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乐木敏
“得,你还炫耀上了。”老杨揽着时信厚的肩膀,“菜还做D市的口味?她吃得惯吗?”
“她在房水县生活过。”时信厚又补充,“再上个辣椒酱碟子。”
“还是你想得周到。”老杨把人引到包间,他就下楼去忙去了。
这个房间,和上次来不是同一个,比那个更亮堂一下。从窗户能看到外面的街道,墙壁上挂着两幅画,不是名师之作,就是普通的相框,可画的内容是一个水库。房水县有这样一个地方。
“老板是D市人?”周青青问。
时信厚顺着她的视线,看到墙上的画,“他也是房水县的,出来创业得早。做的菜已经不完全是D市的口味,每次来都要叮嘱一次,别看了,过来坐下。”
“哦。”周青青在靠近门口的位置坐下。
时信厚十分自觉,进了包间就往里面走,那里一般是主位,想必他出去吃饭,一般是坐在那个位置的。
时信厚没纠正她,他招呼彤彤,“你坐这边。”
彤彤摇头,“我要和弟弟坐在一起。”
“那你过来。”时信厚指着周青青,四个人出来吃饭,三个人坐在一起,他自己坐在桌子的这端,怎么着都是心里不舒坦。
“我要给他们夹菜。”周青青不愿意挪位置。
时信厚看了几秒钟,他站起来,挪了几个位置,坐在周青青旁边,彤彤和土土在周青青的另外一只手边。
“干嘛非要坐一起啊?”周青青不理解他怪异的行为。
时信厚用手指头转着桌上的餐具,“没什么。”
土土看得有趣,跟着学,可他转不好。
“你小时候很认生?”周青青想起老杨的话。
时信厚摇头,“不记得了,老杨比我大不少,他说见过我小时候。晴姐也说过我小时候认生得厉害。”他指了指土土,“比土土还严重。”
原来土土认生,不是心理发育问题,而是遗传……
周青青叹口气,看来是瞎担心了。
“说不记得吧,还是记得几件事情的。”时信厚说,“记得我姥姥活着的时候,有人来家里看她,要在家里吃午饭,我认生连家都不敢回了。”
“那你怎么吃午饭?”周青青没听长辈们说过她认生。
时信厚说,“还能怎么着就饿着,等别人走了,再回家吃饭。”
“你这……”也太严重了吧。
“后来没那么严重了。”时信厚说,“你认识我的时候,我已经没那么认生了。”
“你是怎么纠正过来的?”周青青问,她想着是不是学点经验,好用在土土身上。
“我姥姥去世我就改了,除了她谁都是陌生人,家里每天都有不认识的人,我要是天天不回家,早就饿死在外面了。”时信厚看着土土,说,“男孩子开窍得晚,可能突然就通了,他没问题,是个正常的小孩儿,就是话太少。”
这还不是像你么!
周青青还没说话,时信厚又说,“还好彤彤没像我,她性格挺好的,应该是像你小时候了。”
“……”周青青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你不觉得,土土和你……有一点点像吗?”
时信厚想也没想,“没觉得,除了性别像,哪里还像,他是单眼皮吧,眼皮也太薄了……”
周青青用力拍他的手臂,打断他的话,“他现在是单眼皮,再长大点就不会了。”
“难说。”时信厚指着自己的眼睛,“我远看是单眼皮,近看是内双,是从一岁之后就这样的,他有四岁多了吧。”
“单眼皮也挺好看的,我就喜欢单眼皮。”周青青不满时信厚一直贬低土土。
作者: 土土:我要变变变成双眼皮,堵住我爸嫌弃的嘴
第63章 63
时信厚想起什么,他叹口气, “这话你对灵子说过。”
“我和她说过什么?”周青青没想起来, 她曾经和灵子说过,她喜欢单眼皮的。
“没什么, 我去催下菜。”时信厚抱怨连连,“老杨这上菜速度也太慢了, 要不是熟客,真不愿意来第二回 。”
菜陆续上了, 时信厚却没立刻回来。
两个孩子饿了, 眼巴巴地看着菜, 周青青没等时信厚,照顾着孩子开始吃饭。
又过了几分钟, 时信厚才会来,身上带着烟味儿。
“碰到老杨空闲, 聊了会儿。”时信厚和她隔了一个位置坐着, “今天面试怎么样?”
“没怎么样。”周青青看他干坐着, 问他, “你不吃?”
“我吃过了。”
“那你带还我们出来吃饭?”
“你们不是没吃吗?你们吃,别管我。”时信厚用筷子, 蘸着酱碗里的辣椒酱往自己盘子里抿,“没其他事情,就是问问你工作找得怎么样了。”
“那也不用来饭馆啊。”周青青说,“你能把酱碗递给我一下么?”
时信厚把辣椒碗递过去,“你不嫌辣吗?”
