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鹊上心头
他狠狠攥了一下手心,闭眼道:“我……草民明白了,我家老爷是说夫人怀疑草民贪墨家中营收?”
谢吉祥道:“正是如此,所以大人才想询问于你,此事可为真?”
孙三郎顿了顿,他还是说:“此事可真亦可假……当着赵大人的面,草民不敢欺瞒,这些年草民确实略有贪墨,只是……”
“只是草民贪墨的银子并没有老爷所说那么多,夫人其实不太擅长庶务,早年先夫人还在时家中,家中的铺子和田地收入颇丰,夫人认为草民贪墨,是以早年的收入为依据,可近年来无论是铺子还是田地其实收入都已下滑,远远追不上早年的收入。”
孙管家声音窒涩,却还是道:“先夫人擅长经营,早年家中一岁可营收过千两,现在一年不过五百有余,夫人便是根据这个收入,同老爷说草民贪墨。”
“但其实,草民不过从中略扣一些辛苦钱,这么多年也不过几十上百两,数目当真不多。”
如此一算,确实差了不少的营收。
刚刚文正诚的话是一面之词,到现在孙三郎的话也不过如此。
谢吉祥心里很明白,所有证人的口供都需要反复推敲思考,才能从一堆无用的信息中找到线索。
听到孙三郎如此肯定,谢吉祥便问:“既然如此,潘夫人同你详谈时,你可有反驳,或者同她争吵?”
孙三郎微微一愣,随即苦笑道:“草民不过是个奴仆,又如何敢同夫人争执?但夫人同草民详谈时,草民也把外账一一核对给夫人看,并且请了铺子的掌柜给草民作证,夫人见到如此多人给草民作证,便也信了草民的清白,说待老爷不忙时解释给老爷听。”
如此一说,这位管家同夫人似乎就没有多大嫌隙了。
谢吉祥又问:“此事是何时发生的?”
孙管家思索片刻,道:“已经有十来日光景了,这些时候老爷依旧很仰仗草民,就连前衙也让草民去打扫,替老爷燃香,草民便以为夫人已经同老爷说清,没想到……”
没想到潘夫人什么都没跟文正诚说,文正诚似乎还以为孙三郎贪墨家中巨额营收。
话说到这里,似乎整件事就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误会,孙三郎不至于为了这么点
银子便杀人。
孙三郎小心翼翼看了看谢吉祥,见她面色缓和,便也松了口气,不过还是道:“老爷真的很信任草民,不瞒大人,我们老爷对味道很是敏感,但凡要去前衙值守,肯定要让草民打扫,更换线香,至今依旧没变,所以草民绝对不可能背叛老爷,做如此让他伤心的事。”
他如此说着,又垂眸道:“其实……草民心中有个怀疑的人。”
谢吉祥微微一愣:“孙管家请说。”
孙三郎犹豫片刻,还是道:“其实……其实夫人的脾气并未有传闻那般好,外人都不知,她其实是有些暴躁的。”
这位潘夫人陪着文大人在琉璃庄上任已有三年,逢年过节便会施粥,以接济贫苦百姓。
是以,谢吉祥先入为主,以为潘夫人是个很慈和的人。
但看孙管家的表情,似乎并非如此。
大概为了洗清自己的嫌疑,孙管家也不再藏着掖着,他索性道:“两位大人有所不知,夫人早年过得并不算如意,这些年日子逐渐顺心,便也不再耐着性子,她很容易动怒,许多事情都不能容忍,只要平日稍有不顺,就会拿身边人撒气。”
孙管家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谢吉祥,然后才垂下眼眸道:“这么多年来,夫人身边伺候时间最久的就是丫鬟巧思,夫人对她非打即骂,经常一生气便一个巴掌甩过去,巧思脸上从来就没有干净时候。”
谢吉祥微微皱起眉头:“孙管家,你所言当真?”
孙三郎叹了口气:“当真,若有一句虚假,便让草民天打雷劈。”
他似乎很喜欢发誓,不过来来回回都是天打雷劈四个字,也没什么新意。
“巧思这丫头是草民看着长大的,她是文家的家生子,只是老子娘去得早,家里没了亲人,夫人手里捏着她的卖身契,也知道她求苦无门,便对她越来越随意,不仅直接动手打骂,还喜欢当着外人的面羞辱她,巧思曾经求过草民,让草民给她换个差事,放她一条生路。”
孙三郎叹了口气:“但草民也不过是家中的下人,哪里能当家做主,便只让她去求老爷,看老爷是否能开恩。”
然而看文正诚的样子,对潘夫人显然宠爱有加,根本不会为了一个奴婢
让妻子不喜。
孙三郎道:“若说有谁对夫人怀恨在心,非巧思莫属,巧思日常伺候在夫人身边,对夫人的衣食住行最为了解,也……也最方便下手。”
谢吉祥抬头,同赵瑞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们万万没想到,慈和名声传播在外的潘夫人,在家中竟是如此的暴戾。
而且,似乎想要杀她的人,比想象中的多。
这个巧思又会如何说呢?
