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鹊上心头
谢吉祥问她:“嬷嬷,现在靠着这个
匣子,便可以给你定罪,你后不后悔?”
此时的金三姑娘,已经痛哭失声,可怜得很。
颜嬷嬷缓缓抬起头,她怜爱地看了看瘦弱的三姑娘,然后才对谢吉祥说:“我不后悔。”
她承认了。
随着颜嬷嬷这一句我不后悔,金三姑娘终于哽咽出声,她用细弱的嗓子唤她:“嬷嬷,嬷嬷你怎么这么傻。”
颜嬷嬷虽然承认杀人,可却一点都不害怕,她依旧面带慈爱地看着金三姑娘,声音温和。
“三姑娘,以后嬷嬷不在你身边,你可不能再动不动就自尽,命是自己的,只要命还在,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金三姑娘哽咽着,眼泪如奔涌的泉水,一瞬倾斜而下。
她已经哭成了个泪人。
颜嬷嬷叹了口气,话语里却多了几分温存:“这么大人了,还是这般爱哭,以后嬷嬷不在了,谁又要来哄你?”
三姑娘使劲摇着头,似乎不想继续听下去。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颜嬷嬷不好同三小姐说体己话,她最后说:“姑娘,嬷嬷留了封信,回去你且仔细看看,可好?”
三姑娘哽咽出声:“嬷嬷,你别离开我。”
可哪里有长久的陪伴呢?
颜嬷嬷抬起头,认真看向谢吉祥,她知道,这个小谢推官已经把事情调查得清清楚楚,这个藏在暗阁里的匣子都被找到,她也没什么好抵赖的。
“谢大人,此事皆是奴婢同吴大光一起操办,旁人概不知情。”
颜嬷嬷说到这里,她瞥了一眼吴大光,继续道:“之前奴婢同吴大光在码头偶然相遇,知道彼此心中都有怨恨,便一拍即合,谋划了这个杀人计划,此计策皆是这两个月传书商谈,交换杀人是我的主意,而死后换上嫁衣吊在宗祠里是吴大光的想法,杀人之后,我们也如此执行,只是想不到还是被官府察觉,一路追查到我们二人身上。”
谢吉祥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颜嬷嬷,我知道你为何如此,”谢吉祥顿了顿,“后续事宜,皋陶司会代为说明。”
这话说得含糊不清,但颜嬷嬷却听懂了。
谢吉祥是向她承诺,此事之后三姑娘若能退亲,她一定会告诉颜嬷嬷,好让她能放心。
她弯下腰,真心实意
冲谢吉祥行过大礼:“多谢谢推官。”
谢吉祥扭头看向三姑娘,心中却想起自己的奶娘。
若是她遇到这样的事,说不定何嫚娘也会挺身而出,不让她受一丁点罪。
整个事件中,杀害金二姑娘,让金二姑娘没有好姻缘,其实并非颜嬷嬷的本意。
金三姑娘是妾室所出,生下来就没了娘,便是二夫人再公正大度,也绝不会为了她同蒋家退亲。
再说,三姑娘同蒋家喜结连理,二房也能占到便宜。
整个家里,没有一个人真心为三姑娘打算。
但三姑娘还有颜嬷嬷。
她做了这么一个滔天杀局,一连串的阴谋之后,所为其实不过就是退亲。
若是事成未被查明真相,又或者吴大亮顶了罪,那么金家突然死了一个未婚姑娘,还穿着这样一身嫁衣,正在谈的亲事也要闹崩,蒋家再心大,也不敢这时跟金家牵连。
这也是颜嬷嬷为何答应吴大光,肯给死者穿上嫁衣的因由。
不是为了让人想到十五年前的旧案,也不是为了吓唬人,单纯是为了退亲。
若不小心被人查明真相,那也并不叫人懊恼。
她作为三姑娘的嬷嬷,能心狠到杀人灭口,虽然证据确凿,但蒋家也会害怕,作为主人的三姑娘,到底在其中产生了什么样的作用。
他们会怀疑,她其实是知情人。
如此一来,亲事依旧不成。
颜嬷嬷几乎用自己一条命,为金三姑娘搭建了一条通天之路。
无论以后如何,蒋家的那个中山狼,再也碰不到姑娘一根手指。
而柔弱单薄的三姑娘,未来是否还能不能有亲事,这都不重要了。想必了解三姑娘性子的颜嬷嬷一早就知道,对于三姑娘来说,自己活过这一辈子,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奶娘,奶娘,用奶水哺育,养育长大,便也是娘。
颜嬷嬷看着谢吉祥,终于露出了一个舒心的笑。
虽死犹生,她不后悔。
————
吴大光没想到自己机关算尽,最后竟然栽在了同党手中。
他呆愣愣站在那,一句话都说不出口,整个人都和恍惚了。
谢吉祥打开颜嬷嬷珍藏的匣子,从里面取出五封书信。
大齐的官驿官员充足,办事也很稳妥,每
一封信件到了官驿,全部都会被加盖当日的邮戳。
颜嬷嬷跟吴大光通信的邮戳,从两个月前开始,大约半月一封,时至今日刚好四封。
每一封的邮戳上,都有六里堡字样,那是从六里堡官驿发出的。
谢吉祥举着那几封信,看向了吴大光:“吴大光,你可知这每一封信件,都是你联合杀人的证据?”
