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红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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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赛告一段落,贺教授交代的任务也到了该提上日程的时候。一切能在教授面前刷好感度的机会,许秋来肯定不会放过。
有时候上层人士一句话,下面的小蚂蚁不知道能少付出多少努力,她深谙这个道理。
所以,不管过程多么艰难,这天一下课,她还是把几天没在学校冒头的陆离截到了田径场上。
这是一年最热的几个月份之一。
午后太阳的余息充斥在空气里,夹杂着闷气和塑胶味,跑道上未降的温度几乎能煎鸡蛋,陆离一踏进西操,瞧着那乌泱泱的人群,气质立刻从高贵冷艳变成奄奄一息。
“这么热的天谁疯了来跑步?”
陆离紧拽操场门口的柱子不愿入内,话音没落,一串田径队的师弟师妹小旋风般从他身侧经过。
“可是陆神,你这么长的腿连体测都过不了,就不会觉得羞耻吗?”
陆离摇头。
秋来早就发现了,这个人根本不在乎外界对他的看法,独来独往,只凭自己的喜恶做事。要想强迫他改变想法,根本就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她只能换个方向努力:“那我们去游泳也行,夏天在游泳馆最凉快了。”
他的眼神瞬间更加惊恐躲闪,“手伤没好,不去。”
他受够了那水里次氯酸钠消毒剂的味道。
许秋来只能跟他摆事实讲道理,“说句老实话,我也不想强迫你陆神,毕竟有这时间和你僵持,我就早几圈跑完回家了,但是既然受了贺教授嘱托,我不喜欢失信于人,你不跑,今天我也只能和你耗下去了。”
“运动又不是上刑场,有那么难吗?”许秋来感到非常不可思议,“我妹妹才八岁,都能跟着我跑完一千五呢。”
这次她一边说话,一边小心翼翼开始动作,开始去摘他抱着柱子的手。
“你当时拒绝就好了,又没人强迫你答应。”他并没有立刻把她的手甩开,只是不屑地别过半个头。
太阳的余晖里,有那么一瞬,时间仿佛静止了。
陆离细长的黑色睫毛微颤,黑曜石一般的眼眸,棕色的小泪痣、鲜艳的嘴唇以及被晒得绯红的脸颊…一切都因他那高傲固执的神态更显得俊美逼人。
许秋来有生之年第一次近距离感受到这种级别的美颜暴击!
心里越翻涌,表面越要平静。
她深吸一大口气,吐出冷漠的字眼:“真的不去游泳?你是擦破皮,又不是打穿了,那点伤应该早好了,敢不敢把创口贴拆开看看?”
“有什么不敢!”他三下五除二把抽口贴撕掉,巴掌贴到她面前,“喏,刚结疤,下水会感染。”
这副耍赖皮的样子居然也格外可爱?
许秋来别开眼睛才按下起伏的胸口,告诉自己镇定,以更加冷然的口吻留下一句:“说实话,我从来还没见过一个大男人能怕疼到你这个地步,一联想徐师兄他们把你神话的传言,我就觉得舆论这东西果然是三人成虎。”
“栗栗,你可真菜。”
她说罢便转身往田径场内走,根本不给人反应时间。
陆离平时不吃嘲讽攻击这套,他压根不在乎,但此时此刻不知道为什么,瞧着那细瘦的背影走远,他忽然想把人叫停跟她理论个清楚。
还从来没有人敢把“菜”这个字眼,安在他头上。
“你回来。”他皱眉叫人。
许秋来却已经跑远了,陆离左右环扫一周,皱眉迈出步子去追,他腿长,步子宽,原看着马上就能追到的人,谁知忽然提了速。
而且每每他一想歇气不跑,她就放慢速度吊在他跟前。
生气!
