妈。”
这句话好似戳中了宋毓涵的痛点,她登时冷笑出声,讽刺道:“别,我不过就是你们沈家扫地出门的三儿,可受不起你这声‘妈’。”
随着话音落下,刀锋倏地偏离轨道,白皙指尖瞬间涌出血珠。
沈岁知定定看了两秒,觉得好像也不是很疼,但她怕自己上头做出什么神经事,于是便将苹果和刀放下。
“你非喜欢用贬低自己的方式来骂我,我无所谓。”她看向她,逐字逐句,“横竖我的存在也不干净,我早就清楚自己是个垃圾,这话你爱听吗?爱听我再多说几句。”
“少跟我阴阳怪气,你以为我不知道南婉和沈心语下绊子,你就这么窝囊?”
“是啊。”沈岁知翘起唇角,笑意却未达眼底,“那些钱和名,本来就不是我的东西,更不是你的。”
话音未落,宋毓涵瞬间变了脸色,她勃然大怒,想也没想就抄起桌上玻璃杯,狠狠摔在地上!
噼里啪啦,易碎品被掷碎的声音听得人牙酸。
“滚!”她目眦欲裂,竭斯底里道:“姓了沈就给我滚!”
回音尚且没有散尽,室内却是除了宋毓涵的怒吼,再无人声。
沈岁知仍旧坐着,她表情冷淡,垂眼扫过地上的水杯残骸,看到稀碎的玻璃渣迸溅得满地都是,头顶灯光苍白又刺眼,晃来晃去该死的烦。
脸颊流淌过温热液体,她第一反应是自己也他/妈没出息,怎么这都能掉眼泪?
上手去摸,她看到指腹上鲜红血迹,不由顿了顿。
——原来是受伤了。
大概是因为距离太近,飞溅的玻璃刮伤的。
不知为什么,沈岁知觉得有点好笑,她看向满面怒容的宋毓涵,又觉得没劲。
“是你不要我的。”她如实说。
沈岁知语气平静,字句清晰:“宋毓涵,我也不想姓沈,但是你不要我的。”
一句话,便让宋毓涵如遭雷击,像瞬间失了力气,脸色惨白地靠在床头。
“我替你记着呢,那时我是怎么跪着求你别走,你又是怎么把我作为交易品给沈擎。”沈岁知笑了笑,血液不断从伤口溢出,她懒得理会。
她说:“妈,当初为了股权扔掉我的,不是你吗?”
第11章
就在沈岁知与宋毓涵无声对峙时,听到动静的护士迅速赶来,结束这僵持不下的气氛。
看到沈岁知小半张脸都染了血,护士大惊失色,瞥见地上的玻璃碎片后,她瞬间反应过来,忙不迭喊人过来收拾。
好在宋毓涵情况还算稳定,她像是疲惫至极,撑着额头坐在床上,表情看不分明。
相比心惊肉跳的护士,沈岁知倒显得从容冷静,她跟着离开病房,本来想洗把脸直接走人,但护士怕她脸上落下疤痕,硬是拖着她去处理伤口。
好在伤口不深,只是出血量骇人,护士边消毒,边松了口气:“只是普通划伤,只要好好抹药就不会落疤。”
“好,谢谢。”沈岁知半闭着眼睛,不大喜欢药品的味道,她微微蹙眉,“别跟李医生说。”
护士没反应过来,手上动作跟着一顿,“什么?”
