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波滟滟
“不是,不是,”万红英赶紧解释,“你不是告诉我这周你爸爸过来看你吗?怎么又到商店了呢?”
“我爸原来说这周末过来,可是临时有任务回不来了,所以我就出来买点儿东西。”
鲁盼儿早听说许琴家在北京,她的母亲去世了,父亲是军官,工作特别忙,没空儿照顾她,只得把她托给杜老师。
其实许琴一个人也挺孤单的。
鲁盼儿正想说大家一起逛吧,万红英就抢到了前头,“许琴,你要买什么?我陪你。”
许琴看了看面前的两个人,将左手的网兜一提,里面装着一盒子饼干和七八个苹果让她们看,“我已经买完了,这就回学校,你们继续逛吧。”
“那我陪你回学校。”万红英立即下了决心,上前挽着许琴走了。
鲁盼儿被留在原地,免不了呆上一呆,但她很快就想通了,自己本来就要一个人出来的,万红英一定要陪着,现在她不陪了,自己也不必受她影响,继续看看商店里没见过的新鲜东西。
走过卖搪瓷用品的柜台,又有卖各种铝锅铝盆铝饭盒的,突然有人拉住她,“鲁盼儿!”
这一次鲁盼儿真吃了一惊,“田翠翠,你怎么在这儿?”
田翠翠就低声说:“我刚刚在马路上就看到你和万红英,悄悄跟在后面,正好看到万红英走了,才过来找你。”
鲁盼儿再看田翠翠,穿着一件灰扑扑的旧上衣,头发都包在帕子里,手里挽着一个竹篮,上面盖了一块冷布,仿佛乡下串门的中年妇女,如果不是她们过去很熟,恐怕一下子认不出。
“你怎么这身打扮?”
田翠翠下了决心一般地说:“我来卖驴打滚儿了。”
驴打滚儿就是用大黄米磨成面,蒸熟擀成片儿,再洒上炒熟的豆面,卷成的卷子,可以做咸的,也可以做成甜的,很好吃。鲁家有时也会做上一些,但是拿出来卖嘛,那就是……
“投机倒把,对,我就是投机倒把了。”田翠翠的声音不高,却很坚决,“反正我上不了高中,将来既不能推荐上大学,也不能招工参军。我就投机倒把挣钱,再不过穷日子。”
鲁盼儿赶紧拉住田翠翠,“你小点儿声。”往人少的地方挪了挪。
田翠翠倒不怕了,索性把肚子里的话都倒了出来,“那天万局长到八队,把我们家的菜都拨光了,就连屋后的果树都被砍了,走到哪儿都被人笑话,万队长更是处处为难我们家。”
“我参加劳动之后,万队长每天只给我记两个工分,队里最懒的婆娘都能记五分呢。我索性不出工了,两个工分?哼,到年底连自己的口粮都挣不出来,出工有什么用?专心投机倒把,结果找到了好几样挣钱的门路。”
“卖菜卖粮挣钱少,卖驴打滚儿赚得就多了,今天我带了一篮子,一会儿就都卖光了,能得好几块钱的利呢——就是累了点儿,晚上回到家做到半夜,第二天一大早赶到县城里。”
鲁盼儿担心地说:“你小心别被万队长抓住。”
“我就知道你不会嫌弃我,”田翠儿就笑了,“我说出门走亲戚,万队长又有什么办法?哪怕他真在黑市抓住我,还能把我从红旗八队开除了?再说我们家世代贫农,还真不怕他!”
过去田翠翠是有些胆小的,也没有什么主意,但是现在她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主意比谁都多,鲁盼儿就说:“你变了,田翠翠。”
“我当然变了,”田翠翠一点也没有否认,可她又说:“鲁盼儿,你也变了。”
“我哪里变了?”
“你比过去长大了,也好看了。”
鲁盼儿知道自己穿的要比田翠翠好许多,就安慰她,“你其实要是换一身衣服,也很好看的。”
田翠翠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我最近没下田,变白了许多呢。”
两人就哈哈笑了起来。
笑了半晌,田翠翠才问鲁盼儿,“你到百货商店买什么?”
