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赫拉扎德
忽然她听见背后传来一阵喧闹,轨警的吹响了一声尖锐的哨音。京余回头去看,只见一个身穿黑卫衣的男人携带着一只电脑包双手一撑,跳山羊似的轻松逃票跃过闸门。而跟在他身后的橘衣男人则没有如此幸运,腿脚一绊便被随后冲锋过来的轨警按了个正着。
京余回过头,只在心里想上海真是世风日下,连几个硬币的地铁钱也值得这样亡命天涯似地逃。那黑卫衣男还真行,带了个那么重的电脑包都能跳过去……
咦?!电脑包!
正想着那个黑衣男人就风驰电掣地跑到她前面去了,一个错身间京余一眼瞧见那块熟悉的意大利餐厅千层面污渍,红番茄酱与乳黄色奶酪的印记分外明显。
她瞬间理解了黑衣男子亡命天涯的架势是有道理的,于是京余发出一声怒吼。
“你给我站住!”
光吼当然是没用的。
她也立刻跑了起来,那只菲利普的包就是一场马拉松的发令枪。
黑衣男子显然没料到甩掉了轨警却居然开始被一个穿着裙子的小个子姑娘穷追不舍。眼看就是连接地铁出口长长的台阶了,瞧见扶手电梯上站立着错落的行人,黑衣劫匪脑筋一转立刻改走楼梯。京余毫不犹豫乘上扶手电梯,利用自己身材迷你的优势从并肩而立堵住路径的情侣中间侧身挤过去,到底是追上了黑衣男的步伐。
黑衣男见她在电梯上升中被带到了他的前面,忽然朝她歪嘴一笑,调转方向反身下楼。
哼,他以为她这被困在扶手电梯里了吗?京余把白色亚麻裙长裙撕开一个缺口,再往回跑几阶,撑着扶手侧身一跃,正好落在两段长台阶间延展的平台上截住了他。
“把包给我!”
京余伸手去夺,但她只抓住了电脑包两层间隔的拉链。为了这本次战利品连同伴都能抛下的黑衣男哪能如此就范,他握着电脑包手柄一甩,金属拉扣锋利的边缘乘着巨大的力量划过她的的右手。
京余吃痛,下意识撤手一看。右手掌心被从上至下斜割出一道伤口。
血涌了出来,但她来不及仔细检查,只是将受伤的手掌一握便继续追击。肾上腺激素的飙升暂时阻隔住了大脑对于痛觉的反馈,动物都是在战斗结束之后才去舔舐伤口。
黑衣男子见甩不掉她便继续往出口跑,京余则撩起裙子接着追。
上海地铁总是挖得如此之深,仿佛好让人们坐在车厢里穿梭于地心,所以出口楼梯便也修建的长之又长。此时空手道的耐力训练发挥了作用,京余咬着他的尾巴又连跑了三层台阶,两人一追一逃跑到地铁口,最终都有些脱力。
黑衣男子扶着石墩喘气,五号口本就开在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连个能见义勇为的路人都没有。京余也扶着另一个石墩喘气,一边在心里盘算着。现在她的右手受伤了,更何况耗费了这么多的体力,她不一定能打得过这个明显还处于青春期的男子。
“你……你这三八他妈神经病啊?”
男子隔了一点距离朝她嘴里不干不净。
“这样,你,你把那只电脑包给我,我把我这只包给你。”
京余冷汗自她的两颊滑落。
“我,我这钱包里有 1000 块现金。你那只电脑包是我男朋友的,里面除了一个还不是苹果的破电脑就没什么东西。我们是南大的,里面全都是论文资料,它对你来说一点价值都没有。”
她从自己的肩上卸下帆布包,打开向他展示了一下里面的钱包和手机。
“你把电脑包扔过来,我把帆布包扔给你这样好不好?否则我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追着这只电脑包,大家何苦两败俱伤。”
卫衣男子掂了掂这只电脑包的重量,他拉开拉链翻了翻,找到了那只锃亮的牛皮钱包,打开看看果然她没骗他,自从学会了用微信支付的菲利普从此以生活进了现代社会为荣,里面除了几张欧元纸币,真的空空荡荡。
他已经能站起身了,而京余的体力还没有恢复过来,所以只得勉强撑着用逻辑与他对峙。
“对吧?我说的没错吧。你还不如拿了我的包走人,我也不用一直追着你了。”
她首先展示诚意,把帆布包扔在他们的中间。
“切,个破电脑值得吗?”