“就刚才的事。”
“这……”
“算了,不难为你,如果他问你就说,没主动开口你就别提。”
护士这才乖巧点头,“好的。”
沈岁知嗯了声,阖眼任凭她在自己脸上摆弄,云淡风轻的模样好像受伤的人不是她。
护士迟疑着,看不出她究竟在想什么,只好轻声安慰道:“那个,您也别太难过,宋女士她已经在控制自己的情绪了,比原来好很多,您给她点时间。”
沈岁知闻言,倒有些讶异,她翘起嘴角:“谢谢你的安慰,不过我没难过,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
不是逞强嘴硬,而是真的无所谓,充其量就是觉得有点儿坏心情。
若将人类比做机器,沈岁知想,那自己大概是缺少了个挺重要的零件,从而让她失去了部分感知的能力,但她并不清楚那是什么。
护士哑然,也不知是信还是没信,但终究是没再开口谈及此事,沉默着给她处理好伤口。
沈岁知不多做停留,径直离开疗养院,走到门口时她看了眼时间,发现已经快要七点。
天也暗透了,细细密密的雨滴往下落,无关痛痒的程度。
沈岁知看着黑黢黢的云层,眼中焦距散了片刻,又重新凝聚,她若无其事地低下头来,难得觉得遗憾。
——夜晚太长了。
她想看看太阳。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同她作对,恶劣天气下连车都约不到,在这片除了绿植一无所有的郊区,她连处栖息地都找不到。
沈岁知抹了把脸,指尖无意触碰到那块贴在伤口上的纱布,她稍作停顿,把帽子给戴上了。
她决定随便走走,走到哪儿算哪儿,正好格式化心里的负面情绪。
瞥到不远处的路标牌,看到【跨海大桥】四个大字,她顺手拍下来,百无聊赖地发到朋友圈,还配上句话:“缺辆摩托,这天适合撒野。”
她的确想尝试雨天飙车,但眼下条件不支持,只得作罢,被迫改成双腿驱动,不紧不慢逛过去。
也不知走出去多远,雨在亲吻她,风在拉扯她,她戴着帽子,想一个人静静走,可雨越来越大,像在驱逐她。
身体冷透了,视线也被打湿,什么都雾蒙蒙的。
沈岁知终于停下脚步,承认自己现在心情烂得要死。
——人就是这么奇怪,尖酸刻薄的话语刺不伤你,竭斯底里的宣泄打不折你,可这种莫名其妙的巧合,却能让你的心理防线瞬间崩溃。
沈岁知站在桥边,前面是围栏,下面是海,只要她抬起脚撑起手,就可以逃去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离开这个乱七八糟荒谬无趣的世界。
灰蒙蒙的霾层没完没了,她借不到半点光,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去,怎么收拾好自己。
沈岁知头脑昏沉,连自己都没发现她已经攥紧栏杆,单脚踩在水泥阶上,是个危险至极的动作。
直到发觉头顶似乎不再有雨水低落,沈岁知才倏然清醒过来,松开了手,心跳加速,呼吸不稳。
她抬头看了眼脑袋上方的黑色雨伞,又扭头看向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的陌生男人,脸上明明白白在问他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男人面不改色,撑着伞道:“沈小姐,请您上车。”
沈岁知挪动视线,果真在他后方看见一辆价值不菲的黑色轿车,轮廓在雨雾中影影绰绰。
她问:“你谁?”
“我姓徐,是晏总的助理。”
这显然是个出乎意料的答案,沈岁知愣了下,“他在车里?”
“是的,晏总在开视频会议,不方便下车。”
这么忙,看来这次不是随便走走偶遇到的。
沈岁知如实想着,又特叛逆地问道:“如果我不去呢?”
“晏总说那就让我收伞,随您淋雨。”
她沉默片刻,果断颔首:“走。”
“感谢您的配合。”徐助理挂上职业假笑,示意她随他来。
“倒不是配合不配合。”沈岁知牵起嘴角,“我只是突然发现,我好像有点想他。”
徐助理听这话听得手跟着一抖,伞差点儿没拿稳当,好容易才装出什么都没听见的模样。
二人走到车前,他拉开车门,沈岁知便望见坐在后座的男人,一身黑西装不见半分褶皱,柔软舒适的车座毫无用处,男人腰背仍旧笔挺。
仿佛随时随地都可以站到巴黎时装周舞台carry全场,不愧是他晏楚和。
临上车,沈岁知倏地停下脚步,她看了眼自己的外套,面不改色地脱下来拧了拧水,这才坐到他身边。
晏楚和目不斜视,正同笔电屏幕中的合作方商讨事宜,若不是背景音传来车门关闭的声响,不会有人察觉到他身边多了个人。
沈岁知自觉没出现在镜头范围内,她挨着车门,掏出手机打开备忘录,指尖敲敲点点,然后转了个方向。
晏楚和侧目,看清她打出来的几个字:“清理费我出。”
他收回视线,不予回应,只对合作方道:“明天给你答复。”算是结束本次视频会议。
挂断通话,他摘下蓝牙耳机,这才看向旁边落汤鸡般的沈岁知,视线在她脸颊纱布处停顿片刻,他不由蹙了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