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波滟滟
而且鲁盼儿对自己的几个弟弟妹妹,的确看得比什么都重,她恐怕真不会为了自己的前程扔下鲁家走了。
看着胡干事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吴婶儿就赶紧说:“胡干事,你下乡不是来看怎么育秧的吗?不如让小红带你到队部走走?”
吴红把鲁盼儿找来之后,就坐在一边,此时活泼地笑着说:“我们生产队育秧很有名气的,每年都有别的公社来学……”
胡干事知道吴队长媳妇要单独劝鲁盼儿,就站起身,“我就是听说红旗九队育秧有名气才来的。小红,我们走吧。”
送胡干事出了门,吴婶儿便长长地叹了一声气,“鲁盼儿,我一直当你最聪明不过,今天才知道你其实是个傻孩子呢。”
“你大概不知道吧,你二姑父不但比你二姑大十多岁,脸上还有一道三寸多长的伤疤。但是你奶奶还是把你二姑嫁给了她,还陪了不少嫁妆。你二姑果然也就跟着你二姑父在化工厂吃香喝辣,回到红旗九队趾高气昂的。”
其实鲁盼儿听过,二姑夫要不是破了相,并不会娶农村姑娘。而且她还知道,也是为此,二姑回娘家时从来不带二姑父,所以她长这么大了从没见过这位亲戚。
“红卫公社还有一个姑娘嫁给了傻子,就为了城市户口……这是真事,你可以打听一下。”
鲁盼儿并不怀疑吴婶儿说的话,但自己可不会为了城市户口就答应万家。
虽然从没想过嫁人的事,但是鲁盼儿却知道,自己若是嫁人,一定要嫁很好的人,两人在一起和和睦睦、开开心心,就像爸妈一样。
不必说傻子,就是万红宇那样的,自己看着他心里都不舒服,又怎么能过一辈子呢?
吴婶儿还在继续说着,“正式教师是铁饭碗,民办教师只能算泥饭碗,不说待遇天差地别,只说铁饭碗怎么也摔不破,泥饭碗指不定什么时候碎了,到时候你就重新成了农民,天天下田干活儿。”
“至于弟弟妹妹们,万家不可能都管。可是如果你的日子过得好,他们也都能跟着借光……”
鲁盼儿待吴婶儿说完,坚决地摇了摇头,“我还是不同意,谢谢吴婶儿,我要回学校了。”说着快步离开了吴家。
回到教室,见杨老师正带着学生们读书,便接过课本,“我来吧。”
杨瑾并没有觉出异样,吴队长不像鲁副书记和陈队长那样对自己十分信任,有什么事找自己商量,队里偶尔有些需要读读写写的事都叫鲁盼儿帮忙——这样也没什么,以鲁盼儿的学识也足够了。而且她本来就是九队的社员,出身贫民,如果能借此遇到好机会,自己也替她高兴。
九队的的其他社员也同样被瞒过去了,唯有陈婶儿敏感地猜到了胡干事是谁,过几天她又悄悄告诉鲁盼儿,“吴红与万红宇定亲了。”
鲁盼儿瞪大眼睛,“吴婶儿不知道万红宇是什么人吗?”
“她当然知道!”陈婶儿讽刺地笑了,“可是她拦不住自己的男人和女儿呀,吴红上赶子讨好胡干事,吴队长也想与万局长结成亲家。”
可是,鲁盼儿又想了起来,“听说吴红已经定了亲……”
“那又算什么,退亲呗。”陈婶儿就说:“吴队长第二天就去退了亲,然后带着吴红去了万局长家——听说两边已经订好结婚的日子了。”
这么快,鲁盼儿目瞪口呆。
陈婶儿又告诉鲁盼儿,“你只当什么也不知道,也什么都不要说,不会影响到你的。”
鲁盼儿并不是怕自己的名声受影响,只是她很不愿意提起万红宇,甚至想到他都不舒服,恨不得早将他忘在脑后。
然后她也就真将万红宇忘记了。
天气慢慢暖和了,春耕在即,鲁盼儿嘱咐学生们,“明天就放农忙假了,大家要认真参加生产劳动,同时也不要忘记学习文化知识。”然后放了学。
收起课本回到办公室,就看到了丽雯姐,笑着问:“刚从北京回来吧?”
“可不是——吴队长给我发了电报,要求我必需在农忙前回到红旗九队,否则就要报告到公社。”章丽雯无奈地说:“我只好买了火车票回来了。”去年初冬时她就回了北京,算起来住了差不多半年,但是她还是不想回来。
杨瑾就劝她,“你越是讨厌劳动,就越不能接受下田,如果放平心态,参加生产也没什么不好的。”
“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丽雯姐立即就反驳,“老师每年不过在农忙假时才下田,你怎么能理解需要天天参加劳动的我呢?”
“农忙假正是村里最忙最累的时候,比平时的劳动辛苦多了,”鲁盼儿公正地评判,“民办老师在农闲大家休息时上课,农忙的时候与大家一起参加劳动,其实并不轻松。”
章丽雯无言可对,就说:“你从来都帮着你的杨老师!我一个人说不过你们两个!”
