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情眼 第70章

作者:耳东兔子 标签: 因缘邂逅 业界精英 现代言情

  然而回局里之前, 全思云要求去一趟她小时候住的那个四合院。

  四合院改建, 旁边是个晨练的公园,四周人来人往, 小孩尽情地狂奔嬉闹着, 那棵槐树仍旧四季常青, 屹立不朽,像一位枯守着疆土的老哨兵, 以鹤骨松姿立着, 仿佛在低头慈悲地凝视着他们。

  全思云戴着手铐站在树荫下,也凝望着它。

  她穿得很简朴,不像一个要出逃到海外的人, 浑身上下都干净的如同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似的。全思云不算漂亮,方脸,但五官清秀,跟李凌白是截然相反的两种女人。

  两名警察站在她身后, 互视一眼,低声交流道:“你说她在看什么?”

  其中一名警员想了想说, “后悔了吧,可能在怀念自己的童年?毕竟那时候最天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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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警笛在城市上空绵延不绝的盘旋着, 压着生命的所有心跳,方正凡亲自指挥,帽子卸了放在一边,好像准备随时卸任,但口气仍是鞠躬尽瘁不容置喙:“让救护车先跟着警车,开绿色通道,联系上虞微没有?”

  办公室里全是泡面盒子,文件也凌乱堆砌在一起,他们都顾不上,梁运安抓耳挠腮地说:“没有,现在虞微是唯一一个没有联系上的。”

  方正凡沉吟片刻,当机立断:“跟负责机场押运的两位同志联系一下,我要直接审全思云。”

  机场大道一路畅通,警车疾驰,全思云心如止水地看着窗外一幢幢飞速后退的高楼、广告牌,间或隐约还能听见四处传来救人的警笛声,整座城市生机勃勃。

  “全思云,我是市鹳山区公安局的局长,”她被戴上耳机,里头传来一道浑厚的男中音,“我问你,虞微在哪?”

  回应他的只是一片沉默。

  “在我国没有米兰达警告,希望你如实交代犯罪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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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分钟之前,警方发布了协查通告,现在全网都在找虞微,粉丝们含着两泡热烘烘的眼泪在她微播底下发评论祈祷,虞微的评论数已经破了二十万。

  【小姐姐,别想不开啊,其实你长得很漂亮啊,别理那些黑子的话啊。】

  【微微,没有人能得到所有人的喜欢啊,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别做傻事啊,一定要回来。】

  【大鱼,我认识你很久了,你的视频很搞笑,是你的视频陪我走出了低谷期,我希望你一定要挺过去,别想不开好吗?】

  就连徐美澜和钭菊花在宁绥听叶濛说这件事情之后,都特地让大姑注册了微播账号,给虞微留言了。

  【菊花奶奶:傻姑娘,有什么事情这么过不去,奶奶活到八十了告诉你,有些事情等你到了八十你就知道,可能还没你到八十岁后放不出一个完整的屁重要。】

  【美澜姐姐:同意楼上。】

  当然仍是有不好听又充满恶意地——

  【热度炒够了就得了吧,虞阿姨这次虐粉彻底把自己洗白了哦,戏好多哦。】

  言语比刀更可怕,因为刀口会愈合,肉芽会新长出来,可扎在人心里的刀,是一辈子也拔不走的。这种伤害是不可逆的。

  虞微第一次看见这种评论的时候,她其实难受了很久,甚至无法理解,彻夜睡不着甚至想跟对方好好争论一番,直到第二次,第三次……落在她身上的拳脚越来越多,然后是刀,甚至有人在黑暗中对她举起了枪,她都能感觉到,渐渐的,她感觉不到痛觉了,直到有一次,她用美工刀在自己身上划了一下,心里的痛,好像淡了些,于是她迷上了自残。

  尽管这样,虞微也还是怕死的,他们很多人都跟她一样,其实也是怕的。可是他们好像没办法,‘引真’里面大多数都是像她这样的抑郁症患者,她是无意间在一个抑郁症的病友群里接触上的。

  虞微也曾试图跟外界求救过,没多久,就有人跳楼了。

  虞微缩在浴缸里,试图抱紧自己。窗外的鸣笛声一遍遍在她耳畔响着,然后她无助地闭上眼……

  心里默念,只要撑过15:05,只要撑过1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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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仍旧是灰蒙蒙的,警笛始终在响,像是生命的警告。

  办公室安静的落针可闻,几个男人或站或坐,也都体现出了不同的焦虑,全思云电话里始终都保持着绝对的缄默,梁运安甚至都听不见她的呼吸声,梁运安和方正凡对视一眼,正欲接着开口,沙发上的男人站了起来。

  “全老师。”

  几个人下意识瞧过去,也自动自发地将话语权给了他。

  李靳屿走到方正凡身边,靠着他的桌沿,话机在桌上,他甚至都没看,人背靠着,低头给自己点了支烟,然后单手夹烟,单手抄兜说:“我是李靳屿,您的儿子现在在美国吗?”