“没有吧。”周青青嗜辣, 吃饭是无辣不欢的,这几年因为照顾两个孩子吃饭的口味,她做饭是偏淡的,但是看到桌上有辣椒酱还是忍不住,要吃。
时信厚是标准的D市口味,吃不了辣,记得俩人谈恋爱时候,周青青热爱火锅、麻辣锅,时信厚却是干坐着看着她吃得满头大汗,等她吃饱了,再陪他去另外一家店里吃饭。后来俩人同居,不能做两锅饭,周青青就自备辣椒酱,每每吃饭都要加在碗里。
很奇怪,她爱吃辣椒,脸上却不长疙瘩,问她,说奶奶就是这样,可能是随了奶奶。
“真不愿意去天辰上班?”时信厚问她。
周青青肯定地点头,“不去。”
“为什么?”
“你在天辰啊,我才不去呢。”周青青吃得一头汗,“徐虎、徐晴都认识我,上次我还去天辰……动静有点大,你的助理也认识我,我才不去那里上班呢。”
“就因为这个?”时信厚说,“要不我辞职吧。”
“啊?”周青青嘴巴上油亮亮的,她扬着红彤彤的脸,吃惊地看着时信厚。
“你平时出门逛街,是不是所有瞧着不顺眼的人,都要闭门不出给你让路?”时信厚抽了张纸巾递给她,“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被辞退吗?”
“知道。”周青青擦嘴,“因为我没有竞争力了。”
“还不算太迷糊。”时信厚说,“你是名校毕业出来的,同校毕业生,有些混得好的,职位是随便挑,就算混得差劲,也是至少有份稳定工作的,你这倒好,沦为无业人员了。”
“你说吧,我不会生气。”周青青说,“你以为我想这样吗?在别人工作时候,我在带孩子,在别人有工作经验在换工作时候,我在从零开始,我落后的已经不是一步两步,你让我怎么追赶。”
“工作能力还说得过去,脾气不小,要求不少,也就是小公司为了节省成本,才会睁只眼闭只眼,留着你这样的员工,在你原来的公司里,想必和你相似的员工是一大把。在大点的公司,多的是能人,让老板哄着你吗?”有些话是难听,却是实情,“不想被别人淘汰,不想沦为被人挑挑捡捡的被动者,就要让自己有足够的底气,去做那个主动者,去选择别人。”
饭吃不下去了,周青青停下筷子,“你说得容易,我可以接受加班和工作强度,土土和彤彤怎么办?”
“找晚托班,现在市面上不少幼儿托班。”
“他们才到幼儿园。”
时信厚看着她,“青青,你知道你的问题出在哪里吗?”
“知道。”
“可是你并不想改,是吗?”时信厚说,“你知道守在孩子身边,做着一份勉强的工作是错误的,可是你放不开孩子,只能做一份凑合的工作。你把自己逼入一个死循环里,这样过了五年。”
这是很多职业女性的弊端,不是她们天生爱安逸图轻松,是家庭、孩子迫得她们不得不放弃更有挑战更忙碌的工作,不得不分出大部分的精力去做一个合格的妻子或者母亲,好像社会上大多数女性都是这样付出和牺牲的,好像这是理所应当的选择。
“如果我是你,我会把他们寄放在托儿机构,然后会把精力和时间投入到工作里,依着你的聪明和能力,一定不会碌碌无为。等到有了稳定的职位和经济实力,再为他们换另一家更好的托儿机构,或者是聘请合格的保姆,把他们带在身边。你咬牙舍弃的是一两年的亲子时光,换来的是更多时间的陪伴,和给他们更好的生活环境。青青,这笔交易,你不会吃亏。”
这可能就是当父亲和当母亲的区别,是社会的选择,也是天性。
吃过饭,时信厚送周青青他们回去。
“话我可能说得重了点,可我不想看到你这样。”车停在小区门口,时信厚敲着方向盘,“青青,人生是一张试卷,你前二十年在认真答题,几乎每道题都是满分。可你不能因为错了几道小题,后面的试卷就开始随便答题。”
时信厚的意思,周青青明白,她过去多么恣意飞扬啊,像时信厚说的,周青青前半生提交的试卷,全部是精彩的满意的,现在的她又是多么糟糕啊,她不遗憾吗?
她是一副画,因为几笔错笔,是该随便涂涂画画尽快结束,还是尽早的修补呢?
