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赫拉扎德
“那我也总是给你科普人类学,我岂不也是不想让你和我平等交流啦?”
乔栋就着吸管一口气喝完了阿华田。
“真正以分享为目的的对话会把对方不了解的东西解释的尽可能的简单易懂,所以但凡在一个融资会上某个项目的介绍老是中英文混用或者拽一堆经济学术语把人听的云里雾里的项目都不要考虑。因为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干嘛,只是想绕晕了你好骗你的钱。有潜力的项目都会准确清晰的告诉你他们的目标市场、他们准备怎么迎合目标市场、他们的策略是什么,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有就会把每一步都和投资人共享。”
“那我们右前方那对呢?”
白疏叫过服务员再要了一杯阿华田,不动声色地怂恿乔栋继续讲下去。右前方卡座里也是一对男女,这位寸头男生明显比上一位话少,从白疏的角度可以从背面看到短发女生华丽的长链耳环,轻轻搭在下巴上的手指间戴着一款大学生中流行的施华洛世奇恶魔之眼,手腕上还套着一个缀满了珠子的潘多拉手镯。
“你为什么喜欢喝姜撞奶呀?”
女生试图找些话题。
男生像是网络不好还没完成缓冲,侧着头想了半天才说
“因为很暖和。”
女生不死心,继续找话题。
“是吗?我倒觉得姜汁太辣了。我上星期感冒的时候室友让我喝姜茶我都是拒绝的……”
男生点点头,显然没接住女生抛来的谈话切入口。女生只好尴尬地笑笑,拿出手机假装回消息其实在刷朋友圈,男生也掏出手机,见她不再注视着他时才偷偷瞧着女生低头回消息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他似乎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慢悠悠地开口。
“我……喜欢收集手表。”
女生果然为他突然打破僵局而惊喜,又抬起头来抓住这个话题想继续聊下去。
这一对对情形几乎是上一对的相反,乔栋这次倒抬眼瞧了这个男生一眼。
“怎么样?”
阿华田来了,白疏插好吸管双手推到他面前。
乔栋吹了吹热气,不紧不慢。
“这个人很普通,没什么好说的。”
“那我们假设他是你女儿的男朋友人选,你会赞成圆圆和他交往吗?”
乔栋撇撇嘴对这个问题回以不屑。
“没人配得上圆圆。”
白疏仍不死心,眼珠一转换了种话术。
“那就假设我踹了你,去找新的男朋友,你帮我相看,这总行了吧?”
“嗯……那我可得认真一点。
这个古怪的中年大叔不仅没被她的假设激怒,反而饶有兴致起来,连儿童饮料都顾不上喝了。
“你记住啊,一定要像找合作伙伴一样找终身伴侣。你说说找合作伙伴最重要的是什么?”
“忠诚?”
乔栋摇摇头,露出一副“小姑娘还是太嫩了”的老父亲笑容。
“不,是自信。”
“我说的是自信,不是骄傲也不是自大。足够自信的人才能对自己做出的决策负责,不会在做出错误决策的时候就找借口把脏水往对方身上泼。我不敢说自信的人一定负责任吧,但不自信的人一定不负责任。你想想,他连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你还能指望能相信他?肯定合作到半路翻了船就把你扔在阴沟里。”
他说着从玻璃杯里顺手取出吸管,用尖的那一头点点板寸男的方向。
“你看他,明显缺乏自信。不说话绝对不是因为他内敛,主要是没有底气,多说一句话都怕掉面子,怕被女生瞧不起。和刚刚那个话痨一样,这俩人自尊心又强又脆,主要是因为都太年轻了,等大四实习一年就好。”“所以你的意思就是‘一个人是否自信’是在两性关系中是最重要的一点吗?”