黑衣男子朝她的方向恶毒地用力一掷,随后如同出洞觅食的鸟蛛般一个探身折返,拾起她的帆布包马不停蹄地跑远了。
京余预测抛物线的轨迹赶着去接,这只刚刚经历生死时速的电脑包终于重重地砸进她的双臂里。黑衣男带着她白色的帆布包成为了一跃一跃的远方剪影,京余却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算了,穷寇莫追。她今天没带电脑,帆布包的损失不过是一部手机、一只钱包、银行卡信用卡学生证借书证身份证和换一个门锁罢了。
她欣慰地惦着这个沉重的电脑包,至少菲利普的笔记本保住了。
京余第一反应是打电话给他叫他别担心,但忽然想起他的手机在自己这里,而自己的手机在歹徒那里,于是自嘲笑着摇摇头叹了口气。她预测丢了包的菲利普还是会按原计划去成瘾实验室,便往回走着想坐一站地铁回学校把包还给他。
下楼梯走到一半京余又发现她没有手机刷码进闸坐地铁,菲利普的指纹锁手机她也打不开,而浑身上下更是身无分文。最终的最终方案只好用最经济的方法——走一站回学校,不再依靠这些对于一个刚刚被抢者非常不友好的城市交通设施。
打定主意的她拿着电脑包继续往前走了,而此时的京余像患上被迫害妄想症一般,也不顾右手伤口还在涌出鲜血,只知道要将两只手紧紧紧紧地将电脑包抓在胸前。
全世界都在窥探她的珍宝,而她守卫住了他的珍宝。
等会儿见到菲利普时她一定要好好地品味一下他失而复得的惊讶表情,也许自己还应该说上几句让他永生难忘的俏皮话,比如——“我为了你破获一个犯罪团伙”“我说能保护你,就能保护你的吧?”。当然她会把桥段小小地艺术加工一下,变成她使用合气道狂扁坏蛋,打得那个人叫她姑奶奶。反正菲利普用不着知道自己有多丢脸地和歹徒做交易,明天还得去挂失和补办各种形形色色的证件。
她相信自己对他这股悍然无畏的爱,就是这场对决中她能够压倒性胜过林薇的地方。
京余裙摆开着一个口子,发丝凌乱,肺部生疼,而她却快活地在逐渐下起的淅沥雨中无比享受地行走。
要不是两条腿打着飘,她可能都要快乐地跳起舞来。
第149章 当你凝视骷髅,骷髅也回以凝视
乔栋的生活也被彻底改变了。
昨天夜里被一个人撂在家中的大叔无比郁闷地坐在餐桌旁打量着那只空了的蒂芙尼盒子,白疏明明收了那个晾衣夹,但好像她没有觉得这是一件很有意思的礼物。
说到底,一路读商科的他又不懂什么学术,所以只能从最基础最务实的方向去想。白疏从书包里拿出一打论文来,别人一看“呦,你怎么拿了个晾衣夹呀?”。她可以灿然一笑,对他们说“哈哈,我男朋友送的。”那多有意思,这画面既有趣味又有格调。她的小同学们一定会想,哇,你男朋友这么有创意!于是连带他也成为了既幽默又有趣的年轻人了。
大叔倒出一点琥珀色的威士忌,青岛纯生即使再来一箱都不过酒瘾。他拿着酒杯跑到二楼,拉开主卧室的阳台门与一副完整的人体骨架并肩而立吹吹夜风。现在他已经习惯了这位老兄的空洞骷髅凝视,也不再觉得十分渗人,想两个星期前他几乎每晚都要被吓得夜半惊坐起好几回。
这当然还是白疏的收藏品,她今年新加入一个法医人类学工作坊。乔栋也不太懂啥是法医人类学,只知道隔天她就收到了一个快递大箱子,在自己的书房里捣鼓了半天。
那天白疏在晚上被实验室小伙伴召唤回去,据说那只大猩猩又开始不听话乱朝人扔屎,还咬来帮它检查的兽医,白疏只得回去安抚她的金刚恋人。
乔栋让小陈送她回学校,自己却实在无聊,他现在已经不习惯一个人待着,白疏已然就像他身体某个部位的延伸。一旦在本该看到她的时段里见不着她,他就浑身不对劲。
哼,那只该死的,会说手语的色猩猩!
他带着留守儿童的哀怨,闷闷不乐地又喝了点小红酒放着音乐躺在床上刷手机杀时间恭候主人回家。
正在无聊间,乔栋考虑了一会儿要不要看一部恐怖电影什么的换换心情。他下床去拿电视遥控器,忽而大概是楼下有车经过,远光不灯经意拂上他家二楼阳台,窗帘短暂变为幕布飘忽过一阵光影。大叔没怎么留意,只是弯着腰继续找遥控器,忽然间才触了电似地觉察到刚才那一瞥有什么不对。
刚刚那个投影轮廓里分明有个人影!
有人在他家阳台上!
