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赫拉扎德
“我叫了奶茶,我们喝完了再搬也不迟。”
平时老乔来学校接她时多半都是自己开车来,所以白疏从未和小陈有太多交集,只不过几次她落下了什么重要东西,乔栋打发他这个司机来当一次人肉快递。
有时白疏觉得她和他都是老乔的一个延伸,是属于老乔的一个什么东西。她代表的是美色,而他便是权力,一个男人通过金钱让另一个男人年复一年地做着一件无关紧要,机械性事物的权力。
门铃响起了,白疏开门去取。防盗门拉开再关上,终究是惊动到了一觉睡到下午此刻的刘惠文。她昨天晚上不带耳机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了一夜短视频,偶尔看到什么有趣的内容就肆无忌惮地让笑声穿透墙壁与她分享这种的廉价快乐。白疏有时还会纳闷是不是她道德水平太高,晚上超过九点去客厅拿杯牛奶都要蹑手蹑脚。
“早啊,学姐。”
她一如既往地穿着内裤和一件背心顶着蓬乱的头发,打着哈欠先去厨房给自己倒一杯橙汁。
“小刘,我房间里来人了,你要不要穿上点?”
刘惠文半睡半醒的眼睛陡然睁大了。
“学姐你男朋友来啦?”
她随手从沙发上扯过一件外套往腰上一围,赤裸着两条腿几个小跳步就跑到白疏的房门前,悄悄往里伸长了脖子探看。
“哇,这小哥哥还行啊。衬衫西装,这就是那个传说中文院星期五的神秘越野车主?”
白疏拉住她一条光溜溜地胳膊把刘惠文带得远一些,从外卖袋里拿出一杯奶茶塞进她手里。
“他是我男朋友的司机,你对他有兴趣?我可以帮你问他要微信号。”
“哎呀,博士姐姐你自己找了个霸道总裁怎么就想着把司机塞给我呢?”
一杯奶茶缓和了她语气中的讽刺,刘惠文戳开塑料封口喝着就向她撒娇。
“说起来最近太忙了都没空问姐姐要搬去哪儿,现在我知道啦。”
她止不住地挤眉弄眼。
“唉,只可惜我就没着落啦。也不知道下一个搬进来合租的会是什么人,肯定没有博士姐姐这么照顾我了,我妈都说她有点不放心呢。”
可能对于刘惠文来说属于一句实实在在地恭维,白疏听了却浑身一个冷颤。照顾你?她应该准备一个萨满仪式,献祭一匹马的灵魂来取悦白乌尔干,祈祷这位第九重天的神灵降下一个魔鬼房客来把每次都吃完不洗的咖喱锅直接扣在她头上,代替她好好地修理一下这个自私的巨婴。
于是白疏从牙缝里硬挤出一句。
“那你妈妈可以租下我这间,这样你不就有人照顾了?”
正喝着奶茶的刘惠文被呛得噗哧笑出来。
“博士姐姐说什么呢,我又不是妈宝。”
说完就除下腰间裹着的外套再往沙发上一扔,光着腿又回了自己的房间,霸道总裁本尊不在这里,霸道总裁的司机显然不够规格值得她去春光拂人。
白疏叹了口气,都想给自己鼓个掌夸赞作出搬走决定的自己有多么的英明。不搬走她是刘惠文的奶妈,搬走了又觉得自己彻底成了乔栋的物件。她揉了揉额角也退回自己的房内,很快就和另一个物件关起门来一起喝芋香奶茶,一起无声地对着满地散乱的大纸箱同病相怜。
“小陈,我想问你个问题。”
白疏把吸管轻轻咬在唇边,凸出一双一眨不眨地大眼睛。
“老乔上半年为什么突然想装修黄浦区的那套房子?”
小陈为难地转着眼珠,他不知该不该将视线也大大方方地迎上去。老板一定在这件美丽的东西上花了大价钱,被人不要钱地免费白白看去了会不会也算是某种形式的偷窃?
“呃,可能是觉得住的不舒服?白小姐,我们这种打工的怎么会知道。”
他喝着她请的那杯紫色液体饮料尽量淳朴地笑了,白疏没问他喜欢什么口味,芋香是她自己喜欢的。
“和我透露一点嘛,他装修的时候你没陪他跑过建材市场?”
她用胳膊肘外侧轻轻推了推他,他一定想知道她是如何勾搭上他老板的,说不定内心还充满了细节丰满的想象,别以为她不知道。白疏就满足他部分的好奇,让他看看这个妖精女人平常都是如何撒娇。
果然,他颧骨附近的肌肤微微泛红了一些。
“有过一两次吧,但乔先生都是把设计和装修外包给装修公司的,其实也没去过几次……”
“那你老板有提到过我吗?”
白疏见他上套,索性开门见山。
“咱们信息共享嘛。你瞧,现在我都快搬进去了,你说实话对你以后只有好处又没有坏处。”
小陈略思考了五秒就觉得她说得有理,两个老乔的东西就这样秘密联合起来对付老乔自己。
“乔先生其实更喜欢在静安区的那套房子,但他觉得静安区的房子离您的学校太远,怕您不方便,所以才决定翻修黄浦区的那套。”
白疏不语,面上风轻云淡滴水不漏,心里却觉得让奶茶店往芋泥里放三分糖是对的,五分就太甜了。她啜饮着奶茶看着等着,用一双明亮的美目和沉默混合起来迫使他进一步招供。
“啊……对了。”
他果然又歪着脑袋进一步吐出一些她想要的。
“两个星期前我开车送乔先生去了淮海路那家蒂芙尼一次,我看见他带着一个小礼品袋出来,不知道是什么。”
“喔?那是他要送给别人的?”