“我想买二斤饼干,”鲁盼儿就把跃进在高中吃不饱的事说了,“他饭量大,每天吃几块饼干,总能垫垫肚子,免得饿了睡不着。”
“我陪你去,”田翠翠轻车熟路地带着鲁盼儿绕过几个柜台,从水磨石台阶上了二楼,“饼干就在那个柜台。”
鲁盼儿到了柜台前仔细看了看,有一种长方形大薄片的饼干,上面有一排排小孔,爸爸到县里开会时曾给家里买过,很好吃,价格也最便宜,一斤只要两毛六分钱,六两粮票,就掏出钱和粮票指着饼干说:“我买二斤。”
没想到售货员理也不理她,只在放了复写纸的小票上写了几个字,然后把两张小票撕下来夹在头顶的一个铁夹子上,“唰”地一声将夹子推走了,原来商店屋顶上拉着细细的铁丝,夹子能滑来滑去。
鲁盼儿就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田翠翠拉住她,“来,你跟着我。”她走在前面,拿出钱和粮票递向高高的收款台,上面的人收了钱,啪地一声在刚刚滑来的小票上盖了戳,把一张小票和零钱交给她。
鲁盼儿这时才醒悟过来,百货商店与供销社不一样,收钱都要有专门的地方,而且田翠翠已经替她把钱和粮票都交了,“翠翠,我把钱和粮票还你!”
“等一会儿再还,”田翠翠拉着她又回了食品柜台,“你看售货员怎么包饼干,可有趣了。”
售货员收了盖过戳的小票,就把一张方方正正的黄褐色纸放在秤盘上,对准了二斤的份量后用木头夹子往上面放饼干,先是一下子放许多片,后然慢了下来,最后小心地掰开一块饼干只放半块,秤正好平了,将剩下的半块饼干重新放回去,才慢悠悠地托起纸来。
鲁盼儿看着售货员放饼干的时候就很担心,她觉得那张纸太小,而饼干又太多,只要稍不小心就会掉下来,现在瞧着就更危险了。可是售货员不慌不忙,轻轻地将纸拢了拢,然后折上一角,再折两三下,一大堆的饼干就都被包到那张纸里了,严丝合缝,半点儿饼干也没露出来。
但是,这还没有结束,售货员又从头顶扯下来一根纸绳,纸包转了转就系成了十字花,在上面留了一截又绕回去,打个死结再轻轻一扽拉断绳子,最后把纸包交给她,正好用手提着。
鲁盼儿就赞叹了一声,“真是很有趣呀!”
第18章 国营饭店
田翠翠陪着鲁盼儿买了饼干,自己又买了一斤芝麻油,一包白糖,一包红糖,一包盐,一包五香粉。
鲁盼儿知道这都是做驴打滚的材料,再看她熟练地拿出油票、糖票和钱,就知道她已经做了许久。
她果然挣了许多钱,这些东西可不便宜呢。
但是,饼干的钱还是要还田翠翠的,偏偏自己没有零钱,鲁盼儿就说:“翠翠,你给我四毛八分钱,我把一块钱给你。”她早注意到田翠翠用的都是零钱,应该是卖东西时收的。
“别着急,等我们分开时你再给我。”田翠翠不接,又推她的手,“你赶紧把钱和粮票收起来,百货商店里有小偷,我有一次被偷了一块八毛六分钱和三斤四两粮票,心疼得好几天没睡着觉。”
鲁盼儿只得先收了钱和粮票,“翠翠,我送你去长途汽车站。”
“我先不回家。”田翠翠笑着说:“鲁盼儿,我们去电影院看电影吧。”
去电影院看电影是要花钱的,要是鲁盼儿自己一定舍不得花钱,可是她想到过去与田翠翠说过上高中后一起去电影院看电影的话,就点点头,“好,我们去看电影,不过我来买票。”
“你是不是瞧不起我,觉得我的钱是投机倒把挣来的?”
“不是,不过……”
“那就别‘不过’了,今天我请你看电影!”田翠翠爽快地说:“我来襄平县好多次了,还没去过电影院看电影呢。”
田翠翠虽然没有去过电影院看电影,但是她却知道电影院的位置,带着鲁盼儿过去了,不容分说到售票处买了两张票,转回来又买了两根五分钱的冰棍。
上一场电影还没有散场,她们就站在电影院门口吃冰棍等侯着,剥去冰棍上的纸,眼见着冰棍上就冒出淡淡的白气,用舌头一舔,又凉又甜,甘爽的味道一直浸到心底里。
田翠翠就说:“我这是第一次吃五分钱的冰棍呢。”
冰棍有两种,一种三分钱,一种五分钱。红旗公社偶尔会来卖冰棍的,多半都是三分钱的,不过鲁盼儿倒是吃过一次五分的,“我爸给我买过,五分钱的里面有许多牛奶,三分钱的就没有了。”
“怪不得我觉得五分钱的冰棍比三分钱的又香又浓呢。”
为了多享受一会儿这难得的滋味,她们吃得不快,可又不能太慢,因为冰棍很容易就化了。最后冰棍吃光了,两人恋恋不舍地把那根木棍扔了,依旧回味无穷,“真是好吃呀!”
这时候,上一场电影散场了,许多人从电影院里走出来,看着人走尽了她们便拿着票进去,
“座位后面写着号呢,这里就是十六排。”
“十六排八号、十号,咦,怎么没有九号?”
