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梦里闲人
在她的生命里真正给了她温暖的几个人啊，她真做不到完全撕破脸。
在走进那间小超市之前，英子在附近转了两圈，隔着特殊教育学校的大门看着里面的孩子们，她希望看见家宝，又害怕见到家宝。
在外面转啊转，她深吸一口气，终于鼓起了勇气走进了那家超市。
超市光线不算太好，阳光被对面的楼挡住了很多，货架子摆得密密麻麻的，除了走人的地方之外，都摆着货。
柜台里坐着两个人，她们在一起不知道唠些什么，听见有人进来了，两人同时抬起了头。
是甫秀花和王老美，她们俩个还是老样子，没有什么变化，看见英子之后，两人都愣住了。
英子的喉头哽住了，不知道应该说什么，甫秀花从柜台后面出来，抬手就给了英子一嘴巴，“艹尼妈的，你还知道回来啊？我寻思你死外面了呢！让人卖山里头给人生孩子了呢！”
她得吼声依旧中气十足，街对面的人估计都会听得清清楚楚。
王老美一把拉住了她，“你嘎哈啊？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了！打跑了你拿啥赔给老韩家！”
外面门帘子响，韩兆秋拄着拐从外面进来了，“回来了，英子。”
英子捂着脸，看着这三个人，一瞬间已经被她忘记了的过去，全都回来了。
她还是那个无助的女孩子，这三个人还是给了她依靠又伤她最伤的人。
王老美搂着英子，“孩子，回来就回来了啊！我听说你考上大学了！搁家哭了一宿，好孩子，是舅妈错了，舅妈小看你了，咱是文曲星的命，咱注定了要考上大学当城里人，以后当大干部！大老板！可不能叫别人给耽误喽。”
英子木木地任她抱着，耳朵里面嗡嗡直响，好像有什么要从身体里冲出来躲到天边去，又好像有什么拉着她不让她走。
甫秀花坐在一旁也是哭，韩兆秋低头不说话，过了一会儿踢了甫秀花一脚，“哭啥哭！孩子回来了！给孩子整饭去！有你这样当妈的吗？”
有人说中国父母道歉的方式就是“回家吃饭。”
英子坐在饭桌前，被父母和二舅妈团团围住，桌上满满的都是丰盛的饭菜，她感觉到的不是释然而是茫然。
吃饭的时候，在王老美的带领下，没人追问英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说着家里的近况，姥姥的身体不太好，搬到县城住以后觉得寂寞，幸亏铁柱哥的儿子很可爱，姥姥喜欢极了。
爷爷奶奶还是老样子，身体很结实，看样子能活至少一百岁。
大哥家梁结婚了，娶了个城里干部家庭的女孩，性子挺傲的，不太看得起韩家的人，但表面上关系还过得去。
家宝的成绩好，语言能力在经过专业的康复训练之后进步也很大，就是专业康复贵了点，“一个学期五百块呢！那些老师领着一份工资还挣外快，早晚给他们告教育局去。”甫秀花心疼地说道。
“你可拉倒吧，教育局把学校的课停了，回头你上外面找老师去，一个月一千都打不住。”韩兆秋说道，“英子啊，暑假你回家来住呗。”
“暑假我得打工挣学费。”
王老美眉头皱起来了，“老韩家又不是穷得连个大学生都供不起了，小草一年学费是两千五，加宿费杂费什么的三千出头，你们学校不是师范类的，稍微贵点，一年也就是三千多吧？”
“三千二。”
王老美打了甫秀花一下，“听着了没！一年三千二！加宿费杂费四千多，一个月生活费小草是八百，英子再省也得六百，你们掏不掏得起！掏不起我跟英子她姥姥回老屯，找她爷爷奶奶要去！”
甫秀花听得牙疼，嘴上想说借钱也掏不起，但就是说不出口，韩兆秋连理都没理她，“掏得起！孩子上学砸锅卖铁也得供。”
果然，哭穷能解决大半的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面对白思莹，英子心有点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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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吃饭