白疏坐在纸板箱上翘起了双脚。不凉不热地问道。
“不不不,这我可以保证,老大绝对没有二心。”
这个年轻的司机小哥哥到底是嫩了些,也不知是出于男性道义还是主仆忠心,摆着手一连串地否认。
“我从来都没见过也没见老大有别的女人,这点白小姐可以放心。”
白疏继续摆出一副不咸不淡莫测高深地样子。
“你没见过不代表他没有呀,他自己又不是不会开车。”
忠诚的司机小哥被这样有罪推论的逻辑噎得再表不起忠心来,猛吸了口芋香奶茶悻悻地笑。千错万错,马屁不错。
“那也是,但有了白小姐您这样条件的女朋友,哪个男人还想去外面沾花惹草?”
“我也无所谓。”
想知道的都知道了,想听的话也听到了,白疏一挑眉毛收回神通,也适时地给他抛去一点甜头。
“你表现一定很不错,老乔非常信任你。”
“是吗?”
小陈的眼睛像车前的两只 60 瓦远光灯一般闪烁了一下。毕竟司机又不是什么不可替代品,能长久吃稳这一碗饭的人多少都要能正好契合到老板的欢心。
“那是,他亲口和我说的。”
白疏默默腹诽,都信任到在为自己宝贝女儿组成暴力团伙的时候第一个想起的就是你了。还好小陈并无读心能力,满怀欢欣地礼尚往来。
“乔先生也是一个很好的老板,他从来都不会像其他有钱人那样三更半夜一个电话就要我们开车去哪里哪里。我听一个同行朋友说他曾经碰到过一个老板做噩梦,凌晨三点要他去买好吃的喝的立刻抛弃妻子跟他自驾游启程去西藏。有些有钱人,真他妈难伺候……最近一流行什么说走就走,诗与远方就更难伺候了。”
他忍不住咒骂一句,白疏笑声出来。许是意识到自己扯得远了,再试图把话题拉回来。
“以后白小姐也是我的老板了,乔先生已经说了您要是有需要去哪儿就随时叫我。他自己公司有人负责接送,我现在听凭您差遣。”
白疏拿起一缕长发绕在指尖不住地玩着,眼睛也不去看他。
“他这是想掌握我的行程呢,你是不是每星期还要给他交个报告我一天都去哪儿干些什么之类的?”
他陪着笑,但也看出这是她在给一个下马威。
“怎么会呢,乔先生对您是绝对信任的。”
“是吗……”
正当她还想再逗弄他几个回合,白疏的手机忽而响了。是京余,她从空荡荡地桌上拿过来将将接起,还未凑到耳边就听见她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以罕有的急促传来,抛却了一向慢条斯理的心理师超然腔调。
“白疏,你现在在学校附近吗?!”
“嗯嗯,我在家。”
“那你能去徐延家拿一瓶阿普唑仑吗?”
白疏愣怔住了。
“他……?”
“对,他可能是恐惧症又发作了。我正在赶去机院的路上。”
“好的。别担心,我这就坐车来。”
白疏冲到玄关处换下拖鞋示意小陈拿好车钥匙跟上,另一只手飞快地拨通了另一个手机号码。
“付大哥,江湖救急……没东西要你搬!就是我现在有事要走,你能不能来我这边帮我和房东交接一下?”
第99章 恐惧症发作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很难向别人描述恐慌症发作时会是怎样一种感觉,唯一可说的也就是在短短十五分钟内,他的大脑就像是经历了奇点大爆炸,意识已全然被吸入了零维空间。刚开始他还是坐在椅子上的,从玻璃隔窗里看见王途远一双趾高气昂的鞋被脚带着走远了,徐延这才从椅子上滚落下来任由恐慌症吞噬了他。
灵魂、上帝、撒旦、天使,人马座、猎户座、北斗星,奥丁、宙斯、朱庇特,黑洞、零重力、撞击撞击撞击
血、血、血……
他大睁着眼,什么都能看见也什么都不能看见。虚空中幻象交织着淹没他纠缠他挫骨扬灰他,恐惧焦虑痛苦愤怒,强烈的情绪交响曲。上一秒他看见了神祗的真身,下一秒那带有金属味道的死亡就迫不及待地钻涌入他的口鼻,时间空间都变成可以看见的紫色,妖异无垠的紫色。
幻相交叠,他再喘不过气来。
直到一滴液体掉在自己的皮肤上碎成无数瓣。
他半睁开眼睛,伊贝拉眼眶里含着的泪珠有一滴颤抖着落在他脸上,就像是在室内聚集了一朵小小的雨云。
不要害怕。
他想要去接住她的泪水,却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打电话给京余,京余会明白的。
她一直都明白的。
第一波恐惧症过去,徐延却仍旧在余韵中震颤。没用没用没用,你真没用,你保护不了任何人,你只会连累别人。你肮脏下流卑鄙阴暗一无是处,你活着只会制造痛苦和麻烦……意识逐渐模糊,天际传来柔软的少女歌声,驱走他的影子大脑里穷追不舍如影随形的声音。
他合上沉重的双眼,头枕于温暖云端。
“来,喝水。”
有人把他扶起来,靠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纤细的手指把两粒药片喂进他的嘴里,冰凉的水灌进口腔。水很快就退了,沿着食道将药片裹挟而去,像一次大海涨潮。
五分钟后,徐延终于彻底平静下来,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人影。
“感觉怎么样?”
白疏俯下身子摸摸他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