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存宁
小女孩下意识朝一个紧闭的房间看过去,谢妙主动牵起她的小手,才发现这哪里是个孩子的手!
小女孩的手比谢妙的手都要粗糙!指甲缝里全是灰,手背也是黑黑的,虽然天气逐渐回暖,但她手上的冻疮还未好完全,小小的手上到处都是细小的伤口,有一些很明显是刀伤,谢妙都不懂这么点大的孩子是怎么弄出这么多伤的。
大管靠近了那个房间,才听到里面细细弱弱的女人哭声,他敲敲门:“你好,有人在吗?”
谢妙随身带着巧克力,她取出一块剥开递给小女孩,喂进了她嘴巴里。
小女孩显然没有吃到过这么好吃的东西,眼睛一亮:“姐姐,这个好吃!”
谢妙身上有种奇妙的亲和力,她很快便信任起谢妙来。
与此同时,卧室的门也被打开,走出来一个……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女人。
大管被这开门的女人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对方并不是看不出长相,而是脸上的伤太重了,鼻青脸肿的,还怎么看她长什么样?不过卧室开门的瞬间他看见了挂在床头的结婚照,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个女人应该就是照片里的新娘子。
小女孩一见到女人,就从谢妙身边跑过去,“妈妈,警察叔叔跟姐姐来了,我们让他们把爸爸抓走好不好?”
大管跟谢妙到这会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正准备细问,却突然传来啪的一声!
谢妙不敢置信:“你在干什么?!”
小女孩被妈妈狠狠甩了一巴掌,她身材瘦小,只有一双眼睛格外的大,这一巴掌打得她站不稳,大管及时抓住她,才没让她摔倒在地上。
别看女人对女儿下手狠,对上谢妙却无比怯弱:“我、我没事,我这是不小心自己碰的,跟我男人没关系……你们别抓我男人,而且也不是我报警的,是孩子没事打电话玩,你、你们赶紧走吧!一会儿我男人回来看见你们,又要不高兴了。”
小女孩呆呆地站着,谢妙问:“你是怎么碰,才能把自己碰成这个样子,能不能告诉我?要不然,我带你去验个伤?”
女人一听,连忙摆手:“不去,我不去,你们别管我家的事,你们快点走吧!快点走!”
小女孩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虽然被妈妈打了一巴掌,可她还是挣脱了大管的手,跑过去抓住妈妈的衣服:“妈妈,警察叔叔跟姐姐会保护我们的,让他们把爸爸抓走吧,以后他就不会再打妈妈了——”
“你心眼怎么这么坏!”女人厉声斥责,“你怎么能想你爸爸被抓走?你爸爸坐牢了你很骄傲吗?以后我们还怎么做人?!”
谢妙忍不住嘲讽:“说得好像现在你就像个人一样,你们家没镜子?”
她生得美丽又灿烂,女人与她比起来,简直宛如臭水沟的老鼠,对于谢妙的话,女人道:“你又不是我,你哪里知道我的苦衷,你们条件好的要什么都有,我们这些普通人,要是一点小事就报警,日子难道不过了?而且我家这丫头一直都不听话,又懒,她说的话根本不能信。”
大管看着这对母女俩的伤,半晌,叹了口气:“你真的不想跟我们说说,有关你丈夫的事情吗?”
“我男人对我很好。”女人说,“我嫁给他这么多年都没能生个儿子他都没嫌弃我,就是偶尔喝过头,会打我两下,可男人打老婆那不是天经地义的吗?而且他不喝醉的时候对我也是很好的,我还想跟他过下去呢,这丫头不懂事打电话报警,我待会儿会好好教训她的。”
大管谢妙:……
他们突然有点不懂“对我很好”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了。
虽然大管没老婆,但他觉得要是有一天自己有幸娶到了老婆,除了因为工作关系不能天天陪她之外,他肯定是对她百依百顺,别说打她,就是对她动动手指头都舍不得。
谢妙也是有老公的人,她嘴角忍不住抽搐一下:“都把你打成这样了,还对你很好?而且你不知道生男生女是由男人决定的吗?”
