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赫拉扎德
“里面还有别的人?”
菲尔?菲尔是谁,为什么这个名字听起来像一个男人的名字?为什么京余睡觉的地方会有一个男人在里面?
菲利普陷入短暂地混乱之中,乔栋回过头来撇了他一眼,慢吞吞开口。
“……你先别激动,我倒觉得应该是你做好一些准备。”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又和他开了个玩笑,反正被白疏一眼瞪去,男主人识趣地赶紧闭嘴。
于是门开了,时隔整整一个星期又十三个小时,菲利普终于见到了京余。
首先看到的床上一团朦朦胧胧的人形,他们三个人不约而同地踮起脚来,排成一串很有节奏地同步抬脚落脚,像来偷东西似的好不容易才走到床边。
这个他朝思暮念的小人躺在床上只露出半张无表情的脸,枕头边是一只骷髅,龇出上下两排雪白的牙齿,灿烂地朝所有人保持着固定的标准微笑,最诡异的是还戴着一幅眼罩,和同样戴了眼罩的京余同枕而眠。
“……这就是‘菲尔’
“……”
京余脸颊显露出些许潮红,她乌黑的长发铺在枕上,几缕调皮地跑到‘菲尔’雪白的头盖骨边。整幅画面异常诡异,像是思考生存与死亡的行为艺术。
“大高加索人种的菲尔。”
白疏嘲笑似的看他一眼,菲利普自觉脑袋一凉。
“我,我母亲是亚洲人。”
她已经跑去拿体温计了,随口回复。
“那下次我再给她买混血的。”
“……”
白疏正要去给沉睡的京余量体温,被乔栋阻住了,也许是基于男性对男性的同情,他朝菲利普努了努嘴。她心不甘情不愿地把入耳式体温计递给他,菲利普接过,走向沉睡的京余一时间竟有些无从下手。
他被男女主人左右夹击着走到京余头前,菲利普止住紧张,入耳式体温计接上她小巧的耳朵,京余皱皱眉头,漏出一声小猫似的呻吟。
“唔嗯……”
白疏看他的眼光始终带着强烈的敌意,像是要随时提防他拿起枕头闷死她的好闺蜜。但一转眼面对京余又显露出无限的温柔。
“嘘,来帮你量体温了……你不用动,接着睡,接着睡。”
“白疏……”
她戴着眼罩没头没脑道
“你和她说,你和她说我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她要吗?要就拿去吧。”
“要什么?”
京余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在梦境与现实之间的交流都是单向的。
“白疏。”
她又唱歌似地唤她一遍,重启一个话题,天真无邪。
“——我现在看起来足够惨吗?”
白疏难过地用手捂在嘴上,乔栋抱住她,自己也叹了口气。
“那你把她带到这里来好不好?带到床边来看我现在的样子。”
可能两片薄薄的眼帘里再也装盛不下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的液体,于是自眼角处被重力引诱,香槟色的眼罩以肉眼可见地速度被濡湿一片。
“——我求求求求她了,如果她不爱菲利普,就放过菲利普吧。”
“你别胡说了。”
白疏也哑着嗓子涌出了眼泪,她宣泄的办法就是狠狠狠狠踩了站在身边的菲利普一脚。
而菲利普一点都不觉得疼。
因为他早已怔住了。
这位统计学家承受不了如此汹涌的情绪重击,理智与感性双双罢工,大脑已被迫停运。
如此 Painful, 如此 Gefoltert,如此 Torturé,如此受折磨。
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
他只会这样呆呆怔怔地维持着固定的姿势,连体温计叫了好几遍都充耳不闻。
白疏又跺他一脚,菲利普这才惊醒,把体温计收回。
37.8,还有点低烧。
乔栋体贴地给他递来冰敷贴,菲利普撕开包装俯下身去,他手指颤抖地撩开京余额边碎发,这么小这么小的一个人,这么这么骄傲的海盗姑娘。
“我给看看你的小鱼鳍,看看你的小鱼鳍好不好?”