杨老师和鲁盼儿就无奈地相视一笑,章丽雯就是错了也不会承认,而且经常这样指责他们。
章丽雯见两人被她驳得哑口无言,便得意地笑了,又拉起鲁盼儿的衣服,“哟,这边也有新款式的娃娃服,而且还是格子的,很特别——是在襄平县商店里买的吗?”
“不是买的,是我自己做的。”
“你自己做的?”章丽雯不敢相信。
“当然,”鲁盼儿笑着告诉她,“丽雯姐穿的青年装,我也能做出来。”
“你还知道这是青年装?”
“是啊,裁剪书上有这个样式。”
“你做过吗?”
青年装与中山装很相似,更像是男人的衣服,所以一直没有人做,但是鲁盼儿还是很肯定,“只要按书上的方法,就能做出来——娃娃服就是我看着书做的。”
“九队就有好多人都穿着鲁老师做的新衣服。”杨瑾就说:“我这身中山装也是鲁老师做的。”
章丽雯终于相信鲁盼儿了,虽然自己已经有了一件碎花的娃娃服,但是眼前的这件格子的比自己的还要好看,“你帮我也做一件吧。”
“春耕之后就帮你做。”鲁盼儿随手整理好办公桌,笑着说:“你们聊,我先回家了。”
“等等,”杨瑾笑着拿起一个方盒子递给鲁盼儿,“这是北京稻香村的槽糕。”
鲁盼儿见杨老师的桌上还有一盒,知道是丽雯姐刚拿来的,便笑着接了,“谢谢杨老师——我还没吃过北京的糕点呢。”
看着鲁盼儿走远了,章丽雯就撇了撇嘴,“这么贵的糕点也你分她一半!”
“她做了好吃的也会想着我。”
“可这是我辛辛苦苦从北京带回来的呀!”
“我再给你加些运费?”
“我不是想要运费!”章丽雯生气了。
杨瑾莫名其妙,丽雯替自己带的东西,但自己可是给了钱和粮票的,送谁她没有权利管。而且,自己也时常帮她。
但毕竟都是北京知青,又是一个学校出来的,关系一直不错,且他知道章丽雯一向是个娇气的女孩子,不想跟他吵起来,便问:“调回北京有希望吗?”
章丽雯在北京留了这么久,除了逃避劳动,但更重要的是在跑调动。这种事儿不能在生产队里说,但知青之间都是公开的,也是大家最喜欢谈论的。
“唉!”章丽雯叹了一声气,“没有一点希望!”
“我回北京就开始找徐菲,打听了几位同学才知道她已经进国营工厂上班了。我见到她时,她正准备结婚呢。“
“原来徐菲能顺利调回去,是因为她姐姐调到上海工作,父母身边就没有子女照顾了。她告诉我,因为符合政策,北京同意接收她,红旗公社也就盖章放人了,手续办得还很快——我哥哥姐姐们都在北京,也不可能全部调走,所以这条路还是走不通。”
章丽雯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当初到红旗九队的五个同学,顾铁山当兵走了,徐菲调走了,蔡颖嫁给了吴强也算离开了青年点,现在就剩我们两个走不了的!”
“其实还有一条路,”杨瑾就提醒她,“去年有中央领导提议复课,国家也恢复了办大学;高中对学习比过去抓得严了;我还听说以后推荐上大学也要通过考试——你与其费这么多力气找路子,不如好好温习功课,如果能考上大学,自然就能回到城里。”
“别人不了解我,你还不清楚?我最怕学数理化,怎么也考不上的。”
杨瑾与章丽雯下乡前是同班同学,知道她成绩不太好,偏科很严重,就开解道:“很多女生对数理化都有畏难情绪,其实数理化并不难学——鲁盼儿刚上初中时就是这样,后来她按我教的方法看看书,做做题,很快就真正理解了,初中升高中时在全县排第一名。襄平高中的第一次期中考试,她也考了第一。”
又是鲁盼儿,鲁盼儿什么都好——章丽雯的不满一下子又冒了出来,可想到如果自己说鲁盼儿的坏话,杨瑾一定还会维护她,就忍了下去,反而同情地说:“要是你能参加考试,肯定能考上最好的大学。”
杨瑾成分不好,所以不论征兵、还是上大学都没有机会,可是他自己却不遗憾,“我没有亲人在北京,所以不回去也没什么,在红旗九队也挺好的。”
“九队有什么好的,还不是落后的农村!”
“这里虽然落后一些,但是人很质朴,风景也好。”杨瑾风轻云淡地笑着说:“知天乐命,又何必戚戚焉?”