“八号和十号挨着——原来这里分单号和双号,我们都是双号。”
找到座位,电影还没开始,她们就忙不迭地四处看看,电影院里面的一切都很新奇,高大的放映台,中间是雪白的屏幕,两边挂着两个大喇叭;地面是缓缓的坡形,这样一排座位比一排座位要高,看电影时就不会被前面的人挡住……
一声电铃响过,电影院里的灯都熄灭了,屏幕上就出现了《战斗的早晨》五个大字。还是买票的时候,她们就知道了这是阿尔巴尼亚的电影,正好是她们都没看过的。很快,她就跟着电影里的游击社员和孩子们一起高兴,一起悲伤,一起紧张不已。
直到电影院的灯光又亮了,鲁盼儿和田翠翠还沉浸在电影中,意犹未尽地走出电影院,“这么快就演完了。”
“是呀,我还没看够呢。”
“要是一直演下去就好了。”
走出电影院,外面阳光十分灿烂,照得她们都眯了眯眼睛,田翠翠就说:“到中午了,我们去吃饭!”
鲁盼儿就知道田翠翠一定还不会让自己出钱的,因此说什么也不肯去,“我回学校吃,这个月的粮食都交了呢,要是不吃就浪费了。”
可是田翠翠就很凶地又问:“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鲁盼儿只得答应了,却说:“田翠翠,吃过饭我就得回学校了。”
田翠翠就又高兴了,“好,那时我也得回家了呢。”带着鲁盼儿走到不远一处街道旁,“这里是国营饭店,襄平县最大的饭店。”
饭店门上方写着大大的国营饭店,一阵阵香气从里面飘了出来,田翠翠抬手打开草珠子门帘,走到一个小窗口前直接说:“我要两碗阳春面。”
收款的窗口上面有一个挂得高高的牌子,上面写着食物的价格,可田翠翠并没有抬头看,直接拿出两毛四分钱和六两粮票递了过去。
窗口后面的人收了钱,扔出两个白亮亮的金属圆牌子,上面各刻了一个“壹”字。拿着这个牌子,她们又在另一个窗口等了一会儿,里面就送出两碗面条。
细细的面条盛在很大很大的白瓷碗里,几根绿盈盈的蔬菜,半只鸡蛋,雪白的蛋清和金黄的蛋黄浮在汤面上,还有几片切得厚厚的酱成深色五花肉,看着就让人垂涎三尺。
两人小心翼翼地把面端到餐桌前,田翠翠说:“我一直想阳春面会是什么样的?现在终于看到了,也能吃到了。”
中学有一篇课文里提过阳春面,鲁盼儿也记得很清楚,“那时候我们下课就猜阳春面是什么样的,为什么叫阳春面。”
“我每次从国营饭店门口路过时,都会向里面看,想进去吃一碗阳春面,可是每次都没有进来,”田翠翠就说:“今天终于来了,我们吃吧。”
两个女孩就埋下头吃面,面条又细又软,却还很筋道,鸡蛋煮得刚刚熟,又有点糖心,而上面的肉特别的香,她们吃得很满足,最后把面汤都喝净了。
“真是太好吃了,”“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面条。”而且她好久没吃这么饱了,虽然在学校食堂每顿饭是四两,但其实根本比不了三两的阳春面。
田翠翠也无比满足地靠在椅背上,眯了眯眼睛,“鲁盼儿,我今天特别高兴。”
“今天我跟你一起逛了商店,买了东西,看了电影,还吃了阳春面——我就觉得我也跟你一样上了高中。”
其实高中并不是这样的,但是鲁盼儿却不会说,只笑着听田翠翠感慨。
“谢谢你,鲁盼儿,你对我真好。”
鲁盼儿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酸酸的。
“你别再想着那两斤饼干的钱和粮票了,”田翠翠一直笑嘻嘻的,开心地说:“等你推荐上大学当国家干部了,或者招工当工人了,再或者参军当女兵了,那时你一定要请我看电影吃阳春面,最后再买二斤饼干,不,四斤饼干送给我。”
鲁盼儿终于被逗笑了,“那好吧,那时我一定送你六斤饼干。”
说说笑笑走出饭店,鲁盼儿就推田翠翠,“长途汽车站在那边儿,你走反了。”
“不,我不坐长途汽车,一次三毛六分钱,来回七毛二分钱,我天天到襄平县怎么坐得起呢?”田翠翠就说:“你别担心,我早走惯了。”
要是田翠翠不请自己,省下来的钱够做好几次长途汽车了。可是鲁盼儿看着田翠翠越来越远的身影,又是替她难过又是替她高兴。
第19章 自己赢了
鲁盼儿回了学校,见跃进正在操场上踢足球,就等了一会儿,看他下场才走过去把纸包给他,“每天晚上刷牙前吃几块,睡觉时就不饿了。”
“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