“不能算最重要,但绝对是要不要和这个人交往的重点。”
的确,女生缺乏自信会无止境地将自己的全部投射到对方身上,依赖于恋爱对象的反馈,没有安全感,纠缠不休,一天问一百遍“你还爱不爱我了?”最终将恋爱关系变成一场灾难。而缺乏自信的男生为了维持脆弱的自尊,则会将经营亲密关系时出现的问题全都找借口归咎到客观问题身上,比如现在社交媒体上吐槽不断的一个现象——男生在分手之后装作大度地说“我知道你嫌弃我穷,祝你找到更好的。”没有自信的人们正因为辛苦地背负着自己的低自尊前行,所以一有机会就把所有的问题都往他人身上推,绝不停下思考是不是自己又什么错了的地方。在耗尽了对方耐心之后还能占领道德高地去指责——“我就知道这世界上没什么无条件的爱”。
白疏在心里把他的话又细细咀嚼了几遍,这个人就像是有个遥控器,他可以选择不说话或者不正经说话,但一旦他决定开口说些什么,他的角色可以瞬间介于尤达大师和功夫熊猫的浣熊老师之间,总之就是带着一身江湖气质的灵魂指引。她偶尔会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爱这个喝着阿华田的中年大叔,但也许就是这些时刻待在他身边,就像是风雨飘摇的丛林社会中搭建起了一座小小树屋。
不过两秒之后白疏就决定永远不告诉他自己内心经历的荷尔蒙涌动时刻,出于孩童般的叛逆,她越是欣赏,就越是忍不住故意要刺刺他。
“现在说的那么头头是道,自己怎么没找好‘合作伙伴’呀。”
乔栋果然受刺,叹了口气无奈笑道。
“是啊,第一次没经验。现在又和你这么个嘴坏脾气差的搅合在一起,真是当局者迷。”
白疏正想乘势再讽他几句,只见京余出现在视线范围内正朝他们的卡座走来,她带着一身上海初春的寒气,半埋在围巾里的脸却是红扑扑的。
“我下课才看到你的消息。”
一个服务员正在为寸头男生的卡座上餐,京余一时绕他不过,便隔空对他们说。
白疏见她一人,也隔着喊回去。
“那位呢?”
“在看餐牌呢。”
京余往门口点餐台望了望,白疏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只见一个超过平均身高许多个头的后脑勺正伸长了脖子定洋洋的打量着餐牌,身为点餐员的广东阿伯操着一口塑料普通话为他耐心地解释。
“叉消(烧)奏似一肿(种)猪拗(肉)啦。”
站在他身后排队点单的每个人都在白眼乱飞,京余无奈的耸拉下眉毛。
“他对港式点心不熟,正在决定自己要吃什么。”
他应该是对每种中餐都不熟吧。
白疏压下腹诽,在排队点餐的人发生暴动之前赶紧挥挥手让京余去帮忙。正在此时白疏注意到店里又多了一对学生情侣,估计是和京余他们前后脚进店里来的。女生梳着马尾辫清秀干净,身穿黑色牛仔外套的男生望向他们的卡座两次,白疏不知怎么的觉得那对儿情侣有些特别,她不由自主地拉了拉乔栋的衣袖。
“喂,热身活动的最后一对儿吧,你看那里。”
乔栋叼着吸管瞄了一眼。
“呦,看人家小哥哥长的好看?”
“才不是。”
略有些怪异的是那对情侣坐在他们斜右方最里一间卡座,明明只有两个人却都坐在一侧,抬头即可迎面对上白疏和乔栋的方向。
乔栋似乎也觉察到了这份怪异,他不动声色地 45 度角拿起菜单假装研究,而对面的男生也拿起菜单,几乎用了差不多的姿势半蒙住脸,而旁边的女生倒是一脸认真的在餐单上勾勾画画。女生选完点心,看样子正要起身去点餐处,男生无声拉住她摆了摆手,连头都不朝门口向转一下,与一位相熟的传菜阿嫂打了个招呼把餐单递给了她。被拉住的女生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她也打着手语指了指洗手间的方向。得到男生同意之后缩着脖子,刺溜一下几乎是小跑着从走道里蹿了过去。
男生摇了摇头,嘴角牵起一丝笑意。
此时传菜阿嫂拿着 Pos 机来了,看得出男生情商很高,顺嘴夸了几句她那印着史努比的新袖套就把阿嫂说的眉开眼笑,无怪乎能得到免于排队的特殊待遇。他直接从牛仔外套口袋里拿出一张卡便刷,连钱包都不用。
白疏看得有趣,顺便看一眼身边的乔栋,却发现他看得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怎么了?
