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武记
头等舱的队伍最短,也是最先进去的。
然后是商务舱的乘客。
最后才是经济舱。
经济舱的队伍最长,人当然是最多的。
温一诺这一次买的经济舱的票,排在人群中耐心等候上机。
等上去之后,走到机舱的几乎最后面,找到自己的位置,把随身行李箱和一个背包放到头上可以封闭的架子里。
在从自己随身的小包里拿出眼罩和隔音耳套戴上,准备睡觉。
飞机很大,但是经济舱的人太多了,座位比较拥挤。
三人一排连在一起的位置,她坐在靠窗的位置,旁边另外两个人都是大胖男人,她坐的有些不舒服。
不过幸亏她把脸涂得黑黑黄黄,不用担心被人占便宜。
那两个胖男人倒也没有骚扰她的意思,各自拿着自己的手机在跟家人或者朋友做最后的道别。
飞机起飞进入高空的平流层之后,温一诺很快睡着了。
虽然经济舱里发动机的轰鸣声震耳欲聋,但是温一诺实在是困了,而且隔音耳套非常管用。
她几乎是一路昏睡,连飞机上提供的三次餐饮都没吃。
十二小时的飞行,她几乎睡了十一个小时。
中间断断续续醒来过,但是发了一会儿呆,很快又睡过去了。
最后飞机到了纽约机场,她才完全清醒过来。
她走的时候,是国内下午三点,到纽约机场,还是同一天的下午三点。
因为两个地方正好十二小时的时差,时间几乎一点没变,她的人生好像凭空多了十二小时。
当然这是错觉。
从纽约机场出来,她抬头看了看天空。
嗯,没有比国内的天空更蓝。
地上的柏油路坑坑洼洼,颜色也不一致,看上去是多次修补过的,就像手工拙劣的女人给自己家人补的裤子,只能勉强遮羞罢了。
机场的出租车很多,也很贵。
初来乍到,温一诺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拖着两个大行李箱,用日本口音的英文,跟一个印度口音的出租车司机讲好价,一路开到纽约著名的唐人街。
这就是她接下来的日子要住的地方。
她在国内的时候,就在这边的街边小旅馆订了一个房间。
这个小旅馆可不是随便找的,她是经过易经推算,发现这个旅馆会是一个好的开始,才专门订的房间。
出租车司机将她放在旅馆门口,她下车的时候,还帮她把行李箱从后车厢里拿出来。
温一诺很感激地给了他丰厚的小费。
那人高兴了,叽里咕噜地给她比划:“住这里要小心……这些唐人很厉害的……都会功夫……”
温一诺:“……”
她礼貌地笑着,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谢谢您呐。”
出租车走了之后,温一诺站在街边的水泥灯柱下,看了一下这个久闻大名的唐人街。
这里的建筑给人一种奇异的时空穿梭感。
好像回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国内十八线小县城的商业街。
灰扑扑的水泥地,街边的凹槽处堆积着喝光的矿泉水瓶子,袋装牛奶盒,还有五颜六色的塑料袋。
街道两边的建筑不高,还是本地十九世纪的那种三四层高的欧式楼房,楼面的红砖呈现出历史沧桑感,其实就是一个字,旧。
楼房的一楼统统都是铺面,挂着各种各样的小商品,从写着“纽约”的棒球帽,到做工粗糙的女士内衣,还有假的名牌包,还有写着“烧腊”字样的餐馆。
街边有好几个流动食摊,挂着烧鹅,还有零星的报摊。
一个脸上都是皱纹的老人坐在小马扎上,两眼浑浊,脸上是一派认命的麻木神情,守着自己的报摊,似乎这就是他的天长地久。
温一诺站在街对面的小旅馆门口,看那个报摊组足足看了五分钟,也没有看见一个人去买报纸和杂志。
也对,现代网络社会,谁还花钱买报纸杂志?
要看新闻,网上多得是免费的,甚至不想看也要给你推送,关都关不掉。
纸质的报纸杂志很多白送都没人要。
从临街的商店里传出很古久的华文歌曲。
商店里的小哥听得津津有味,还跟着摇头晃脑轻轻哼唱。
这里的人也许是喜欢怀旧,也许是桃花源中人,总之还活在几十年前。
温一诺再看了一眼头顶的天空,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这里的天空并不蓝,而是有种晦涩的灰,也可能是五十度灰……
她在心里嘲了一句,做出吃力的样子,拖着两个大行李箱进了街边小旅馆的大门。
小旅馆门内和门外大街上的风格很统一,都是几十年前国内十八线小县城典型的装修风格。
可能很多来这里打拼创下基业的人,都是那个时候出国的,他们也很少回去,所以他们的记忆,就留在几十年前。
一个四十多岁烫着爆炸头的中年女人坐在柜台后面,木着脸拿着一个苍蝇拍拍苍蝇。
温一诺刚一进去,就被那啪啪啪的声音吓了一跳。
待看见是有人在拍苍蝇,真是无语至极。
她在国内多少年没见过苍蝇了,没想到这里还有。
说好的世界第一超级大国呢?——你为什么不等等你的人民?
