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波滟滟
舅舅回信告诉她,他得知消息时,婚礼已经就要举办,来不及前来参加,而且他也觉得自己身份不好最好还是不来了,只在信里祝贺,又随信邮来一百元钱送给她和外甥女婿做为新婚礼物。
鲁盼儿放下心,先回了一封信,又将给舅舅和一家人买的东西打好包到公社邮了过去,两件毛呢大衣、几块的确良面料、十双尼龙袜子、几包糖果,全是她精心选的,代表她和杨瑾的心意。
顺路去了罗伯伯家,送的东西也差不多,毛呢大衣、尼龙袜子、香烟、点心——他与舅舅差不多,是最关心他们的长辈了。
吴九爷、蔡颖,还有几家在他们结婚时帮忙的都送了礼物表示感谢。
接下来鲁盼儿才打点自家的东西:尼龙袜子每人两双;塑料皮笔记本每人两本;跃进和丰收各一双回力球鞋,丰美的是小红皮鞋;又有给双胞胎的全套水浒传小人书……
可是所有的东西都不如唱片机吸引人,一尺见方的箱子,打开后后一面是光滑的圆盘,一面是金属管子,唱片放在圆盘上,再将金属管子最顶尖的细针放在唱片上,摇动手摇木柄上好发条,唱片就像跳舞一般旋转起来,接着就传出优美的歌曲。
丰收伸出手去摸唱片,被跃进一把打掉,“别乱碰,小心弄坏了。”
“对唱片和唱针是要经心,”杨瑾耐心地示范,“要这样拿唱片和唱针,上发条时也不要太用力……丰收,你先来试试。”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芬芳美丽满枝桠,又香又白人人夸……”鲁盼儿随着留声机轻声哼着歌,拿了两双袜子和一包糖,“你们先听着,我去看看陈婶儿。”
因为陈建军,两边的关系就有点尴尬。不过鲁盼儿结婚,陈婶儿送了五元礼钱,这个人情总是要还的。
陈婶儿正在炕上补衣服,见了鲁盼儿怔了一下,然后上上下下地打量,“头发剪了,又穿着这么好看的衣服——简直不敢认了!”
这些天鲁盼儿每见到一个人都会听到这样的话,便笑着说:“不过,人还是过去的人。”坐下将东西放下,“在上海买的,陈婶儿留着吧。”
“呀!你们去了上海?”陈婶儿顾不上看东西,先吃惊地问,“不是说吴队长卡着不给你们开介绍信吗?”
“本来想去省城的,正担心没有介绍信住宿不方便,就碰巧买到了去上海的火车票,就去了上海,顾铁山就在那边的部队,我们住在部队的招待所,还挺方便的。”
“吴队长要是知道你们去了上海,还不得气死?”陈婶儿就笑了,又一样样地问鲁盼儿,“这头发真俏,是在上海剪的吧?”
“是的,花了两元钱呢。”
“啧啧,剪个头发要两元钱!能买十几斤大米了!”
鲁盼儿就知道陈婶儿一定看不惯,会嘀咕的,便只笑着听。不料先前陈婶儿嘀咕是因为把鲁盼儿看成自家的人,现在鲁盼儿已经嫁了别人,她再管不到,便只感慨了一声就罢了,却摸了她的毛呢大衣问:“这是什么衣服,这么厚,又这么软?多少钱呀?”
“这是毛呢大衣,用羊毛做的,所以不要布票,一件七十七元。”
“刚结婚的新媳妇是要买点好衣服,生了孩子就不能再打扮了。”陈婶儿居然理解,可又好心地劝,“你们也要省着点儿花,以后要起房子、置办新家呢。”
“陈婶儿说得对。”鲁盼儿点点头,想起一事,“建国要是回来,陈婶儿告诉我一声,我想请他帮忙打一个相框放照片。”
“等他回来我就让他过去,”陈婶儿爽快地说:“打相框不难,他早就会了,你看我家的这个相框就是他新打的。”
聊着聊着,过去那点儿尴尬就都没了,俩人觉得比先前还亲香了。
快到中午时,建党带着建设和建立回家,看到炕上放着的糖眼睛都亮了,“鲁老师,这是什么糖呀?”
“这是大白兔、这是大虾酥、这是巧克力奶糖……”鲁盼儿笑着告诉他们,“上海有好多样糖果,还有卖杂拌糖的,就是把所有的糖都混在一起,我就买了点儿,大家都尝尝。”
“这些糖都金贵着呢,一天只能吃一块!”陈婶儿说着分给他们每人一颗巧克力糖,便将糖收了起来。
鲁盼儿也就笑着站起了身,“我该回家了,要做中午饭了。”
第85章 咬牙切齿
杨瑾和鲁盼儿去了上海的消息像风一般从九队传播开了, 社员们闻讯来到鲁家看新鲜东西,听新鲜事儿。
鲁盼儿就把上海买来的糖摆了一盘请大家尝尝, 丰收丰美负责放留声机,还给大家讲原理,“这黑色唱片上面的纹路代表的就是声波,唱针一转,事先记录的声波就被放了出来,我们就听到歌了……”记录、声波什么的,听得大家一楞一楞的。
吃了糖,也听了留声机里放的歌儿, 大家还是喜欢听鲁盼儿讲上海的事儿,“鲁老师, 你们住在招待所的三楼,那水怎么能流上去呢?”