“嗐,跟你就没法说到一起!”章丽雯跺跺脚,却也无可奈何,“已经放学了,一起回知青点儿做饭——我还带来些牛肉干呢。”
“你自己回去吧,我早说好了去鲁老师家吃,她家今天蒸荠菜鸡蛋馅饺子。”
第50章 心直口快
今年九队春耕比往年晚, 农忙假的第一天就是种水田。
鲁盼儿也是第一次被分配去插秧。
这是队里最重的农活之一,参加的都是成年男子和少部分最能干的妇女。
鲁盼儿才满十七周岁, 站在这些人中,就显得稚嫩了点儿, 她的确是年纪最小的。队里的妇女队长小春婶儿就向吴队长说:“今年让鲁老师去拨秧送秧苗吧,明年再学插秧!”
“我是队长,还是你是队长?”吴队长气冲冲地将小春婶儿顶了回去。
小春婶儿年纪不大,可是她嫁的却是村里辈份最高的吴九爷的小儿子, 与吴队长同辈,因名字里有个春字,大家就叫她小春婶儿了。小春婶儿长得好, 性子也泼辣, 毫不畏惧地将吴队长顶了回去, “我不是怕她插不好影响收成吗?”
“你怎么就知道插不好?”吴队长向着鲁盼儿站的方向大声说:“队里分配农活儿, 大家要是都挑挑拣拣起来, 农时都要误了!”
道理是这样的, 队长分配农活儿, 大家都要服从,小春婶儿也就不言语了。
正好这时候秧苗运来了, 吴队长就带头拿了一把, 站在水田的一边大家挥挥手, “赶紧干活!农时是误不得的!”
鲁盼儿也赶紧拿了一大把秧苗, 虽然是第一次插秧,但毕竟是在农村长大的, 插秧也见得惯了,总是知道大致的方法。
小春婶儿刚刚担心鲁盼儿插不好秧,此时又热心地在一旁教她,“插秧其实很容易,一次拿三四根秧苗,根插到土里半指深,秧苗和秧苗间都要两拳宽,插好后向后退不能踩到秧苗——就这样……”说着,她刷刷刷地插出一小片,人也退后了好几步。
鲁盼儿就按她说的方法插了几丛,毕竟是第一次,还是很生疏,不过她没有着急,认真比较春柱嫂子插的秧苗和自己的,争取与小春婶儿插得一样——如果秧苗插得不好,会影响收成的。
“你这几丛插得浅了点儿,”右边的杨老师就笑着说,放慢动作给她看,“用食指和中指捏住秧苗的根部,再顺着秧苗的跟朝下,要用手指的力量把秧苗插入泥土中,这样不只能插得足够深度,还能保护秧苗的根不受损害。”
小春婶儿已经站起身看着鲁盼儿,便笑着说:“正是这样,我心里面懂,可说不出来,还是杨老师讲的明白。”
鲁盼儿又试了几丛,终于找到了感觉,不禁笑了,“小春婶儿教我也就罢了,没想到还要杨老师教我做农活儿。”
“鲁老师你还不知道,杨老师学问高,农活儿也做得好着呢!”小春婶儿笑着说:“论起插秧,我是后学的,还真比不了杨老师。”
小春婶儿是嫁到九队的媳妇,过去她娘家的生产队没有水田,并不会插秧,鲁盼儿就笑了,“我倒忘记了。”
来红旗九队之前,自己还是五谷不分的少年,现在已经是老社员,样样农活儿都能拿得起,放得下,杨瑾不由一笑,“我们也赶紧插秧吧。”
两旁的水田已经一片碧绿,社员们早插好十几米了,鲁盼儿也向小春婶儿和杨老师说:“我已经学会了,你们赶紧插秧吧,别因为我耽误时间。”自己也弯下腰专心干活儿。
毕竟是生手,虽然鲁盼儿一刻不停地干着,但还是落到了最后。
吴队长等几个人最快,插完一方水田插便坐在田梗上吸烟说笑,社员们也陆陆续续退到田梗上,加入了休息的行列。
这时候鲁盼儿才插到了一半儿。
鲁盼儿在心里给自己打气——自己能行的!刚到襄平高中时,一个英语字母都不认识,后来不也都学会了,而且还学得很好呢!插秧可是自己从小就看熟了的,不可能比学英语难!
将来自己一定也会成为插秧快手,在生产队里排第一!
鲁盼儿这样鼓励着自己,终于退到了田梗上,觉得腰和腿又酸又痛,就在小春婶儿一旁坐下,才要休息,就听吴队长喊了一声,“到下一片田插秧了!”赶紧跟着下田去了。
第一片水田鲁盼儿做下来就很吃力,没来得及休息又开始了第二片,她的腰和腿已经痛得不能忍受,偏偏这时太阳升了上去,将炙热的阳光撒在水田上,汗水不停地冒出,蜇得眼睛又酸又涩,浑身上下又麻又痒。
但是鲁盼儿还是不停地在插秧,这时候不能停,只要一停下来就是失败,而且,她还要尽快追上去!
插着插着,鲁盼儿发现右边的一行已经插好了。
插秧的时候,每人负责四行,这样大家干的活都是一样的。现在右边一行已经插好,那么自己就可以少插一行。
鲁盼儿回过头,就见杨老师正在低头插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