一大桌子的饭菜，实际上谁也没吃多少, 撤下去收拾好了之后, 王老美拉着英子搬了两把凳子到小超市后门那里说话。
过了一会儿, 甫秀花也来了, 她坐到了门里头，眼睛还盯着超市里头呢。
“英子啊，这些年你指着啥生活啊？咋考上的学啊？”王老美握着英子的手问她。
“一开始我遇见了一对母女两个, 她们雇我在菜场卖菜。”
“我见过那娘俩, 就是姓张的那个？”
“嗯。”英子点头, 把自己的经历加加减减的说了, 说到自己因为阑尾炎手术，耽误了生意的时候，王老美掀起她的衣服看伤疤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你瞅瞅，这孩子多倔，个人在外面遭这么大的罪都不跟家联系。”她指着伤疤给甫秀花看。
甫秀花看了一眼又是半天没说话，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后来我卖豆芽的生意让他们抢了, 我一个人也没法子跟他们争，就继续小打小闹地卖, 后来有一家人家老太太喜欢吃我生的豆芽，就招我到他家当保姆了。”
“那是个啥样的老太太啊？”
“老太太脑子有点毛病, 老年痴呆，我伺候了她一年多，她心好, 一直让我读书，她孙子正好也是大学生，留下了一堆教辅书，我就在他家读书了，把老太太伺候死了以后，我考上了大学，那家人说我伺候老太太伺候的好，头一年学费是他家给交的，我在外面这些年，也就是在老太太跟前攒着钱了，供吃供住给工资，没啥花钱的地方，再加上我放假的时候摆地摊，这才一直读书到现在。”
“这孩子！我说我后来咋找不着你了。”王老美拍打着英子道，“合着你有命，那老太太葬哪儿了？啥时候我和你爸妈得去她坟上磕个头。”
“埋墓地里了，我也没去过。”
“那是个啥样的人家啊？”王老美还是对英子的保姆生活挺好奇的。
“就是老干部家庭，老太太儿女都是当点啥的，有些不在本地，也没时间伺候，就是我伺候她。老太太挺好伺候的，就是把门户锁紧了，一天做三顿饭，人家子女都有钱，家里面啥都是现成的。”
“这不是遇上贵人了吗？”王老美拍打着英子说道，“唉呀我的好孩子，你真是有这个命！真是个上大学的命！”
“她就是倔，当时她自己说不同意，谁还能绑着她上轿，好么，不哼不哈地个人跑了，省城啥人没有啊，也就是她命好没遇上坏人，要是遇上坏人了咋整？”甫秀花气囔囔地说道。
英子没有接这个话题，“二舅妈，我听说小草也考上大学了？”
“她没你学习好，就考上了个大专，我让她复习考专升本呢。”王老美“嫌弃”自己的女儿道，“你这孩子啊，就是倔，要是好好的在自己家，你考得不得比现在好？”
“可能吧。”现在说着说着，当年的事儿好像真是一场“误会”一样，实际上她不走会发生什么事谁知道？已经到这个份上，英子已经不想追究了，她就是想要尽量维持自己平静的生活。
“英子，你跟韩采薇咋联系上的？”甫秀花问道。
“不是我们俩个联系上的，是她遇见我了，我伺候的那个老太太每天都要固定的时间去公园，她工作的地方离那公园不远，有时候也会去公园遛达，就遇见她了。”
“这人，不安好心，找着了你也不吱一声儿。”甫秀花撇了撇嘴道。
“你可别不识好人心，要不是人家家宝能进这么好的学校？”王老美翻了个白眼给了甫秀花一巴掌。
甫秀花这人吧，也不知道随了谁了，有时候说话办事还算可以，有时候就是蠢得没药医。
没轻没重的！自家婆婆和男人不这样，甫家别的女儿也不这样。
英子的手机短信提示一直响，“怎么样了？”
“他们没怎么样你吧？”
“不行就回来。”
“要不要我接你去。”
周明德真把英子的家人当毒蛇猛兽了，生怕英子回去一趟被吞了。
英子低头回了两条信息，“没事儿，在这儿吃饭了。”“不用接一会儿我自己回去。”
王老美是什么人啊，只是瞧着英子看短信和回短信的表情就知道这里面有事儿，发短信的跟英子不是一般关系。
但这个时候不能逼英子太紧，再说了，英子都这么大了，有对象也是正常的事儿。