吴大光又怎会不知?
所以他每一次去寄信都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而且也都是趁着有事去六里堡时才会去驿站,平时根本不会往那边行走。
甚至每一次收到颜嬷嬷的信之后,他都谨慎地把它烧毁,一点痕迹都不留下。
明明是为了没有杀人时间,为了案子跟自己没有关联才如此合作,可最后却到底因为合作留下了关键证据。
吴大光站在那,一脸的颓唐。
李素梅坐在木凳上,她仰头看着自己的丈夫,终于哽咽出声。
“你又是何苦。”
她轻轻攥着丈夫衣裳的下摆,似乎怕他就这样消失不见。
“没了孩子,我好歹还有你,现在这般,我要如何而活?”李素梅哽咽得不能自己。
吴大光眼中通红,他不敢去看李素梅,反而低头狠狠看着那一对沉默的父母。
“我为何如此?还不都是他们逼的?”吴大光声音凌厉。
“从小到大,家里有什么都要先紧着弟弟,是,我是长子,我本就应该付出,我毫无怨恨。”
“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连付出也必须真心实意,而且单纯的付出也显得微不足道,我得千百倍对他好,才能立足下去?”
“我得下地,得去南郊搬货,赚来的钱,得养活整整一个家。为什么他就可以出去花天酒地?明明都是儿子,我就一定要吃这份苦。”
“这也就罢了,谁叫我是长子,谁叫我生来就有个讨债鬼一样的弟弟,”吴大光道,“可他们千不该万不该,害了你,害了我们的孩子。”
“从小我就喜欢你,就连三妹都知道,我心里有多重视你,我这辈子的梦想就是能跟你举案齐眉,能儿女双全,但我娘不喜欢你,觉得你柔弱无力,不能跟我一样替我弟弟卖命。”
这话听得太叫人难过了。
大齐行至今日,百姓颇为
富足,家家户户养育三五个孩子其实不成问题。
像吴家人这般只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的,倒还算少数。
然而做父母的总是偏心,却也总有个限度,即便偏袒其中的几个,另外的也都还是亲生骨肉,哪里能成仇人看待。
吴家父母这般,吴大光能强撑到今日没分家,也是奇了。
吴大光冷冷看着自己的亲生父母,说道:“他们不让我娶,我自己拼了命也攒到了聘礼,终于把你娶回家,可是我没想到,我的一腔热血和满心欢喜,都成了他们欺辱你的最好借口。”
吴大光如此说着,似乎要喷出血来:“自从你过门,家中的活计几乎全都压在你一个人身上,甚至大亮两口子的衣裳,也要你来洗,可你为了我,从来不说一句苦,总是劝我忍一忍,待以后有了孩子,咱们就分出去单过。”
“我不知道是不是这句话让周紫娟听到,也不知道是否因为如此惹得弟弟害怕,才有了当时他们的心狠手辣。”
吴大亮面色灰败,喊道:“大哥,我不是……”
但吴大光根本不理他,他只是对众人说,他绝非狼心狗肺之人,他的妻子也是此案的受害者。
吴大光低头摸了一把眼泪,不再看父母,而已不去看痛哭失声的妻子,他很平静道:“你们嘴上说,周紫娟生了娃娃给素梅养,以后给我养老送终,说到底,还不是不想让我们两口子留在这个家,继续为你们卖命?”
“素梅没过一个孩子,又很细心,周紫娟刚一有孕素梅就知道了,甚至还替她欢喜。”
“但我不欢喜,我恨不得这一家人都死了,才能为我们的孩子抹平未曾降生的怨恨。”
“她没有身孕,我也要杀她,有了身孕更是锦上添花,”吴大光低头,看向了自己的弟弟,“大亮,当你知道自己的妻儿都死了,你是什么心情,是否也如同当时你劝我一般,平平淡淡说一句过去就过去吧。”
“你能过去吗?”
过不去,吴大亮跪在那,整个人都要哭昏过去。
这一辈子,他都无法忘记今日这一幕。
吴大亮说完这些,心里痛快许多。
他最后道:“我做这一切不是为了素梅,也不是为了孩子,我只是为自己抱
不平,替我这么多年的委屈宣泄而已。”
最后的最后,他把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
“李素梅,”吴大光轻轻拍了拍妻子的肩膀,“我杀了人,犯了法,没几天好活,我们和离吧。”
李素梅惊诧地抬起头,脸上的泪痕怎么也藏不住,全部展露在众人面前。
她真的很柔弱,也如同莲花一般洁白,在李素梅的脸上,谢吉祥看不到多少怨恨,反而有种惊慌失措。
吴大光犯了杀人重罪,会有什么结果,读过书的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我不……”李素梅紧紧拽了拽吴大光的衣摆,声音断断续续,哽咽至极。
吴大光低下头,轻轻抚摸她因为使劲儿爆出青筋的手,然后从袖中摸出帕子,给妻子擦干脸上的泪痕。
“素梅,听话,你一向都听我的,这次也不会让我难过,是不是?”
李素梅只摇头,一句话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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