“刚毕业时候,同学要来找我玩,我那时候……怀孕,不想让同学看到我一个人狼狈的样子,我一次次的找借口拒绝她们;后来孩子出生,我没有钱不敢和父母说,因为我无法解释,孩子没有父亲这件事情,我出去找工作,我很努力工作,我赚钱付房租付孩子的奶粉钱,我没有给自己添过一件衣服,我把剩余的所有钱都用来请保姆,我希望在我不在家的时候,她能对孩子好一点,可是土土越来越瘦,医生说是营养不良,我在家里安装了监控,才知道是保姆嫌喂孩子麻烦,一天只喂两顿,以免被我发现奶粉消耗的量不够,就倒在厕所里,那是我省吃俭用给土土买的……我换了保姆,希望她能尽责一点,可她嫌带着土土去买菜太麻烦,就放任发高烧的土土一个人在家,土土到现在身体弱是那时候留下的……”周青青不让自己太狼狈,可她的眼泪还是留下来,她情绪激动,声音哽咽,“我周青青不是从开始就这样碌碌无为没有上进心的,我是名校毕业出来的,我考上过研究生,我从小到大都是别人家的孩子,是被羡慕和称赞着的。我不想穿漂亮的衣服,坐在宽敞舒适的办公室吗,不想下班之后去逛街看电影吗,不想每个月有颇高的工资收入吗?我想,这是我本该可能会享受的正常生活,可是我有了孩子,我就不得不分出一半的精力来关心,这个孩子是不是生病了,是不是饿了,是不是会被人欺负……我一点点被束缚在家里,再也没有自由,我被自己毁了,你说我变了,变得没有上进心没有出息,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可是我又能恨谁?”
“恨你吗?还是恨我自己。”周青青看着时信厚错愕的脸,“没想到那几年我是那样度过的吗?你以为我离开你的五年,是过得称心如意的是吗?时信厚,你不是陈九生了,我也不是过去那个周青青了,你现在坐在宽敞的办公室来,能轻易地指点我的人生,我却要磕破头的找到新工作才能改善糟糕的现状。”
周青青下车,把后排上睡觉的土土和彤彤叫醒。
时信厚下车,绕过车头,站在旁边,“我没想伤你,只是想让你过得更好一点。”
“谢谢你。”周青青先把彤彤抱下来,又钻进去抱土土。
“你后悔留下她了吗?”周青青糟糕的现在,一切的来源是因为陈九生,因为这个突然出现的孩子,打乱了她原本在轨道上的生活。
“没有。”周青青低头,她看着抱着她腿的土土,“我真的很喜欢他,所以我不后悔。”
在土土很小的时候,周青青被不会说话不会自己活动,只知道哭的小孩子感到过厌弃和烦闷,想过是不是后悔。可是从土土开口学话第一次喊妈妈,周青青就无悔了,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她必须变得强大,才能够保护好这个弱小的生命。
时信厚靠着车头,看着周青青一手牵着一个孩子走远。斜阳西下,余晖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时信厚突然想起姥姥来,他是有舅舅的,可是很少来往,因为舅舅不愿意沾染上陈九生这个麻烦,舅舅对姥姥说过,“我姐去世得早,是九生自己命不好,我们没必要被他拖累。您年龄大了,别管他了,回来和我们一起住吧。”姥姥不肯不管陈九生,后来就和舅舅断绝了来往,祖孙两个人生活了很多年。
时信厚回到住处,他住的房子有两百平左右的大平层,这个户型主打的是阔阳台与景色。时信厚靠着沙发坐在地上,一条长腿伸着,一条长腿曲着,腿边倒着两瓶啤酒瓶子,屋里没有开灯,可没有建筑物遮挡,能看到远处璀璨的灯火,一点不显得屋里黑暗。
“恨你,还是恨我自己?”这是周青青下午说的一句话。
时信厚一直觉得他是有理由恨周青青的,恨她的不辞而别,恨她的无情无义,恨她不爱他。可今天他才清晰地感受到,周青青也是有理由恨他的,恨他不负责任给了她一个孩子,恨他当了父亲却没有尽过一天的责任,恨他能潇洒的出现,恨他能满口轻蔑话语地指责她把生活过成了一团糟。
周青青是应该恨时信厚的,如果不是他,周青青应该早已经过上了灿烂的人生,她是那么优秀的人,不会比任何人差劲。
时信厚一直认为是痴爱着周青青的,他觉得自己掏心掏肺在爱着周青青,在为她做任何事情,包括现在为她安排天辰的工作。可周青青竟然不领情,她就甘愿在小水坑里呆着,所以时信厚怒其不争,今天说了那些指责的话。
可是他忘记了,无论是陈九生还是时信厚,都是没有资格指责周青青的。
因为,他才是毁了她生活的,罪魁祸首。
时信厚的头靠在沙发扶手上,两条腿都伸直,他怔怔地看着阳台外面。
手机在口袋里嗡鸣,是徐虎打来的,“九哥,我查清楚了,周青青只有两份工作时间长一点,朋友方面,她基本没有什么朋友,只有和同事周琳关系亲近点,就是我哥们周扬的妹妹。她每天的路线很固定,就是公司、幼儿园和家里,几乎没有应酬……”
一段简单鼓噪的文字,就概括了周青青的这些年。
“我知道了。”时信厚声音低又轻。
“九哥,你在家里?喝酒了?”徐虎不放心,“我现在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