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药渣
“易灵——”
焦躁不安的呼唤声在她给出回应后戛然而止,像是为了确定她的位置,连穆再次开口时情绪高昂了很多。
“易灵,别担心,我马上就能找到你,你能确定自己的位置吗?附近有什么?你伤得重不重?”
一连串的问题扑面而来,易灵不觉得现在这个余震不断的时候连穆贸然来救她是一件理智的事,她的迟疑只维持了短暂的时间,很快在连穆的催促声里消失了。
只能说两人运气还算不错,连穆很快就确定了她的位置。
她在泥土沙石以及建筑废墟错落而成的缝隙里看到了连穆的人影。
幸而这会儿外面天已大亮,虽说因为受伤的原因她状态不佳,看东西有些模糊,但好歹视力并未受损,所以第一时间看清了来救她的连穆的狼狈身影。
很显然,他在这场灾难中也是吃了大苦头的,白衬衫已经变成了灰色,上面血迹遍布,不确定是自己的还是其他人的,他身上伤口应该不少,不然映在她眼中的面色不会如此苍白。
“还好,这边情况比我想象中要好,”外面趴在废墟缝隙处的连穆身体挡住了一小片阳光,他谨慎的移动着身体往易灵这个方向来,“放心,救援队伍很快就来,我在这边陪你。”
“对了,我这里有些吃的东西和水,你先吃一点。”说着,他从外面扔进来了被几片树叶裹着的食物和水。
一瓶沾了许多泥沙的矿泉水,还有一板快要被融化的巧克力,易灵克制的喝了两口水,没吃巧克力。
她现在也就是稍微有些渴,饥饿感并不重,在情况不明的前提下,节省些是没错的。
现在,她有更重要的话要问连穆。
“我还以为你在国内,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其实昨天和你通话时我就已经到了,昨晚就住在酒店,只是楼层偏下,”连穆似是苦笑了一下,“早知道会有地震的话,昨天晚上我应该强硬一些去找你的。”
如果昨晚他和她在一起,就不必承受之前那几个小时里的担惊受怕。
那种滋味太难熬了,难熬到让人不敢多思量一秒钟失去她的情形。
幸好,他拼尽全力抓.住了那绝无仅有的幸运,在不断的追寻中,侥幸找到了她。
易灵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她大概明白连穆是喜欢她的,她有过触动,但也仅止于此,因为她从不打算和他有更进一步且更深入的纠缠。
受父母影响,她早就对爱情和血缘亲情这种东西充满了怀疑,这让她无法信任任何一个妄图和她产生深刻纠葛的人。
她只会接纳那些让她觉得安全的人,连穆显然不在此列。
诚如她之前所说,她真的不需要他。
不需要他费尽心思的示好,也不需要他此时冒着风险的救援,这些不会让她多开心多骄傲,只会变成负担。
“谢谢。”
沉默许久之后,易灵给了连穆回应。
“你身上的伤还好吗?”连穆追问。
之前只用自己身上全是擦伤搪塞,这会儿易灵也没有改口的意思,“还好,都不严重,现在已经不怎么疼了。”
在专业救援队伍到达之前,她说太多只会给对方增加麻烦和压力,毕竟断腿这种伤情连穆也无能为力。
时间在这样的等待中显得漫长极了,连穆时不时的和易灵说话,一边安慰鼓励,一边努力排解伴随压力而来的恐慌,只是被安慰的对象显然比他想象中更冷静坚强,他的宽慰似乎显得有些多余。
变故是伴随着余震发生的。
地震后往往伴随着极端恶劣天气,在天上突然下起雨来的时候,久违的余震再一次来了。
这一次易灵和连穆的运气都不太好,或许是缝隙那边不太稳固,伴随着簌簌落下的砂石泥土,等待救援的两个人被灾难扔到了一起。
等余震消停时,狭小的地下空间里,两人蜷缩在一块横亘在头顶的水泥板下面,成了一对可怜的同命鸳鸯。
恢复行动的第一时间,连穆就将易灵抱在了怀里,挡着上面仍旧不断往下落的泥土砂石,幸好落下的石头都不太大,不然少不得要把人砸出.血。
地形再度改变的废墟里,光线黯淡了许多,有泥水慢慢往下.流淌,身形狼狈的两人此刻终于在微弱的光线里看清了彼此的糟糕情形。
连穆看到了易灵被包扎的断腿,易灵也看到了他手臂和腿上的血迹。
她总算明白为什么刚才连穆是慢慢往这里挪了,他的大.腿似是被利器割伤,出.血量不比她少,且大概是受伤后还进行了大量的活动,伤口情况很不乐观。
一时间,同病相怜的两人彼此都有些可怜对方,在沉默中交换了一个彼此都可意会的眼神。
气氛太过难捱,这次易灵先开口了,“你不应该跑来找我的。”
这句话她说的真心实意,因为太过真实反而显得没什么情绪,在这样的情形下听起来显得冷漠无情极了。
被救的人如此不领情,对于付出了巨大心力与代价的当事人而言,应该是令人很恼怒失望的,但是连穆仅仅只是怔了一下就很快恢复如常。
“对我来说,救你是最应该的事。”
他没说太多,只用一句话就阐述了自己的想法,没有迟疑,没有犹豫。
这句话让易灵的沉默持续了更久的时间,在外面世界传递进废墟的沙沙雨声里,她声音干哑的开口,“为什么?”
还能是为什么?