“英子，你之前说你生豆芽挣钱，城里生豆芽真这么挣钱？你啥时候学会的手艺啊？”王老美心里也有一个想法，她也是个求上进的人，县城好归好，在县城她家也算是站住了脚，发展得不错，可归根结底还是省城好啊。
“她原来搁家的时候就会生豆芽，我教她的。”甫秀花对生豆芽这事儿早知道，“冬天的时候我也生豆芽卖，夏天豆芽卖得慢我才没生。”
“城里大批的生豆芽讲究窍门，不过掌握了也不难，总归是能吃苦就行，再说了城里有上下水，生豆芽比在平房活轻多了。”英子说道。
“你教教我呗，我也租个房子生豆芽，看看能不能行。”
“你不回家了？你那一大家子人咋整？”
“家里那一大家子人，缺了哪个不能活？你不老喊着缺钱吗？正巧英子也快放暑假了，让她带着咱俩干几天，咱俩也试试能不能行，能挣钱就多挣点，要是真像英子说的把买卖干起来了，也是一个进项！你说是不是英子？”
英子不知是应该说是还是不是，“生豆芽不能在这儿生，得另租个地方，倒不用是门脸，车库就行，主要是有上下水，这边租房应该便宜。这个时候生点儿豆芽上早市卖应该还行。”
“早市上好几家卖豆芽的呢。”甫秀花对生豆芽这件事是没啥热情的。
“有好几家正好说明豆芽挣钱！”
“那个……不光可以生豆芽，还可以卷饼卖，卷饼实际也好做。”卷饼这事儿是英子临时想出来的，她的想法是有事做比没事做强，让她们忙起来，也就没时间瞎打听她的事了。
至于卷饼怎么做她还真会，卖豆芽的时候她有两个固定客户是卖卷饼的，有时候她的豆芽卖完了，她们的摊子跟前人多，她会去帮会儿忙，对于干惯了厨房活的人来说，烙卷饼没什么技术含量。
卷饼的好坏主要是面，和面的方法也不是什么绝密，她打个电话就能给二舅妈她们做一次临时培训。
二舅妈斗志昂扬了起来，甫秀花没有太大的积极性，“超市得有人看着，家宝天天早起上学……”
从她的态度来看，这间所谓的小破超市效益是很好的，守着超市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稳定赚钱，比出地摊强得多。
到了放学时间，英子站在特殊教育学校门前等着家宝，家宝从里面出来先是按固定路线往家里走的，看见了英子眼前一亮。
“接！”他跑了过来抱住了英子的大腿。
英子弯腰搂住了他，家宝长高了不少，跟过去一样的瘦，眼睛大大的，浑身上下晒得黑黑的，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看得出来他生活得很好。
“想不想姐姐啊！”
“姐姐。”家宝搂着她，“姐，你……”他觉得说话费劲开始用手语。
英子用手语回他，“姐姐上学去了。”
“姐姐在哪儿上学啊？”
“省大。”
“姐姐是大学生？厉害！”家宝伸出大姆指。
“厉害！”英子跟他击掌。
英子牵着他回家，中午的那一桌饭菜又被端了上来，甫秀花切了一块西瓜，因为有家宝在晚餐的氛围比中午的时候要好得多。
一家人吃了一顿饭，英子借口寝室到点儿要关门，呆了一会儿就离开了，临走时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她走之后，甫秀花坐在那里算了算英子一年到头的花销，“也不知道大学毕业一个月能挣多少钱，上学真贵。”
“要是上大学不划算，大学里哪会有那么多人？”韩兆秋说道。
“就是。”王老美也说道，“你得为将来想！虽说一个丫头早晚得结婚嫁人，可大学生找啥样的对象？高中毕业的农村柴火妞找啥样对象？比如我家小草，大学毕业了就算当个老师吧，在县城不得扒拉着挑？找个有工作的干部家庭的，将来日子闭着眼过也差不了，她日子过得好，我一是咱们当老人的自己省心，二是咱在儿媳妇面前腰杆子也硬啊，她要是过得差了，就算是想帮衬娘家，拿啥帮衬？你可别看眼前那点儿钱，得多看以后。”
“就是。”韩兆秋应了一句，“我把英子考上大学的事儿跟大哥说了，大哥埋怨我半天，说我目光太短浅，差点儿耽误了大学苗子，老韩家头一个大学生也没回老屯办置办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