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素光同
走进法院之前,柴阳给记者发了红包。
而现在,他谢绝一切采访。
他偏头望向街边,他们公司的男主播还在兢兢业业地介绍法庭门口的状况。
男主播的语调抑扬顿挫:“hello!各位观众老爷们、姑奶奶们好啊,我是你们的主播kevin,大家可以叫我文文……新来的老爷们和姑奶奶们有福了,我们老板从法庭出来了,老板的庭审结果怎么样呢?猜对的小宝贝有机会中奖哦。”
kevin一边讲话,一边靠近柴阳,嗲嗲地喊他:“柴总!柴柴!”
这一声“柴柴”柔情百转,欲语还休。
刹那之间,观众总数从三千跌到了两千。
柴阳的脑壳更痛了。
幸好,柴阳的朋友聂天清正在路边等他。
聂天清开来一辆轿车,冲他招手。
柴阳撇下自己公司的男主播,直奔聂天清的座驾。他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聂天清问他:“庭审结束了?”
他说:“刚结束。”
柴阳的面色不佳,聂天清一边开车,一边笑了笑:“你和江逾白的官司怎么办?”
“我下次不来法庭,”柴阳说,“全权委托我的律师……换个律师。哎,我今儿这律师,讲话全是漏洞。”
聂天清又问:“你想去哪儿?”
柴阳闭目养神:“阳阳直播的总部。”
他原本打算回到“阳阳直播”总部,稍作歇息,怎料,聂天清却透露道:“上午你开庭,猎头打电话给你员工,高薪挖他们……”
聂天清还没讲完,柴阳就眼皮直跳。
创业公司最怕什么?
一怕没钱,二怕缺人。
想当年,柴阳刚刚创立“江科软件”的雏形,就听从众人的建议,组织了“双层股东”的结构——第一层股东是创始人的核心团队,第二层股东是公司最初期的员工。通过这种方式,柴阳快速地提高了团队的聚合力,巩固了自己的领导地位。
柴阳离开江科软件时,带出来一批员工,那些员工都被江逾白回购了股权,从此与江科软件毫无瓜葛。
柴阳知道,他团队里的那些员工,并不是一心一意地想要辅佐他。
他和江逾白闹掰了,又脱离了江科软件,他的老员工们继续留在公司,难免会陷入派系斗争,倒不如先把股权变现,再跟着他一走了之,把他的“阳阳直播”当作跳板,跳向全国各大互联网公司。
柴阳并不是骄傲自负的人。
他知道自己应该怎样拿捏分寸。
首先,他必须稳住公司的技术骨干,其次,他必须通过b轮融资,最后,哪怕赔上全部身家,他也要保证“阳阳直播”的用户活跃度。
他想得越细,心里越急。
聂天清依旧稳如泰山:“怕什么,来什么,少担心,少操心。”
*
临近中午,省城的车流量很大。
聂天清想尽快把柴阳送回他的家。
柴阳住在市中心的一栋豪华公寓大楼内。于是,聂天清跟随地图的指示,绕到了一条商业街上,此处人山人海,热闹非凡,街头巷尾都是一群又一群洋溢着青春活力的年轻人。
柴阳把车窗往下降了一截。
二月底的冷风甚烈,吹来一阵刺骨寒意。
鼻腔内部连通到气管的一根线都仿佛被冷风化作的冰刀戳断。
柴阳打了个寒颤。
他侧目望向远处。
这条商业街的尽头,通向省城的金融区,江逾白控股的那家“白骐资产管理有限公司”的总部大厦就坐落于金融区的核心地带。
“白骐资产管理有限公司”是一家涉及股票、债券与宏观期货策略的私募基金公司。柴阳曾经是这家公司的座上宾。而现在,他见到“白骐”二字就要绕道走。
他抬起一只手,指挥聂天清:“咱们换道,去西边那条街……”
聂天清不费吹灰之力就看穿了他:“白骐公司在东边,咱们去西边,能避开白骐的大楼。”
“白骐的基金规模,少说也有几十个亿,在投资圈的地位很高啊,”柴阳心血来潮般诉说道,“我进过的每个圈子……都是拜高踩低,无一例外。”
他详细地论述道:“我做学生那阵子,班上的老师和同学只看得起成绩好的,只有成绩好的学生才是人。大学毕业,进了社会,我琢磨过劲了,谁有钱,谁就是爹,谁有权,那他妈就是爹的爹!六年前,我穷得叮当响,几百个天使投资人把我的计划书扔进垃圾桶,我连a4纸的打印费都出不起,在北京一家金融公司的门口,保安拽着我衣领子,狂扇我耳光,那是个大白天,路人跟苍蝇样的围了过来……”
聂天清第一次听他提起“耳光事件”。
聂天清神色微顿:“保安扇了你几下?”
“十几个巴掌,”柴阳诚实地描述,“我腮帮子高高地肿着,还赔笑,笑么呵的,赖着不走,就想见他们公司的人,给我投点钱。你说我是乞丐,我也认了,出来创业,就得没脸没皮——我那张不经事的薄脸皮,早就被人家保安几巴掌打得稀烂。”
聂天清并未表示同情。他握着方向盘,随口一问:“你没脸没皮,怎么躲着江逾白,他比保安不讲理?”