温一诺眼底滑过一丝嘲讽之色。
那个女人见有人进来了,慢条斯理放下苍蝇拍,抬头看着她,说:“要住什么房间?双人间,三人间,还是大通铺?”
她说话的频率很慢,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并不是标准那种华语,而是带着很浓厚的方言口音。
但是因为太慢了,温一诺还是听得懂。
不过其实她就算说得快,温一诺依然听得懂。
她当年跟着张风起走南闯北,去一个地方就能学会一个地方的方言。
哪怕是那种叽里呱啦的鸟语,她也能说得咕咕叫。
当然,她在这女人面前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同样露出一脸呆滞的神色,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订房间了……是一个人住的。”
说着,把自己打印出来的订房资料给那女人看。
那女人很仔细的看了一眼,然后用两个食指在键盘上一个字母一个字母的敲击,足足花了十分钟,总算是把温一诺的订房信息找出来了。
“你是noah?订的单人间?有窗子的?”那女人慢吞吞地问,核对订房信息。
温一诺用的是英文名订房,叫noah,音译是诺娃。
她点了点头,“是的。”
那女人又用两个手指头在键盘上敲击,输入她的信用卡信息。
温一诺看着那女人一板一眼的样子,并不觉得着急,反而有些好笑。
这个中年女人的姿态神情,像极了那部电影《疯狂动物城》里面的树懒,慢悠悠地花了二十分钟,才把门卡给她。
温一诺被磨得都没脾气了。
要是国内酒店的前台这么干活,估计经理要过来表演一个当场解雇。
温一诺拖着两个行李箱进了窄小的电梯,上到二楼。
她订的房间,就在二楼靠窗的位置。
这里的地方不大,但是密密麻麻隔成了很多房间。
水泥走廊上有水,头顶是晾挂的衣服,洗的发白的男士衬衫,暗红色的女士裙子,面料一看都是廉价的化纤产品。
她拖着两个大行李箱从电梯里出来,在走廊上东张西望,找着自己的门牌号码。
这时,一个房间的大门砰地一声被人从里面推开。
一条卡其布裤子被人唰地一下扔出来,落在她脚边的地上。
然后是一件灰色t恤跟着被扔出来,正好盖住那条裤子。
接着一个只穿黑色平角内裤的男人被人从屋里推出来。
他的背影是倒三角形,金棕色的油亮肌肤,肌肉紧实,看上去精悍有力,一看就是练家子。
头发非常短,长得也很高,温一诺本身也不矮,穿平底鞋都有一米七的身高,可是也只能仰望这个男人的后脑勺。
字面意义的望其项背。
那男人被推着踉跄几步,好像站不稳的样子。
温一诺赶紧往后退了一步,才避免被那男人撞到。
那男人也没注意到她,依然嬉皮笑脸地对里面的人说:“莎莉,何必呢?上午还叫我老公,下午就要赶我走?一夜夫妻百夜恩,你就这么绝情?”
房间里面冲出来一个烫着披肩发的年轻女子。
她脸上画着很浓的妆,大白天看见烟熏妆,有些惊悚。
皮肤很白,跟那些把自己晒得黑黄黑黄的黄种人不一样,但也可能是粉底涂得太厚,温一诺的视力很好,几乎能看见她脸上的粉浮起来的片状颗粒。
眉毛应该是纹的,有种不自然的整齐,颜色发青,还不如黑眉好看。
唇形不错,可是涂的大红唇太醒目了,让人第一眼就看见她的嘴。
“大d你给老娘滚!你个烂仔昨天才跟玛丽那个烂货混了一晚上!今天还好意思来找老娘!”
这男人往后退了一步,终于稳住身形。
温一诺看见他的侧脸上印着一个大红唇印。
他的侧脸其实很好看,高挺的鼻梁,中间有点小小的凸起,侧脸的轮廓刚硬,下颌还有点青青的胡茬。
他还是在笑:“莎莉,你吃醋了?我昨天赌了一夜的钱,给玛丽分了点水而已。她是做陪赌的,总不能让她空着手回去吧?——对我也不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