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赫拉扎德
恰在此时,手机铃声响起救她一命,她舔舔嘴唇。
“他到了。”
徐延在她开口之前就沉默着站起身,给她递来白色羊绒外套,自己则从沙发上胡乱抓了一件套在格子衫外面。
第17章 没有安全感的高敏就像是藏起一只渴望被人看见的盒子
威斯敏斯特教堂
在京余和白疏面前,徐延觉得自己像一只装满了零零碎碎却不能轻易打开的盒子。
里面有气体有固体,有宝藏也有垃圾,他是一个不透明的容器。
为了不让人发现他有这么一个盒子,他不辞辛劳地做了层层叠叠的伪装,也许是这些伪装都过于精湛巧妙,渐渐年生日长,自己埋下谜团的孩子自己也解不开这个谜了。于是他忘了自己原来的样子,满足于当一个刻薄毒舌的 gay,因为这样的人设还挺有趣的,他喜欢脑子不会拐弯的京余,因为接近她可以让自己的世界也短暂的变成一条直线。而白疏……
他本以为白疏是唯一一个能在改变自身颜色的方面和他能够一较高下的姑娘。
徐延吃着潮汕牛肉火锅,鲜嫩的娃娃菜做汤底,满嘴鲜甜清香。旁边咕嘟着老男人的麻辣牛油和白疏番茄锅,正如他们,不是鸳鸯,而是天差地别的三色汇聚。
“来,不要客气。”
老男人脸上架着一副被蒸汽迷蒙的眼镜,比徐延想象中的暴发户要多些斯文。
白疏坐在老男人的对面,拿起菜单圈完自己的菜后递到他手里玩起了手机,老男人推推眼镜在她同一张菜单上开始圈菜,似乎自盘古开天地起两人吃火锅的流程就已经变的天经地义了。
徐延把自己选好的菜单直接递给服务员,反正两份菜单的价钱都是加在一块儿算的。
白疏似乎兴致不高,于是老男人挑起了没话找话的大梁。
“经常听说起你,上两次都没和你吃着饭。”
“是吗?总之是蹭着乔董的饭,噢,是乔董的锅了。”
他咧咧嘴应个景,没有一个男人能够对自己女友的男闺蜜放下心的,徐延在考虑要不要再演的 gay 上一点。后来想想还是算了,他又不希望这两人能一直这样多好下去。
上惯了酒桌征惯了沙场的暴发户也没觉得气氛尴尬,继续找话题。
“说来我还是你们的学长呢。”
冰镇啤酒先上来了,那是小瓶的百威,服务员拧去瓶盖。他先看了一眼对面的白疏,盯着手机的她瞥了一眼,幅度轻微地点了一下头。于是暴发户先用纸巾擦了擦瓶口,再用啤酒瓶口贴着玻璃杯壁斟满再递给她,恰到好处的泡沫奶油一般浮在金色液体之上。而自己直接拿过一小瓶百威直接瓶对口喝了起来。
“我是 2000 年商科毕业的。”
这是一个包间,服务员无声的退去了。
“2000 年……”
徐延玩味地笑道
“那乔董这可不能算是师兄,该算师祖了。想象一下一个孩子和您毕业同天呱呱堕地,女孩到现在都快到法定结婚年龄了,就男孩还得再等两年。”
正喝着啤酒的白疏噗嗤一下笑了,白色的啤酒泡沫围出一圈小胡子。
“哈哈哈哈哈,老乔你可真老。”
乔栋还是笑眯眯的。
“还是你懂说话的艺术。”
他夹了一筷子羔羊肉涮进徐延的潮汕锅。
“不像小鲸鱼,第一次看到我给我一鞠躬来了句‘叔叔好’。”
这下白疏笑的没撑住,打了一个大大的酒嗝。
“这孩子心眼实。”
徐延也完全可以想见京余的样子,她在第一次和乔栋吃完饭之后就和他说,她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白疏这个新男友总有的发慌。
几句话交手下来,徐延找到了原因。不论是京余还是白疏都一路攀登高等教育的阶梯,从未离开过学校。而徐延不一样,他有过短暂三年社会工作的经历,眼前这个人使他想起从前那些深沉商海间声色不动的来往。
菜上齐了,三个人开始吃着,徐延与他再无话多说,与白疏聊了几句最近计算机系里的新闻。白疏也并不十分投入,而是捧着手机边吃边回什么人的微信消息。于是徐延也默默,夹起一筷子午餐肉,无意瞧见对面乔栋的视线一直落在白疏方向。