乔栋浑身一个机灵。
要白疏在家他还能联想一下是不是她把奸夫藏阳台上了,然而现在只有他在这儿,一个山头又岂容两只奸夫?乔栋当机立断抄起放在床头柜上空了的高脚玻璃杯当武器,压低身子,放轻脚步,一点一点挪到窗帘边。
他在心里默数三声,快速出手刷一下地拉开窗帘布。
咣当
玻璃高脚杯落在了地上,散成千万片闪亮的玻璃。
一副白惨惨的骸骨面对着他,无声站在那里看着,只是看着。
当你凝视骷髅,骷髅也回以凝视。
乔栋都忘了自己有没有叫起来,可能叫了可能没叫。他吓得往后退往后退往后退,一直退到床边被床沿拌了一跤。
他仰面朝天地倒在床上,过了一会儿脑子才终于从惊吓状态中恢复过来,熄了火的理智能够重新被启动一下。
大叔从床上跳起来,这次他带了一点被玩弄了的屈辱和气愤雄赳赳地回到阳台,开了灯好好打量一下这位占据了他家部分空间的不速之客。
妈的,果然!谁他妈家里没事放一具人体骸骨模型!买就买了吧还他妈的要放在阳台上!
他这才领教了学人类学的连挑起奸夫来都挑的如此不俗,被惊吓得差点下半身落水管都没控制住的乔大叔愤怒了,在房间里困兽一般踱来踱去。此时楼下传来电梯开门声,大叔虎着脸决心要教给这个女租客一点规矩。
他蹬蹬蹬从二楼跑下去。
“还没睡?”
白疏坐在小凳子上正在换鞋,连看都不看他一下。
“你干嘛要往家里买那种东西?!”
乔栋拿出怼下属时所能做出地最严肃凶残的表情。
“哪种东西?”
白疏斜了他一眼。
“骨头啊!那串骨头啊!”
大叔被气了个半死,她买这么奇怪的东西现在搞的居然倒像是他在无理取闹。
“你把我们家当医学院了吗?!我是不是还得去冰箱速冻室看看里面有没有装尸体啊?”
坐在椅子上的白疏扬起小脸看着他发泄怒火,竟然嘴一瘪还委屈起来了。
“你干嘛那么生气啊。那是我的训练道具,人类法医学要求我们练习拼接人体骨骼模型……”
眼看泪水在她眼眶里滴溜溜打转,将溢未溢,这么一点儿就给乔老板瞬间熄火了。
“那……那你干嘛要放在阳台上啊,想告诉对面的人家里窝藏了连环杀人犯啊?”
“你以为我愿意啊?!还不是因为那个 Pvc 材料有股味道!我今天在书房里拼了一个下午闻得喉咙都疼了,就想着把它放在阳台上吹吹风嘛!我还把窗帘都拉上了,谁叫你自己拉开来看的!”
白疏委屈地直用手背揉眼睛。
“我这里为了学术献身,都快闻着劣质材料闻出白血病来了你还凶我。你果然没有把我当成家里人,我要闻塑料味闻出绝症来了你正好赶我走,在你眼里我就是个房客……我不配和你共享房间。”
乔栋原本气势汹汹兴师问罪的情绪霎时滑落到了内疚羞愧的边缘,妈呀,他没有想到过这都快成蓝色生死恋了啊。
“呃……好好好,是我刚刚态度急了,我给你赔礼道歉。但你内骷髅朋友能不能不要待在阳台上,你不知道楼下车子一远光灯打过来有多吓人,一个外星人一样的大脑袋嗖一下飘过去,吓得我差点尿在裤子上。”
白疏抽抽鼻子,泪水来得快去得倒也快。
“我一个女孩子怎么搬下楼嘛,我书房里的窗户比这小,风又不够大。”
“那我帮你搬到客房去?”
“你就这么怕一个塑料模型啊?”
这小丫头居然还鄙视他?!乔栋再次拉下脸来,这点他决不能让步。
“反正肯定不能放在卧室阳台,我都工作一天好不容易躺床上休息休息了,摆个骷髅在那儿给我招魂啊?”
就是嘛,卧室是用来上床-睡觉和上床睡觉的地方,他坚决不同意在做一些创造生命的行为时还有个骷髅老兄在场打 call。想象一下在享受世俗之乐闺房意趣时,但凡楼下有一辆车开着灯经过他就得陷入思考生与死的问题。要这样长此以往下去,说不定他的男性功能都要受到阻碍,直接无欲则刚地出家去了。
白疏涨红了小脸看着他,他也瞪大眼睛看回去,这次可绝不能让步。
“那好吧。”
她妥协了,搓搓鼻子往楼上走。乔栋站在原地为这突如其来的胜利大脑空白片刻,马上又一回头朝楼上喊。
“——喂,你小心玻璃,我把一只杯子摔了。”
楼上的人不理他,他又觉得此时就追上去有点太没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