当他贴完冰敷贴,白疏柔声哄着,掀起薄被,一角
京余小小的右手被裹在厚厚的纱布里。
白疏耐心地帮她把纱布一层层拆开,绕了一圈,再一圈,直到露出手掌。
一道狰狞的伤疤在粉嫩的掌心赫然蜿蜒,缝针边缘还泛着炎症的猩红。
菲利普的心脏如遭重击。
乔栋给他使个眼色。
“你去换药。”
白疏的目光都像是要生吃了他,但还是不情不愿让出了位置。
菲利普降下身来,单腿屈膝,跪于床前。
他把京余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上,她在半梦半醒中五指无意识地半蜷着,柔嫩脆弱,像一只婴儿的手掌。
菲利普接过递来的蘸过药水的棉签,这护理剂刺鼻,伤口也还没有拆线,那黑色如同小蚂蚁般的羊肠线深深深深地扎进肌肤里,他颤抖着用棉签小心翼翼地擦拭。
一下、两下,一寸、两寸……
京余又皱起了眉头,但没有出声,一如她往常的硬汉式倔强。他却疼的快要心神俱碎了。
“一会儿就好了,一会儿就好了……”
最后涂上软膏,白疏推开笨手笨脚的他自己来为京余换上新的纱布。菲利普垂下头,合并双掌,把脸掩埋于一片昏暗之中。
直到乔栋戳戳他,探视结束,男女主人又押着他走了。
回到客厅,白疏冷冰冰道。
“你知道为什么她会受伤吗?”
菲利普点头。
“我知道,为了我的电脑包。”
“你知道个屁!”
她勃然大怒,跑到餐桌抄起乔栋的笔记本电脑再跑回他面前,打开网页往里输入了几个关键字,“上海”、“地铁站”、“女生狂追”。
一条条链接弹出,白疏挑一个点开。
视频是自上而下拍的,一条长长的地铁出口,自动扶梯上一个白裙女孩在追,台阶上一名黑衣男子在逃。
白裙女孩跑的发鬓散乱,最终看准机会撕破裙角,一个撑跳落在平台上。
“把包给我!”
眼看她抓住了包,男子一甩,她触电般收回手。
黑衣男子又跑起来了,她只低头看了一眼手掌,便又拔腿再追。
“那个电脑包是你的吧?”
这个视频解释了握柄上的血迹,也解释了那条狰狞的伤。
“你看看你看看你看看你好好看看!”
白疏气的浑身颤抖,乔栋赶紧上前抱住她。
“七针啊!她为了你那个破包缝了七针!把自己的包也丢了,她什么都没有了!”
“你再过两个月说走就走了,她怎么办?!你告诉我她怎么办啊!!!”
“你还和林薇混在一起,你要不要脸,要不要脸啊……”
她感同身受地哭起来,捶打着离自己最近的无辜男人泄愤。惨遭池鱼之殃的乔栋一边安抚她,一边朝菲利普说。
“好了好了,现在大家重要的是该做个决定!小菲,我觉得你要下定决心,你要是真对那个女孩子有好感,就彻底和小京分手,以后都不要再来联系她了,大家聚散都干脆一点好不好?”
等白疏冷静下来一点,乔栋似乎劝了她些什么,她吸着鼻子走了。
“小菲,小京余是个好姑娘。”
客厅里只留下他们两人,乔栋把固定着京余舍身追击抢匪视频画面的笔记本电脑在菲利普面前合上。
“小白和她感情深,说话很难听。我先和她向你道个歉。”
菲利普无法开口,他脑子里此刻又混乱地充斥满四种语言的痛苦,只能用最原始的肢体语言摇头以回答。
乔大叔拍拍他的肩膀
“但她有一点说的对,小京余是一个很重感情的人,我也知道你快要结束交换回德国了。其实这样分开对大家都好,到时候你回去的时候她还是免不了伤心难过,还不如现在伤心一下也就过去了,对吗?”
菲利普再加把劲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不对,你说的不对。乔栋等了他半天见他也不能说些什么,就只是摇头,于是大叔只得做会说话的那个。
“那你还想和小京余在一起?”
菲利普又开始点头,力气之大沙发都开始跟着他点头的频率颤抖。
“……那你和另一个小姑娘?”
他皱起两条深灰色的眉毛,五官团成一团,涨红了脸,及其艰难地爆发出一句话。
“我和她——没关系!”
现在的年轻人怎么情绪都如此激烈?乔栋又得安抚他,还好日耳曼人没有切腹自尽的传统,否则他分分钟跑上去跪在京余床边朝自己右手上也来一刀自证清白可如何是好。
“好好,我信你。但其实我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小京余信不信。”
“我,我,我,我我……”
菲利普上下嘴唇起了内讧似的一连冒出许多个无意义的“我”,乔大叔看着他“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个结果来,都开始担心是不是白疏把这个也给刺激疯了,以后家里多出俩坐在地上玩骨头的小伙伴相亲相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