部队招待所每层楼两边都有洗手间, 里面有冲水的厕所,还有洗漱的水池,用起来非常方便,鲁盼儿随口提过一句, 就被大家置疑了, 她就笑着说:“不用说三楼, 就是二十四层楼高的上海国际饭店也一样有自来水, 那是水泵压上去的。”
“二十四层?那得多高呀?”
“八十多米, 听说是全国最高的楼。”
“那么高的饭店是做什么用的?”
“可以住宿,也可以吃饭, 还可以开会……”
“你们怎么没在那里住呢?”
“上海国际饭店住宿要介绍信,所以我们就住到了部队招待所。”
“都是吴队长,卡着不开介绍信!其实你们出门与他有什么关系?又没花他家的钱!”大家议论纷纷,“吴家就是看不得别人的好。”
其实吴队长开了介绍信,自己和杨瑾就去了省城,反倒与上海无缘,鲁盼儿就笑着又说:“不过,我们吃到了国际饭店最有名气蝴蝶酥,外表很像蝴蝶的一种点心,又香又甜还很有酥脆感……本想带回来些的,但蝴蝶酥实在太酥脆了,这么久的路,拿回来肯定会碎成渣。”
蝴蝶酥,真是动人的名字,大家听着十分想往,“上海真不愧是中国最大的城市,什么都比我们这里强,要是能有福气去看看就好了。”
鲁盼儿就笑着说:“上海虽然好,可也不是什么都比我们这里好——上海人住的弄堂特别窄,吃的大米也比我们东北的差多了。”
正热闹着,吴队长媳妇来了,笑眯眯地问:“听说你们去了上海?”
吴队长几乎与自家撕破了脸,鲁盼儿没想到她能过来,但来者是客,也不好赶出去,便冷淡地点了点头,“坐吧。”
就有人笑着说:“都是因为吴队长不开介绍信,鲁老师都没住进二十四层高的大楼里,我们也就不知道那里是啥样的。”
小春婶儿生了孩子,性子更泼辣,直接就问了上去,“杨老师和鲁老师出门儿,又碍着吴队长什么事?介绍信是生产队的,又不是你们家的,为什么不开?”
吴队长媳妇讪讪的,“这不也没影响什么,他们一样出门了。”说着便拿起鲁盼儿正织的羊毛线,“这是在上海买的吧?化工厂现在也生产毛线了,吴红的公公分到了好几斤呢。”
在上海买的是纯羊毛线,而化工厂生产的应该是腈纶线,可是鲁盼儿懒得纠正她,就含糊地应了一声,“噢。”
“你这是要织什么呢?”
“羊毛袜。”
“鲁老师手可真巧……”
不管自己怎么冷淡,吴婶儿就是看不出来,在自家炕上坐着不动。
快到吃饭的时候,社员们就陆续回家了,吴婶儿见没了外人,才说:“鲁老师,你和杨老师去劝劝蔡颖吧,她搬到知青点儿不回家了呢。”
杨瑾和自己结婚之前,生产队里还有人劝他们俩把新房设在知青点儿,占下那处房子。
当初第一批知青到红旗九队时,队里很重视,挑离队部最近的空地给他们盖了三间砖房,到现在也不过几年时间,比许多社员的房子还要新,还要宽敞明亮,平时出入又方便。
可房子再好,但杨瑾和自己都没有占房子的想法,毕竟那是队里给知青盖的。他们已经是红旗九队的社员,以后分了宅基地,自己盖房子才是正理儿。
于是杨瑾就在结婚当天主动把知青点儿的钥匙交给了蔡颖,她是生产队的会计。
没想到蔡颖竟然搬了过去。
若是别人搬去了知青点儿,鲁盼儿肯定觉得不应该,但是蔡颖嘛,那又不一样,“她是知青,知青点儿就像她的娘家,她愿意回去住就回去吧,反正现在那里空着。”
吴婶儿当然不赞成,“她嫁了我们家,就是我们家的人了。”
“既然是你们家的人,吴婶儿怎么来找我呢?”