乔栋把十指交错在一起,微微眯起眼睛。
“他刷的那张是运通招行的黑卡副卡,这意味着主卡的持有人在指定银行存款至少两千万。”
白疏一时没反应过来,脱口而出。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有一张主卡。”
他玩味地注视着黑衣男生的卡座,显露出她从未见过的样子。
第34章 有神经学研究证明,喜欢你的人在望向你时会自带美瞳效果
“不好意思,他实在是太麻烦了。”
终于点完餐,京余一边道歉一边拉着菲利普坐进了卡座,白疏和乔栋不约而同地扬起脖子打量着这只庞大的混血日耳曼。
“对不起,我叫 Philip Rivière,叫我菲利普就行,你们好。”
而这只混血日耳曼还不肯乖乖坐下,他抱歉地摸摸后脖颈,伸出手来与要与他们庄重地做完全套初次见面仪式。
乔栋下意识伸手去握,却发现他们一个坐着,一个站着,身高差距实在太大,于是也站起来郑重其事地握手。
“你好,叫我老乔。”
白疏只得站起来,懒洋洋伸出几根手指拉了拉。
“人类系白疏。”
流程走完了,菲利普这才点点头,心满意足地和两人一起落座。京余看了看这奇妙的组合,在这个卡座中坐着她的友情与爱情,于这个小小的茶餐厅里,她就拥有了整个圆满的人际关系宇宙。
“来上海吃的还习惯吗?”
这个总令她琢磨不透的老江湖和颜悦色地展开一个话题。许是第一次面对娘家亲友团,菲利普绷着标准七分坐姿,背都挺挺直。
“吃的习惯,就是看不太懂餐单。”
白疏正咬一口灌汤包子,被他严肃耿直不做作的回答笑地烫着了嘴。
“有些餐馆有英文翻译的呀。”
“是的,有些翻译很奇怪。”
这个中文字正腔圆的外国人苦恼道。
“我刚来的时候学校请我们在一家本帮菜馆聚餐,我看到有一道菜叫‘Squirrel fish’,请问什么是松鼠鱼?是中国才有的一种特产鱼吗?”
在坐的三个土生土长的上海人都笑起来,乔栋好心解释。
“这是一道苏州菜,正确翻译的话应该是 Sweet and Sour Mandarin Fish。”
京余没想到乔老板还能张口就来翻译一道地方菜名,她看了白疏一眼,发现白疏也正望向他秀眉一挑。菲利普对两人的细微表情变化一无所感,点点头一副受教的样子。
“原来是这样,我在吃的时候有点不确定是在吃松鼠还是在吃鱼。”
这句话自然又引来一番笑声,文化差异永远是最好的笑料。
白疏笑过之后打趣道
“你现在有京余啦,以后再看到什么 Husband and wife lung slice夫妻肺片或者 Ants on the tree蚂蚁上树就不会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吃什么了。”
眼见菲利普对白疏嘴里报出的两道菜名又显露出了深深的困惑,京余赶紧给他碗里夹了一个刚上桌的奶黄包子来分散注意力。
“快别逗他了,否则他等下要回去和交换组里的人说‘不可思议的中国人!他们除了桌子什么都吃!’”
三人又一阵大笑,为了开启下一个话题,乔栋做起了所有中国人面对老外时都会做的同一件事——夸奖菲利普的中文。京余相信哪怕菲利普只会说“谢谢”“你好”“再见”,都会有无数好客的国人夸赞“你的中文真好”。那是掌握了世界上最艰深语言的人对尝试者的一种居高临下的 nice,大人对孩子鼓励的宽容。
“你的中文发音很正啊,和本地人没什么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