这黏糊糊的运动可真烦人,几圈下来,陆离一边追她,一边东躲西闪迎面跑过来的人。
他在心里狂风骤雨般抱怨,有进气没出气地呼吸,偶尔心里安慰自己,许秋来可是能把全马跑进四个小时的人,追不上也是正常的。
可转念一想,四个小时又怎么样?他陆离居然连个女孩子都跑不过?简直烦透了,越想脚下越加速,跑到第八圈的时候,可算是抓到了许秋来连帽衫的帽子。
男生的体质与耐力,确实天生强于女性。
他把那帽子往许秋来头上一盖,把人转个身,拉紧帽子系带打个蝴蝶结,将她整个脸蛋封印在帽子里。
“许秋来你别逗了。”
他低头杵着膝盖,湿漉漉的黑发上有汗水低落在跑道。平复急促的呼吸,深吸一口氧气才接着道:“我怎么可能会被你这么小儿科的激将法给骗到!”
“没有吗?”帽子里传来许秋来诧异的声音,她抬手把蝴蝶结拉开,露出脑袋:“三千米这不就跑完了?”
“我看看跑了多长时间……”她抬起表,假模假样道:“哇,13分40秒。”
“恭喜你陆神,体测那天你拿出这个速度,肯定能合格。”
“原来你的潜力这么大,好好挖掘一下,说不定还能进田径队呢,是吧?”许秋来扬声问一旁路过训练的田径队队员。
人家大抵跟她认识,走了两步便停下来,上下打量了一番陆离的身体条件,摇摇头,“身板有点弱了,不过多训练训练,也不是不行。”
约莫是陆离黑煞的脸实在有点镇人,来人抬起臂膀搭上他的肩,轻拍两下:“我开玩笑的,别生气啊,哥们儿。”
他的身量比陆离还要高一些,应该到一米九几了,膀子鼓鼓的肌肉弹在背上,忽然唤醒了陆离久违的胜负欲。
陆离按下满眼嫌弃,面无表情把人一身汗味的膀子挥开。
然后就听那大块头热情邀请:“学妹,一起吃午饭吗?”
第23章
午饭当然是没去吃,就算许秋来愿意三人行,陆离这个小公主也不可能接受,瞧他对其他雄性汗味那副嫌恶的模样就知道。
他还没走出球场,就把被人膀子搭过的外套脱下拎手上。
许秋来由此又发现一点,陆离不喜欢和人近距离接触,包括不仅限于陌生人。仔细回忆,就算韩延徐景盛这些和他比较熟的师弟也是一样,他们鲜少像别的朋友一起勾肩搭背。
一个大男生讲究这么多,都让秋来有点怀疑他的性取向了。
陆离一口气走到操场外的洗手池才算缓过气,把衣服往上一搭,俯身拧开水龙头洗头发。直到那股黏糊的汗意冲得差不多,才状似无意开口问:“你认识的人挺多啊。”
秋来微笑,“你说刚才那个柳翰光吗?他是我们附中田径队的,和我同届,体育特长生保送Q大。”
“你念哪所附中?”
“师附。”
“哦。”陆离用外套擦了下满头乱溅的水珠子,想了一会儿,说道,“我从前在那边正门吃过小馄饨。”
“是吗?我们校门口的小馄饨是挺好吃的。”
许秋来笑起来,“我从前和发小每天放学都先去吃一大碗才回家,他妈妈还纳闷孩子为什么每天回家不吃饭,跑来找我让我别带他整天吃零食。”
陆离回味了一下,发现已经不怎么记得那味道了。
他中学就在Q附,一路三级跳,同学总是才相熟几天,很快又会被新的同学代替。
十五岁进大学,他和同级的人年龄相差太大,年龄是天然的鸿沟,几乎没什么课外沟通。
他的青春期既没有放学加餐的经历,也没有可以每天一起去吃地摊的发小。
想到这,陆离不由偏头看过去,然后发觉,许秋来说这话时候,笑容似乎并不像单纯在怀缅。那深黑色的眼眸中仿佛有万千情绪在翻涌,但很快就被一种平静无波的冷峻代替。
陆离不知怎地,忽然想起那个夜晚的暗巷里,许秋来搬起石头砸人脑袋时候,眼角眉梢是一模一样的凌冽与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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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蹭过大神一顿饭,这次秋来自告奋勇请回来。