吴婶儿被噎得瞪着眼睛,半晌才说:“蔡颖要闹离婚,她不要脸了,我们家还要呢。”
鲁盼儿认识的人就没有离婚的,大家都觉得离婚是一件很丢人的事,可是蔡颖要是闹离婚,却是有原因的——婆婆刻薄,又有一个喜欢挑事儿的小姑子,丈夫也越来越不维护她,“我要是蔡颖,日子早过不下去了。”
吴队长媳妇被呛了几句,非但没生气,反而低声下气地说:“你帮我劝劝吧,只要她答应回来,我们以后一定对她好。”
对于吴队长家的人,鲁盼儿信不过,摆了摆手,“我得做饭了,吃过饭我过去看看蔡颖。”
这就是直接逐客的意思了,吴队长媳妇只得站起身,却又低声说:“现在大家还不知道,要是你能将她劝回来,也免得丢人。”
看着吴队长媳妇走了,鲁盼儿并不去做饭,先叫杨瑾,“蔡颖搬回知青点儿了,我们过去看看吧。”
蔡颖和吴强经常打架,社员们没有不知道的,鲁盼儿听到她搬去了知青点儿也没有放在心上。但吴婶儿的态度让她觉出不对,便急着过去看看。
刚刚过来聊天说话儿的都是妇女们,杨瑾与跃进早躲到东屋看书,此时听了赶紧穿上外衣,“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我也不太清楚,但想来吴家一定做了很过分的事儿。”鲁盼儿嘱咐跃进几个,“你们先做饭吃饭吧。”
到了知青点儿,门却是从里面闩上的,敲了一会儿也没有人应声,鲁盼儿有点儿急了,到窗前喊:“蔡颖姐,是我和杨瑾。”
半晌,蔡颖才打开门,却转身扶着墙蹒跚着回了屋子里,背着身子向着他们,“你们怎么来了?”
鲁盼儿觉得不对,上前细看,吓了一跳,“怎么下这样的狠手!”
蔡颖的脸青肿了一片,牙也掉了两颗,再往下看,脖子上又有好几道血痕。
杨瑾见状赶紧转身出门,“我去找宋大夫。”
“不用了,”蔡颖就说:“昨晚打的,已经好多了。”
“总还是要宋大夫看看,再用点药。”鲁盼儿向杨瑾点了点头,就扶着她躺下,解开衣服,也是一道道的血痕,恨得咬牙切齿,眼泪也忍不住掉了下来,“很疼吧?”
蔡颖却不哭,“没什么,这一次我倒是下了决心,再不回狼窝了,以后就带着小豆儿自己过日子。”
第86章 暴跳如雷
宋大夫到了, 也被蔡颖的伤吓了一跳,生产队里也不是没有打老婆的男人, 但没见谁过下这么重的手,便也先骂了吴强一句,“真是畜生!”拿出药水,让鲁盼儿帮忙,给蔡颖涂上。
杨瑾不好进屋子里,便在门口道:“我回家取点儿吃的东西过来。”没一会儿拿来了饭菜、开水,又到厨房烧了火。
恰好小豆醒了,轻轻地抽噎着, 蔡颖就说:“这孩子饿了,帮我喂她喝点粥吧。”
鲁盼儿抱起小豆轻轻地哄着, 知道蔡颖肯定没有奶了,便问:“奶粉呢?”从上海回来, 她特别给蔡颖捎了两包奶粉,就是想着小豆的奶不够吃才买的。
“就是因为这两包奶粉才打起来,”蔡颖终于哭了,“我把你送的尼龙袜子、点心、糖都交给婆婆, 只留下了奶粉, 想着给孩子喝, 可他们硬说小豆儿配不上喝奶粉, 就抢了过去要送给吴红婆家……”
鲁盼儿气坏了, “我去把奶粉要回来!”
“你留在这里陪蔡颖,我去。”杨瑾拦住她, 没一会儿拿回了那两袋奶粉,“赶紧给小豆喝吧。”
小豆吃饱了奶又睡了,蔡颖也吃过饭,杨瑾就问:“下一步你怎么打算?”
蔡颖坚定地说:“我要离婚!”
“我支持你。”杨瑾想了想,“以后你就住在知青点儿,我去找吴队长要回你的口粮,缺什么东西慢慢再添……”
宋大夫看过伤,生产队里的人们也就都知道了消息,小春婶儿几个妇女过来看了蔡颖,个个吸了口冷气。生产队里少不了有两口子打架的,男人有力气,女人总是吃亏,但打成这样的还真没见过。
大家便都痛骂吴强心狠,可听了蔡颖要离婚却都不赞成了,“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离婚可不是随便说的。”
还有,“果真离婚了,你将来可怎么办呢?”
小春婶儿就出了主意,“你给蔡大哥写信,让他带着兄弟们过来狠狠揍吴强一顿,让他长个记性,再不动手打人就行了。”
“我原来就总是想,要是离婚了可怎么办,所以婆婆骂,丈夫打也只忍气吞声。可是,我越是害怕离婚,他们就越心狠!这一次我终于清醒了,我带着小豆儿参加劳动,总能挣一口饭吃,日子也一样过得去,就是穷些,也要比在吴家舒心。”蔡颖又说:“还有,队里的会计我不当了,等我的伤好些,就清清账,交给大家。”
虽然对吴队长有许多不满,但蔡颖当会计这段时间还真让人挑不出什么错,大家都认可她,便纷纷又劝,“队里的账你管得好好的,为什么要交?这与离婚也没关系呀。”
“就是不离婚,我也早不想当会计了。当初就是为了挑轻巧活儿,才嫁到了吴家,现在才知道果真不能投机取巧,自以为占了便宜,其实反倒吃了大亏。我公公婆婆他们天天把我靠着吴家当上会计说上十遍二十遍,觉得我占了吴家便宜就应该给吴家当牛做马,现在我就把会计还给他们,从此一刀两断,再不欠他们一星半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