女人急道:“他真的对我很好的!以前我们还没结婚的时候,他经常给我买东西,我怀孩子时也很疼我,就是生下来是个丫头片子……”
说到这里,她还恨恨地看了小女孩一眼,“是我太没用了,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生不出儿子,我男人才开始喝酒的……”
如果不是身上穿着警服,谢妙真想再揍这女人两拳,她怎么能当着孩子的面说出这种话?小女孩那黯淡的表情,看得谢妙都觉得难受。
正说间,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拍门声,还有一阵污言秽语:“他妈的贱女人……谁叫你把门锁了的!给老子开门!开门!不然老子今天打死你丫的!操你妈下不了蛋的母鸡……老子当初
真是瞎了眼……娶了你这么个女人老婆!”
女人一听,连忙过去开门,小女孩站在原地,就像是一个孤独的破碎的影子。
门一开,已经喝上头的男人根本没看清楚大管身上穿着警服,只看到自家客厅站着个男人,顿时来了火,抓住老婆的头发就往地上甩,嘴里继续不干不净,骂她是水性杨花的婊子,青天白日的他出去喝点小酒,她就心痒难耐地把野男人往家里领给他戴绿帽子,还问小女孩是不是他的种……
既然是女儿,自然不会用心给她取名字,小女孩叫小丽,而女人第一时间也不是解释,只是哭,要扶男人到沙发上休息,小女孩漠然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眼睛里含着一泡大大的眼泪。
大管上去把男人扒拉开,结果女人还先埋怨上了:“你轻点儿!你轻点儿弄我男人啊!”
男人敢打老婆,却不敢打比自己高一个头还身强体壮的大管,他只好对着老婆破口大骂,女人也没办法,只好抓着大管往门口推:“你们走!你们快走啊!”
大管神情复杂,“妙妙,我们走。”
“可是——”
谢妙不由得低下头看向小女孩,小女孩孤零零地站在那儿,她想了想,迅速抽出随身携带的纸笔,撕了一张便签下来写上自己的电话,塞进小女孩的衣兜:“如果有事就打电话给我,好吗?爸爸妈妈打架的时候记得躲在房间里不要出来,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大管在催了:“妙妙!”
谢妙又看了那小女孩一样,她仍然像个幽灵一样,而女人顶着一张猪头脸端了盆水出来,要给男人擦脸,却被一巴掌甩在脸上,她仍旧唯唯诺诺满是讨好,哪怕男人根本不领情。
这边动静闹得大,对门邻居家的门仍然紧紧闭着,似乎对这样一场闹剧毫不关心。
第124章
回局里的车上, 大管用一种冷漠的语气说:“这种事情,以后你会发现,并不只是一起两起。”
谢妙心里还想着那个小女孩, 她曾经觉得自己很不幸, 因为爸爸妈妈根本不爱她,如果她是个男孩子就好了, 是男孩子的话,爷爷奶奶不会失望,爸爸妈妈不会难过,她自己也不会钻牛角尖。可事实证明, 爸爸妈妈是爱她的, 他们只是压力太大、受生活所迫, 说出那样伤人的话, 本身就不是真心的。
然而小丽的父母不一样。
谢妙调皮捣蛋闯祸的时候,那真是一等一的熊孩子, 猫嫌狗厌,但不管怎么样,妈妈也不舍得碰她一根手指头,小丽妈妈自己挨了自己男人的打, 反手就能一耳光甩到女儿脸上——那轻慢的态度, 俨然已经将暴力当成了日常,她自己挨打挨惯了,潜意识里便认为女人挨打是天经地义,正如她自己所说, 哪有男人不打女人的?
她的女儿也是女孩子,所以也可以打。
谢妙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人,小丽那么瘦,一看平时就吃不饱饭,父母那副德行,会对她好就出了鬼,但她却很懂事,又知道报警,又心疼妈妈。
“妙妙,我跟你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我刚从下面调进队里的时候,带我的前辈也接到过这么个案子,同样也是男人家暴,女人被打得去了半条命报的警,要不是我跟前辈及时赶到,她兴许都死了,我们把她送到医院,她在电话里喊救命,哭诉男人对她下狠手,醒过来之后也表现的一副很愤怒的样子,扬言要告对方,跟男人离婚,结果你猜怎么着?”