大抵因为半路上提到馄饨,陆离忽然心血来潮想吃,许秋来只能绕了好长一段路,把人带到了小吃街。
这个时段是馄饨店的营业高峰时段,二十年老店,点单队伍排得很长,店里位子支不下,一半的客人只得坐路边的小桌子。
店面内没装空调,只有一台悬挂的老风扇在转,闷得不行。
坐外面能吹着马路上的风,凉快些,其实倒还更舒服。
人行道上的地砖缝隙有经年冲刷不干净的油污,桌面也擦得不大认真,两翅小动物们站了都要打滑,要不是许秋来眼疾手快占到座,他们甚至没地方落脚。
怕大神嫌弃,她坐稳之后,还特意抽了张纸巾把桌子再擦一遍。
好在陆离并没有转身要走的意思,只是咬着奶盒的吸管,专心盯着叫号。隔一会儿又回头看煮馄饨的师父什么时候能把东西送上来。
隔着中间车来车往的机动车道,许秋来目光落到对面金碧辉煌的大饭店上。
秋来觉得幸好陆神口味一直很接地气,不然他要想去对面吃,她还真请不起。
其实仅是一街之隔,马路对面是繁华的摩登大都市,到处立着LED大屏和广告牌,玻璃橱窗里摆满美轮美奂的展览品,精致的上流社会人士乘坐豪车出入其间。
这一侧却是年久破败的低矮楼房,地板灰暗,各种各样的大排档和烧烤摊遍布,气味混杂在一块,是叽叽喳喳热闹的人间烟火。
人生很多时候也像这样充满讽刺。
许秋来喝了口水,正打算收回目光,视野中对面忽然缓缓出现一辆白色欧陆宾利,它打着右转向灯。在前岗亭的摄像头将车牌号录入后,通过门禁栏驶入大厦的地下车库。
许秋来以她2.0的视力发誓,在车子右拐的第一眼,她就看清楚了那熟悉的车牌。
直到车子尾翼彻底消失在黑洞洞的车库入口,她掌心的十指还紧攥着,背脊异常僵硬。
这两年,但凡是网上能查到的资料,那些细节她一个不落记得清清楚楚,脑海里几乎是下意识就浮现出这组车牌号的所有信息。
白色宾利车主叫冯安妮,启辰科技CFO程峰的第三任妻子,是个画家。
看刚刚那半掩的玻璃窗内的身型预估,驾驶座上应该是个女人。
秋来没见过冯安妮,只见过照片,只有打个照面才能确认,倘若开车的真是她本人……那么,她一个人到这地方,没带司机,不管是赴约还是购物,都再没有比这次更好的接近时机了。
许秋来和冯安妮从未打过交道,无冤无仇,但她的丈夫程峰,却是许秋来父亲的老熟人。
财务部门是一家企业的重中之重,能在启辰科技担任财务总监的程峰,和老总齐进的关系有多亲密由此可见一斑。
那关系并非简单的上下级,程峰是齐进心腹,是他的爪牙,是他有着十几年交情的兄弟,那种利益紧密交织在一起的兄弟感情,远比稀释过的血缘亲情来得牢靠。
还在许秋来小时候,程峰就已经伴随齐进左右,曾数次跟到许家里吃饭,还送给过她一个宝石小马做礼物。
当然,那件宝石小马早就被她小时候在屋子里打羽毛球拍坏了。
这个人眉峰浓重,五官大气,一副忠厚之相,却是个外忠内滑的。换了三任妻子,前两个都几近于净身出户,上一任离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便和小他十六岁的冯安妮再次步入婚姻殿堂。
冯安妮是个小有名气的美女画家,有段时间八卦小报把她的经历人设代入编成小三上位故事,发行量暴涨,一时间传得纷纷扬扬,直到被程峰一纸诉状告到法院,报社赔付巨额名誉损失费事情才算终了。
许秋来很清楚,许父的事有齐进、就肯定有程峰一笔,她只是不知道他在其中到底贡献了多大一份力罢了。
她不怕对手狠厉毒辣,只怕对方不够坏,坏得还不够明显,让她一点把柄都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