一心二用的白疏也丝毫没有注意到,她顺手拿起装着猪脑的菜碟整盘扔进自己的锅里,然后继续双手打字回信息。乔栋一言不发地取过漏勺,把番茄锅里的猪脑一个一个地归拢到涮盒中。他从辣锅中捞起宽粉放在自己的碗里,边吃着边看着白疏机械性的咀嚼,但在每次她抬起头夹菜时又遮掩性的故意别过脸去,末了再偷偷再移回来,仿佛另一个人张口吃饭这再平常不过的举动也使他好奇无比。
徐延有一种直觉,白疏一定对乔栋会偷偷关注着自己吃饭的样子毫无察觉,即使他们在一起已经吃过无数顿饭,甚至早已更深入的无数次坦诚相见,但她一定不知道这个秘密。
滴水不漏的人终于有了一丝裂缝,而徐延像找到了裂缝的一束光,当探照进去时,他突然发现自己从前可能错的离谱。
算了,他凭什么用自己的经历去试图评判别人的故事。
他想要扮演别人的救世主,可能不过是变相的希望弥补自己,那个绝望地想回到过去阻止错误开端的自己。
火锅逐渐吃热了,乔栋脱掉外套,徐延发现在心里默念了无数遍的暴发户乔胖子也好像没那么胖,比起其他中年男人来说,这个人好像还不算太油腻。
“乔董。”
他的想法比嘴快了一步,对面的男人抬起头来。
“下次试试深蓝色的衬衫,穿起来会更好。”
乔栋似乎深感意外,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徐延太熟悉这样的眼神了,但站在他的立场,这一眼似乎又是隐隐的安全感。
最后火锅吃完了,乔栋离席买单,包房里只剩下他和白疏。
白疏还在皱着眉头看手机等谁的消息,他忍不住用中指关节敲了敲桌子,她莫名其妙的将注意力集中到他的脸上。
“是我不对。”
白疏的表情随着他的话语开始转变成惊讶。
“让我们回到从前吧。”
她当即扔下手机,绕过餐桌给了他一个拥抱。
许多许多年以后,那个小男孩终于发现自己层层深藏的宝藏其实一文不值,没有人愿意来找盒子,甚至没有人愿意来找他。
于是他哭喊着把它挖出来捧在胸前,逢人便带着哭腔的反复求问。
给你看看我的盒子,给你看看我的盒子可以吗?
最后小男孩太冷了,但还没有一人愿意看他的盒子,只是偶尔会有与他同龄的孩子主动与他依偎在一起。但这并不足以温暖他,因为小男孩知道,他的盒子是不能被同龄小伙伴看见的。
于是他产生了一种新的情绪,他开始怨恨,开始诅咒所有的大人,希望所有的孩子都能远离大人。
但他今天突然看见了一个孩子当着他的面向一个大人打开了盒子,
而那个大人从她手里,无比珍重地接过了盒子。
第18章 平均每天要查看四个社交账号的外国人表示微信是中国最了不起的第五大发明
根据真实故事改编的本段,在 Bell Inn 中打下他唯一认识的中文 “你好,我叫菲利普”
Bell Inn 不远,离公寓不到十五分钟的路程,京余听了白疏的话穿着一双平底小牛皮靴,不一会儿就走到了。
哪儿只是身高不够的问题呢,她即将 date 的人会说四种语言,她永远都弄不懂的高深数学他在 Club 的舞池里心算就做完了几道,连基因库都是跨越亚洲和大高加索的混合。那种小小的卑微感碎如从秋天梧桐树上飘落下来的毛绒把她裹在其中,动辄被扎得又痛又痒。
京余走进酒馆深呼吸,做起临场紧张时的呼吸操,一股温热发酵的啤酒味道扑面而来。今天是星期五,爱好热闹的大学生们不会选择老派的 Bell Inn,而更青睐配备激光灯和舞池的 Bar。这里基本上是大学教工的聚集地,上了年纪的教授们手拿一杯啤酒围成不同科系的圈子谈笑风生。
京余跟着何旭来过几次,她知道乐队一到七点就会准时 Live 演奏爵士,果然低音贝斯先被两个人搬运上了木质表演台,胖胖的表演者胸前背着金灿灿的萨克斯风,和小提琴手漫无边际地开场前闲聊。
这表示离七点不远了,京余在昏暗的暖色灯光下搜寻了好几圈都没有找到那个人的影子。她开始有些焦虑,和一个只会说两种语言的女生 date 算不算一种屈尊呢?她只会说英语和中文,另一门二外法语根本算不上好。他会不会因为感受到这种智力上的不匹配而把那天的口头约定不当一回事的抛到脑后呢?