连穆深深的看了靠在身前的易灵一眼,没开口。
外面的雨声渐渐变大,哗啦啦的下雨声里,废墟下的这一小片空间愈发显得安静与沉闷了。
其实,易灵问出口后也没那么想要得到答案,毕竟就连穆这段时间以来的行.事来看,那似乎是一个很简单明晰的答案。
只是这个答案对于她这个被救了本该充满感激之情的人而言并不那么令人愉快。
此时此刻的易灵,是真真切切的在讨厌着连穆没说出口的那个答案。
这种讨厌的情绪伴随着那些被想起的多年前的往事慢慢酝酿成了一股当事人也无法自控的愤怒。
“地震不是开玩笑,你脱身之后不该来找我的,”黑暗中,易灵一字一句的道,“在情况如此严峻的情况下,贸然行动一点都不明智,如果你没有来找我,现在也不会……”
易灵没继续往下说,但她的未尽之语此刻的两人显然心知肚明,如果没有连穆来救人这一遭,他们或许本不会落到此时的境地。
没得到感激也就罢了,现在还要反过来被指责,如果换做旁人,此刻绝不会是连穆这般冷静自持。
他对易灵的容忍与宽纵远远超乎意料,即便是被指责的此刻,也仅仅只是安慰似的把人搂紧了一点,然后说了一句话——
“你需要我。”
白老爷子说过,浓浓是个又倔又心软的姑娘,如果他真的看重她想要和她在一起,那就要学着去读懂她。
就像此刻,她的不领情与指责其实并非是薄情寡义不识趣,更多的还是为了他。
她不希望他冒着风险来到她身边救她保护她,即便灾难是如此可怖危险。
这种奇怪且特殊的想法,想来和她的过去不无关系。
易灵从来没有如此厌烦过“需要”这个词,在听到连穆的回应之后,她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回了他一句话,“我才不需要你!”
“我根本一点都不需要你来救我!听清楚了吗?一点都不需要!”
简短有力的话回荡载狭小的空间中,将外面的沙沙雨声压了过去。
对比易灵疑似失控的情绪,连穆的模样格外平心静气。
强烈情绪逐渐淡去的沉闷氛围里,连穆开口了,“可能你不需要,但我是一定要来的。”
“毕竟,从来都是我更需要你。”
这句话说出口之后,连穆的表达似乎更顺畅了,“是我想要救你,想要趁人之危,希望能借此机会让你心软,最好是能对我心动,答应以后和我在一起——”
“别说了!”易灵拦下连穆话茬,“我不想听这些!”
连穆顺势住口,不想再刺激易灵的情绪。
他敏感的察觉到那些情绪背后所代表的浓厚愤怒,虽然不解其意,但也不会傻的在这时候去戳易灵伤疤。
于是,他乖巧的保持安静,除了手上将人抱紧不放之外,无声的表达了自己的意图。
身边的怀抱温暖有力,紧贴着她的胸膛可靠极了,但易灵却完全不在意,她在想的是——
连穆怎么能如此令人讨厌,就和她早逝的母亲与外公一样。
第41章
对易灵来说,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在他们逝去之后,她想起来他们的时候其实不多。
和这两人有关的回忆,多数时候都是被她锁在心底深处不愿去碰触的。
他们或许在很小的时候给了她很多爱,积攒下来很多幸福,但很快,这些爱与幸福伴随着破碎的家庭和绝望的死亡,成为了她不那么愿意回忆的一部分灰暗记忆。
现在,因为连穆,她又重新将那些事情想起来了。
那些以生命为代价糟蹋自己的所有琐碎过往。
***
我养过一株茉莉,无论如何努力,它都在渐渐死去。
对易灵来说,她的母亲和外公,就是她手中的那株茉莉。
最初在夏兰这个第三者出现破坏她的完美家庭之时,她无论是对夏兰还是对易弘毅这个父亲的憎恶和如今远不能比。
易弘毅虽然毁了他和妻子之间的完美爱情,但在女儿面前,他一直都是一个很好很完美的父亲。
甚至于,在易灵很小的时候,她喜欢父亲要更甚于母亲。
无论是宠溺她还是陪她玩耍,易弘毅在她身上耗费的时间与精力是其他人其他事情所远不能比的。
那种疼爱与宠溺,即便夫妻感情出现问题之后也没有丝毫改变。
比起一心沉浸于丈夫出轨从而变得虚弱忧郁的母亲,担心她为此受影响的易弘毅在呵护女儿时更加周到体贴。
对于还不太懂事的小孩子来说,虽然生活有了不好的改变,但疼爱她的父亲还是疼爱她的父亲,这个未曾改变的事实给了她许许多多的安全感与依靠。
只可惜好景不长,被玷污的感情与婚姻让易灵的母亲方琦心结日益加深,她在这场爱情中投入太多,多到一旦感情崩盘自己也承受不住的地步。
争吵,冷战,恶言恶语,冷嘲热讽,一次又一次的争执让旧日的美好愈发破碎淋漓,直到有一天易弘毅再也不堪忍受,毫不留情的选择摔门而去。
那时候,易灵被站在楼上的母亲紧紧的禁锢在怀里,亲眼见证了一切。
大概这就是后来那些糟糕且可悲的过往的开端了。
***
失去了爱情的母亲,在年幼的易灵眼里如同失去了阳光雨露浇灌的茉莉花,一日日在空旷安静的房子里枯萎。
她不怎么说话,吃的也很少,易灵在母亲身边变得越来越寂寞,也越来越安静。
直到年幼的她有一天看着形容枯槁的母亲,突然意识到眼前的生命在快速的消逝。
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死亡是如此之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