“她婆婆带着男人朝医院一来,男人哭着给她下跪,又给她保证,说以后再也不打她了,还说什么再打她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这女人立刻就要撤案,不告了!前辈劝她不要相信,因为家暴这种事情,真是有一就有二,就是一次跟无数次的区别,没有男人真的能停下来,可她不听啊。对着她婆婆跟男人,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对着想帮她的警察倒是凶神恶煞什么都话都骂得出口。”
说到这里,大管摇了摇头:“我们只是普通警察,很多事情是没有办法的。”
“我知道。”谢妙看着窗外,“我就是在想小朋友,她看起来太瘦了。”
但是他们真的什么都做不到。
回到局里,谢妙努力让自己忘记这回事,可这并非说忘记就能忘记,成了杵在她心里的一根刺。
晚上回家的时候她还闷闷不乐的,宿怀安搂着她,柔声问:“怎么了?”
她动了动,钻进他怀里,没说话,抱住他的脖子,跟小花弟弟黏人时一样,两只手勾着他不肯放开。
“……就觉得我爸爸妈妈真好,我以前真的太不像话了,总是给他们惹麻烦,还气他们,如果能重来的话,我一定会好好做个乖孩子的。”
宿怀安不知道她怎么突然发出这样的感慨,轻轻拍着她的背:“现在对他们好也来得及。”
毕竟刚领证,两人还在水木清华的房子里住着,谢妙死死巴在宿怀安怀里,仿佛只有被他拥抱,她才有安全感。
“你不知道,我今天跟大管出警,报警的是一个小女孩……”谢妙絮絮叨叨地把今天的事情给讲了,虽然她努力告诉自己不要去在意,尽量听大管的把这件事抛诸脑后,可事实上她根本没办法这样做,从学会如何去爱一个人开始,她就拥有了一颗看似坚硬实则无比柔软的心肠,因为自己曾经做过错事,所以愈发能够体谅别人,会换位思考,看着脾气暴躁武力值又高,其实不需要系统约束,谢妙也是很自律的。
小丽孤魂一样的身影总是在谢妙面前浮现,她自己过得越幸福,就越看不得别人遭遇不幸。
她七八岁的时候在干什么?虽然胡天胡地的闯祸,但想要什么都能得到,爸爸妈妈疼她爱她,哪怕她总是发脾气也不会骂她,更别说是打她了。
爸爸失手打了她一巴掌,到现在都还常常悔恨,可小丽的妈妈呢?
那一巴掌挥出去的时候,谢妙看得清清楚楚,挨打的小丽甚至不哭不闹,很平静地接受了妈妈对自己的暴力行为。
“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帮到小朋友。”谢妙把脸蛋在宿怀安胸口蹭了蹭,趴在上面,无比心安。“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开心,她甚至都没有吃过巧克力。”
想帮助小丽真的太难了,她的父母都在,而且她年纪太小,母亲又明显不愿意控告丈夫,看母亲的态度,即便小丽父亲被送入监狱,恐怕母亲也不会对小丽多好,因为是女孩子,所以天生就是原罪。
宿怀安亲了亲她的发:“这世界上有许许多多不幸的人,你得明白一个事实,妙妙,你不是神仙,你没有办法把事情办得尽善尽美,人生总是会有很多遗憾。”
谢妙抱紧他:“那你抱抱我。”
他依言将她抱紧,谢妙很热情地亲了上来。
但是之后好几天,她心里也总是忍不住想起那个小女孩,她甚至还在口袋里多装了一些糖果跟巧克力,想着如果有机会再见面的话,一定要全部送给她,小朋友应该都很喜欢吃甜的,谢妙都二十多了还喜欢呢。
很快谢妙就没有功夫去想小丽了,因为有新的案子来了。
她虽然是刑侦总队的新人,但学历高,吴教授又再三推荐,所以大管手头没案子的时候,陈队也不会让谢妙闲下来,除却让她看卷宗涨涨经验,就是让她跟现场,因为谢妙看卷宗实在是太快了……比扫描仪还快,刷刷翻过去一本就完了,你要是不信还可以考她,人家连其中任何一个小细节都能给你复述的明明白白。
用陈队的话说,这是智商上的压制。
报案人是个年轻姑娘,今年大四,在一家小型企业实习,她不是本地人,公司又不包吃住,所以自己租了个房子。首都寸土寸金,这姑娘负担不起太贵的房租,因此跟人合租,房子是那种早就不被允许出租的隔断房,非常狭窄,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什么也放不下。谢妙跟老三到现场的时候,姑娘正蹲在门口瑟瑟发抖。
显然比起老三,她更信任同为女性的谢妙。
她一把抓住谢妙的手,语无伦次:“救命……救救我!我真的快要疯了!”