表演开始了,不同的乐器奏起不同的旋律,乐手们找着调子试探性的互相问候,先来一段即兴吧,看看现场气氛怎样。
她特意选了一张正对入口的座位坐下,脸上装出一派风轻云淡,仿佛只是一个单身女性星期五之夜临时起意的小小消遣,不想被任何人发现自己其实忐忑无比,白疏说过只有女人有权利让男人等待,而不是像她这样毫无女性尊严的倒转过来。
曲过三首了,京余看看手机发现已经过去了十四分钟。
她耐心地等待手机上显示的数字跳到十五,然后点开 What’s app 切换成英语输入,慢慢打字
「没想到德国人也会迟到:)」
她知道此时自己的脸色应该非常难看,这十五分钟里的她每一秒都在承受着被放鸽子的焦虑,觉得自己像一个痴心妄想的盛装傻瓜,但手里正在编辑的消息却轻松的像一句调侃。
然而就在京余准备发送时,对话窗口忽然颤动了一下,反倒是对方的消息赶在了她之前。
「请问你今天还出来吗?」
呃?
京余飞快把上一句消息删除,代替以简单的一个问句。
「你在哪儿?」
对方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非常快速的回复。
「我在 Bell Inn。」
紧跟着附上一张拍的像凶杀案现场般的酒馆外景照,Bell Inn 几个字母倒是清清楚楚。
所有纠结复杂的负面情绪在少于滴答一秒的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京余好气又好笑的扶着太阳穴站起来,霎时之间她又像是拥有了整个酒馆的女主人般昂首分开人群,在门口的露天座位扫视一圈,她要把她的人带回来。
只见一个戴着宝蓝色条纹围巾的男人正迈着长腿晃荡来晃荡去,脸上的红肿印记已经全然退了。他正拉着一个送啤酒的服务员把手机凑到对方面前,一边询问这不是正确的地址一边沉浸在困惑之中,难道这世界上还有个什么地方有着和 Bell Inn 重名的双胞胎酒馆?
京余忘记了半小时之前对两人智力是否匹配的担忧,在这一刻从她的眼中看去,他不再是什么高超卓绝的统计学博士,而是一根笨拙可爱,会行走的水泥电线杆。
她走上去拉了拉这根电线杆的外套,顺便替已经解释了好几遍这就是 Bell Inn 的侍者解了围。他的脸上先前还带着孩子般的迷失和困惑,在下一秒转向她时便露出终于找到组织的如释重负。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京余笑出了声来。
“我在里面等了你十五分钟。”
“我在外面等了你十五分钟。”
两个人同时笑起来,原来他们在相距不过五十的地方一边彼此等待,一边心里暗暗埋怨对方的不守时,如果有什么超自然的力量热衷于记录地球上每天每刻发生的大小误会,他们就是其中无伤大雅的一宗。
京余领着他进了门,菲利普跟在她身后忙于低头让过老酒馆低矮的门框。她小小的身躯分开人群,京余恨不得门口再站个管家摸样的人通报一声,让所有人都看到她把她的人带进来了。
还好大学区的整体素质都比较高,那只小包还留在椅子上替他们占着座位。菲利普脱下呢绒外套在椅背上挂好,他里面穿的还是一件休闲西装外套,只是内里着了一件蓝白相衬的佩斯利纹样衬衫,不会过分正式,带着一点点随性,袖口还如往常上课一般工整的卷起。
他和京余一起走到吧台,询问她想点杯什么,京余朝酒水单扬扬下巴。
“就请 Mr. 德国为我推荐一款啤酒吧。”
菲利普颇感好笑地眯起眼睛,用手指背搓了搓鼻子。
“你喜欢喝什么种类的啤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