  那边明显呼吸重了起来。

  所有人静静等着下文,眼神全挂在李靳屿身上,可他自己倒是一脸冷淡没什么表情地抽着烟,一副漫不经心地样子跟她话家常。

  梁运安迅速翻了一下档案,一脑袋问号,全思云没有孩子啊,全思云一直没生过,前几年因为得了子宫肿瘤,整个子宫都摘除了,哪来的孩子?

  “我没有孩子。”那边终于憋出上车以来的第一句话。

  “您有,”李靳屿人靠着,低头掸了掸烟灰,把夹着烟的手递到嘴边,眼神没什么聚焦地盯着方正凡背后的一整个大大的书柜,上头罗列着各种各样的荣誉证书和锦旗,“想知道我是怎么猜到的吗?”

  “李靳屿,你妈讨厌你不是没有理由的。“

  他浑不在意,笑笑:“是吗?她还跟你提过我吗?我以为她是不屑跟别人提我的。”

  全思云声音冷冷的,“鲁明伯也跟我说过,你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说他最后悔的就是教了你这么个学生。”

  他掐了烟,便是懒洋洋地靠着,两手揣在兜里,不咸不淡地口气:“嗯,是我辱师门了。”

  梁运安这会儿才发现,李靳屿其实性格很呛,说话很犀利,也很不羁,只不过他跟叶濛在一起的时候,喜欢把自己装得很乖,很不经人事的样子,看上去好像他才是被姐姐蹂躏的那个。

  天空好像在一点点放晴,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听他们的对话,全思云却不再开口。

  李靳屿将双手环在胸前,梁运安是第一次听出他的口气有点盛气凌人高高在上,“3月17号那天车上的人是老师您吧?那也应该不是第一次您使用我妈的车,我记得小时候好几次,我在车上发现一个玩具的赛车模型,不是我跟我哥的,那时我俩都至少高中,中间搬过好几次家,说实话这些东西早就不知道被扔在哪了。”

  办公室所有人都静悄悄的,树上的风好像也闻声而停,李靳屿低头自嘲一笑:“我那时候以为我妈在外头还有个儿子,天天跟她吵架,跟她闹,甚至还跟踪过她,她认为我变态,监控她的生活,这些您都很清楚吧?”

  全思云始终一言不发,最后她甚至连呼吸都屏着。

  李靳屿:“那个孩子现在在哪?我记得那时候他应该不大,五六岁?现在上高中了吧?在美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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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时,整个城市上空警笛盘旋着,一辆辆警车飞驰,繁忙地奔向四面八方。

  15:00,公寓大门被一扇扇破开,有人用脚,有人用破门器,几乎是同一时间,那八名没有报警受害人的公寓门接二连三地被警员们大力“砰砰砰”连续撞开,那声音,好像一道道烟花,在空中炸开,炸在人们的心里。

  对讲机里接二连三响起——

  “绿洲,吞了安眠药,床边有遗书,八十岁独居老人,还有生命体征,正送往医院!”

  “明辉,五十六岁,女,安全。”

  “南苑,十六岁,吞了安眠药,没有遗书。正在抢救。”

  “大明月,三十二岁,男,安全。”

  “……”

  “森林都市,四十五岁,女,安全!”

  “育成,十八岁,男,没有生命体征。”

  最后这具情况特殊,警员们冲到门口的时候已经隐约能闻到一些腐烂味,破门之前他们也做了足够的准备,谁知道,当这扇大门一撞开,那扑面而来的气息把所有人逼退了出来,那味道至今无法形容,就好像是有人把鲱鱼罐头和烂猪肉一起放在锅里煮,还混着一点化粪池水的味道。

  屋子很小,应该是出租屋,家徒四壁,就一张光秃秃的床,床边丢着年轻男孩的T恤牛仔裤。警员从兜里翻出一个破损的棕色钱包,拔出身份证看了眼,十九岁。很年轻,一个年轻到做什么都来得及的年纪。

  “身上无明显外伤,应该是吞安眠药,而且,死了至少一周了。”警员说。

  屋内的气味没那么难闻了,警员翻出他的手机看了眼,然后便好像被定住了,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心脏像是被人拽住狠狠掐了一把。也不是心疼,就是沉闷,那种乌云罩顶,让他再也喘不上来气的沉闷。

  是一条没有发出去的信息,收件人是他的妈妈。

  【妈,我真的害怕,我得了抑郁症,我已经没钱了。您开学给我的钱,都被人骗走了。兜里就三百块钱,我骗了您,开学的学费也没交,老师一直在催我,他们电话马上就要打到家里了,我没办法了,对不起啊,我真的害怕您的打骂,下辈子再报答您吧……】

  就为了那么点学费?