聂天清的劝告,柴阳听进去了。
躲避不是办法。
柴阳便说:“你车开慢点,调个头,停路边,我去一趟白骐公司……林知夏这场官司,咱们输了,我团队员工的股权,最好能拿回来。”
*
今天恰好是白骐公司一年一度的“投资策略审查会议”。
从早晨九点开始,江逾白就非常忙碌,直到中午的午休时间,他才能放下手头的工作,坐到落地窗之前,寂静无声地品尝午饭。
清淡温热的饭菜香味飘荡在私人办公区域。
玻璃窗上蒙了一层雾气。
江逾白打开手机,瞧见林知夏发来的消息:“吃过午饭了吗?”
江逾白说:“正在吃。”
“你好忙,”林知夏安慰他,“忙完今天就好了,明天我带你放松一下。”
江逾白抬起指尖,搭住手机屏幕,落在“放松一下”四个字上。
这时,林知夏又说:“我这边名誉权的案件庭审终于结束了,再过几天,柴阳就要和你打合同纠纷的官司了。今天你不在现场,你没看见,我舅舅做了柴阳的律师……”
林知夏和江逾白一向都是无话不谈。
舅舅的庭审表现,属实震撼了林知夏。她就转述了自己的所见所闻,并且不让江逾白回复她。
林知夏的意思是:“你好好吃饭,不要打字。”
江逾白问:“能不能视频聊天?”
林知夏原本不想答应。但她拇指一划,不小心碰到了视频通话的按钮,江逾白的声音就绕过手机屏幕,直抵她的耳朵。
“终于见到你了。”他说。
江逾白的声调极低,念出第一个字之前,似乎停顿了一秒,这让林知夏怀疑他当真经历了一场漫长而艰辛的等待。
他们分开多久了?
不到六个小时。
今天早晨,他们还在同一张床上醒来。
林知夏刚想调侃他一句,他的附近忽然传来一阵电话声——原来是他办公桌上的内线座机响了。
江逾白没有挂断视频通话。他拿起听筒,简略地说了一声“可以”,就没再表态。随后不久,他的秘书来了一趟办公室,说什么“他们没有预约”,“没想到江总会答应”,“他们能等三十分钟,您先吃午餐”之类的话,林知夏根据以上这些零碎的信息,推断出柴阳大概要来江逾白的办公室做客。
“做客”只是一种客气的说法。
具体会有什么纠纷,林知夏也无法预测。
她当机立断,拦下街头的一辆出租车,对司机说:“你好,我想去金融区的白骐大厦。”
第167章 千钧一发
冷风凛冽,锋芒如刀,刮得柴阳脸上生疼。
柴阳的重心倾倒,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阳阳直播”,“对赌协议”,“江科软件”之类的词汇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多年来的雄心壮志化为乌有,突如其来的耳鸣穿透了他的鼓膜。
他要死了。
白骐大厦高达百米。
从大厦顶层的窗户向外看,街上的汽车都像是玩具模型。
窗边一共站了四个人,除了聂天清,还有江逾白、林知夏和申秘书。
江逾白眼疾手快一把扯住柴阳的小腿,这一瞬间他使出了巨大的力气,外套遮挡下的胳膊青筋暴起。他平常练习卧推的杠铃都大于两百斤,而柴阳的体重不足七十公斤,他降低重心把柴阳往下拖,申秘书连忙搭了一把手,柴阳的神智逐渐清醒。
柴阳拼命夹住窗栏,大喊道:“救我!江总!”
林知夏一巴掌拍响了警报器。
几秒钟之前,林知夏的视线被聂天清遮挡,她没看清柴阳的动作。但她注意到,柴阳说的是“江总救我”,而不是“聂天清救我”,聂天清也像个旁观者一样静立不动,她生怕聂天清从中作梗,就站到了聂天清和江逾白的正中间。
聂天清掀起眼皮,林知夏冷声说:“听我一句劝,你最好冷静下来,助理和保安都在附近,你现在收手,柴阳没有证据,你要是再动手,就要坐穿牢底。”
聂天清不禁感慨道:“你真的很聪明。”
“你也不笨,”林知夏回敬道,“很能沉得住气。”
林知夏和聂天清对话的时候,江逾白和申秘书已经把柴阳拖进了室内,总裁办公室的众多工作人员也赶了过来,保安如临大敌般围在江逾白的身边,而柴阳双臂伸直,呈“大”字型平躺在地上。
大理石地板洁白如雪,微微反光,映衬着几滴鲜红的血迹——那是柴阳由于过度紧张而流淌的鼻血。
申秘书单膝跪地:“柴先生?”
林知夏牵起江逾白的右手。方才他为了救柴阳一命,用力过猛,手掌也被柴阳裤子的粗糙布料磨出血痕,但他就跟没事人一样善后道:“报警,打急救电话,我们公司在市中心,人流量大,柴阳差点跳楼,底下可能有人拍视频,安排好公关新闻稿……”
申秘书一听这话,马上撂下了柴阳。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本小册子,一边速记一边说:“放心,江总,我这就联系公关部和法务部。”
是时候表现一把了!申秘书心想。
作为“集团第一秘书”,申秘书永远把自己的工作放在第一位。他暂时遗忘了躺在地上的柴阳,直到柴阳闷咳出声。
柴阳半坐起身,背靠墙壁,脸色是前所未有的苍白——林知夏记得很清楚,她第一次在咖啡馆见到他时,他的神情与现在很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