她的手非常冰冷,谢妙反握住她的手,努力平复她的情绪:“我们坐下来慢慢说好吗?你先不要激动。”
“不!”姑娘尖叫,“我不进去!我不进去!我绝对不进去!”
谢妙跟老三对视一眼,老三示意谢妙把姑娘带远一点,他则推门进去。
隔断房经不起太高要求,但看得出来这姑娘是个会过日子,而且热爱生活的。墙上被贴上了颜色粉嫩的墙纸,地上是地板贴,床尾是一块很可爱的圆形卡通地毯,初次之外,虽然没有窗户,又是单人床,像老三这样的男人伸展双臂就能摸到两边墙壁,但桌子上却放着一束花,还有一小排多肉。
单人床上也有一些很可爱的小公仔,床上略微有些凌乱,女孩子的内衣内裤丢的到处都是,这跟整个房间所表现出来的干净整洁格格不入。
但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贴满了整个房间的照片。
全是门口那姑娘的,而且从角度看都是偷拍。
再漂亮的人,贴了满满两堵墙也只会剩下诡异感。
外头姑娘终于见到了警察,抱着谢妙痛哭失声。
她满心疲惫的下班,实习生就是这么难,什么杂活儿都要做,别人吩咐了你要是不干,说不定实习期过了人家都不给你盖章,到时候毕业证都难拿,她每天累死累活回到家,都不想干别的只想洗个澡睡觉,结果一推门进来却看见墙上贴满了自己各种各样的照片,甚至还有一些私密照,角度刁钻猥琐,床上内衣更是丢得到处都是。
姑娘几乎是立刻就报了警,而且根本不敢进去。
谢妙安抚了她好一会儿,她还是哭得停不下来。
谢妙很能理解她这种不安。身在异乡,工资低又孤独一人,对家里也报喜不报忧,遇到什么事儿都得自己扛,很容易造成情绪上的崩溃,更别提一回家,满心疲惫,却看见到处都贴着自己的照片,甚至还有一些很私密的角度,她怎么能不怕?
在门口等待警察来的时候更是度日如年,看到穿着警服的谢妙就顶不住了,所有的委屈跟孤独都倾泻出来。
如果是男警察,姑娘肯定不会这么放松,谢妙安慰了她好一会儿,她情绪才稍微好上一些,愿意跟他们坐下来好好聊聊。
老三冷着脸走出来,小声在谢妙耳边说了什么,谢妙花了好几秒种才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今天晚上你的房间可能没法睡了,要不你去酒店住一晚?”
“不行不行。”姑娘连忙摇头,“酒店太贵了,要是去酒店住,我恐怕要吃土了。”
虽然没办法,却还是只能回去这个出租房睡觉,因为还得生活。
“那这样吧。”谢妙想了想。“因为我们还要调查取证,不能让你进去,你跟我去局里休息一晚上可以吗?局里可能条件不太好,只有折叠床,得委屈你了。”
“好好好。”姑娘一连说了好几个好,能去公安局最好了,公安局才有安全感。
于是谢妙让人把姑娘接去局里,自己戴上手套跟口罩进入出租屋,这屋子真的是太小太小太小了,转个身都难,装了三个成年人就感觉寸步难行。
刚才老三检查了床上的内衣,在好几件上都发现了男性精液的痕迹,可以想见那个把照片贴满了房间的人,都对姑娘的内衣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