  有人觉得不可思议。

  “父母没好好沟通啊,平时又打又骂的,孩子能不怕吗?”

  他们畏惧父母,畏惧上司,畏惧学校,畏惧朋友,畏惧同学,畏惧眼光,畏惧俗世的一切流言蜚语,畏惧这城市的光,畏惧所有所有,可就是不畏惧死亡。

  案发现场一片沉默,有人再难忍受,捂着眼睛蹲在地上,拿胳膊擦着眼泪,低声喃喃地操骂着。

  而电话那收到消息的方正凡,攥着电话的粗短手指头发着紧,骨节发白,两颊吸得已经麻木了。

  窗外的天空,其实已经放晴,一碧如洗。树梢间,隐隐落下了一层淡淡的光影,天光终于下陷,薄雾渐散。

  方正凡心想,今年的冬天可真长啊,长到他以为他能看遍风雪,今天的冬天又好像很短,短到有些人连见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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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凌白自首了,毫无预兆的。

  那天警局的风格外大,她好像是被刮来的。梁运安当时看着那个女人穿着高跟鞋面无表情地走进警局,这么跟李靳屿说。

  李靳屿发现自己想错了,鲁明伯并没有他说得那么爱全思云,他没有替全思云顶罪,来替全思云顶罪的是李凌白。

  审讯室里,当年那束几乎要射穿他眼睛的白光,打进李凌白那双毫无情绪的眼睛里,她仍然高高在上地仰着天鹅脖颈,只是她对自己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是,我是‘引真’,也是我逼王兴生跟他秘书自杀的,因为他们手里有我走私古董的证据,王兴生和他秘书想要告发我,借此让我坐牢。”

  梁运安坐在她面前,问:“那八年前的陈青梅呢?”

  审讯室隔着一扇单面玻璃,外面能看见里面,里头看不见外面,李凌白却好像知道李靳屿站在外面似的,她微微侧过头,仿佛在对着外面说:“你可以算在我头上,毕竟当初要是没有我,她也不会认识王兴生,也不会因为爱上王兴生跟他出轨后愧疚的自杀,大概是觉得自己贞洁烈女的牌子立不住了吧。”

  “陈青梅不是信徒?”

  李凌白坦诚说:“我承认我所有的罪行,唯独一点不承认,‘引真’不是邪教,更没有信徒之说,你可以说我利用他们施行诈骗,但我从来没让他们信过什么教。”

  梁运安不太有耐心,他胸腔中简直窜出一团火,越烧越旺,音量也不自主地拔高了至少三个度:“那今天全城的警察都在陪你玩是吧,那个十九岁死在出租屋的男孩,虞微至今下落不明,还有那些吞了安眠药现在还在医院抢救的人,你都拿他们当什么!”

  李凌白没有说话了,眼底也没有抵抗,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梁运安。

  半晌,昏暗的审讯室,李凌白说:“我要见李靳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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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濛接到梁运安电话时,正把烤好的蛋糕从烤箱里拿出来,准备跟老太太们视频直播,并且教他们如何将厚厚的奶油抹匀,然后用红色的果酱写上李靳屿的名字,名字写到一半,电话响了。

  “怎么了?”叶濛把电话夹到耳边,慢条斯理地将靳字写下去。

  梁运安声音有些急躁,“要不,你来下警局,李靳屿出了点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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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那位年轻英俊的心理学家,也见到了全思云,两人正对峙在另一间审讯室。

  “好久不见,全老师。”

  全思云看着这张熟悉又乖戾的脸,算起来,是她见过的学生中,最不像学心理的,“这行还没让你厌烦?我以为你毕业后就转行了。”

  男人翘着二郎腿,答非所问:“如果每个罪犯都像老师这样,我恐怕这辈子都转不了行。我本来想不通一个问题,李凌白为什么要替你顶罪,但是我现在突然想通了,就如李凌白所说,她其实根本不知道‘引真’到底是做什么的,‘引真’也确实正如她所说的,她顶多只是诈骗,并没有对他们进行洗脑。”

  “我也没有啊。”全思云说。

  “是,你是没有,”男人说,“你只对李凌白一个人洗了脑,洗脑一个人总比洗脑一群人来得容易。我之前想多了,我以为你是因为父母的事情对社会制度不满,弄出一场这么大的自杀事件来给社会制度或者政府难堪,后来我才发现,你不是。你确实心理够变态,你做这么多,你只不过是想让李凌白心甘情愿替你顶罪。我具体没猜到你这么恨她的原因,但我跟李靳屿后来查过,你父亲确实是因为经济犯罪入的狱,你母亲也确实是自杀的。不过李靳屿在档案里发现,你跟李凌白小时候在那个四合院里,当过一年的邻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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