谢吉祥不由有些好奇。
这个叫巧思的丫鬟刚一进明堂,谢吉祥就看到她脸上有一块明显的淤青。
她个子矮矮小小的,瞧着很是瘦弱,不过年纪似乎不算小,应当已经过了二十。
巧思倒是不遮掩脸上的伤痕,她进了明堂就低着头而坐,也不吭声。
谢吉祥对赵瑞摆了摆手,让他先等一等,还是由自己来询问。
赵瑞垂眸看了一眼一点都不惊慌的巧思,冲谢吉祥点了点头。
明堂中安静片刻,谢吉祥才开口道:“你是叫巧思吧?你是潘夫人的婢女?”
巧思乖巧地点点头:“回禀大人,奴婢是夫人的婢女,一直侍奉在夫人身边。”
谢吉祥又问:“夫人失踪前一日都做了什么,你可知情?”
据文正诚所言,在潘夫人失踪之前,府中日子一直很平和,似乎没什么大事发生。除了前一日,晚间他回来用晚饭,潘夫人似乎有些不太高兴,还同他发了一场脾气。
所以谢吉祥的重点,自然就放在潘夫人失踪前一日。
听到谢吉祥如此问,巧思匆匆抬起头,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儿看向谢吉祥。
“夫人的事我是最了解的,大人可算是问对了人。”
巧思轻声开口:“老爷近来每日都要早早去衙门,因此夫人便也不再陪老爷一起用膳,早晨的朝食是分开用的。夫人近来有些苦夏,早晨总是会迟一些,大约巳时过了才起身,奴婢便在那时伺候夫人用早食。”
谢吉祥点点头,她在随身带的册子上飞快记录着巧思的话。
巧思注意到她认真听,突然笑了笑。
“大人真认真。”
谢吉祥微微一顿,道:“办案自然要认真。”
巧思没有接茬,继续说前日的事:“夫人用早食不快不慢,大约用了两
刻左右,用完早食没多久,孙管家就送了账册过来,夫人便请孙管家去了书房,两人一起核对账目。”
谢吉祥问:“当时你在书房里伺候吗?”
“不曾,奴婢送了茶就出来了,不过孙管家没有待太长时候,大约小半个时辰便离开了主院。”
谢吉祥点点头,继续在册子上描描画画。
这个叫巧思的丫鬟似乎很喜欢别人倾听她说话,因此越说越流利,整个人可以说是容光焕发。
巧思继续说:“管家走了之后,夫人说要休息一会儿就回了卧房,待到中午时,我跟其他几个丫鬟伺候夫人用午食,夫人刚用下一小碗阳春面,大少爷跟大少夫人就过来请安,略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谢吉祥有些微妙:“大少爷和大少夫人中午才来请安?”
巧思点点头:“家中本也没有请安的规矩,大人应当知道,夫人并非大少爷的亲生母亲,原本也并不是很亲近,后来大少夫人进门母子二人才略亲近了一些,偶尔少夫人会催促大少爷来给夫人请安。”
这一家子,事情还挺多。
谢吉祥点点头,示意巧思继续说下去。
巧思道:“待到用完午食,夫人便写下了,一直睡了一个多时辰才起来,夫人睡醒之后便梳妆打扮,去了花园赏花,不过……”
巧思脸色突然一变:“不过在花园里,夫人碰到有贼人突然闯入盗窃,被划伤了手臂,没有在花园多待便回了卧房,奴婢便赶紧让孙管家请大夫来。”
谢吉祥和赵瑞都没想到,在潘夫人失踪前一日,其实也遇到过一次危险。
这件事,无论是文大人还是孙管家都没有提起,似乎全然不知。
但根据巧思所言,孙管家是知道的。
“夫人受伤严重吗?你们老爷可知道此事?”
巧思摇了摇头:“不算很严重,就是手上划了一条血口子,夫人当时不让同老爷说,因老爷最近十分忙碌,怕老爷分心,家中便没有同老爷说。”
谢吉祥点点头,在赏花被刺伤一事上重点标记了一下。
巧思道:“夫人受了伤,孙管家去请的大夫好久都没来,奴婢只好先给夫人包扎伤口,等到了晚食之前大夫才匆匆赶到,给夫人开了些伤药便走了。
”
然后应该就是晚饭时,潘夫人显得有些不太高兴,文正诚问了她为何,还被她发了脾气,两个人便不欢而散。
如此一来倒是能知道潘夫人为何要发脾气了。
她受了伤,又不能让丈夫知道,还要独自忍耐疼痛,心情自然是好不了的。
谢吉祥问:“晚食之后文大人就回了前衙?”
巧思点头道:“是,前日夜里是我们老爷值夜,只能住在前衙,晚上我伺候夫人沐浴更衣,又换好上药,夫人便让我下去休息,不用伺候她了。”
这一点倒是有些奇怪,谢吉祥问:“平日你也不用守夜吗?”
巧思道:“夫人睡眠很浅的,平日老爷不在时夫人都不叫奴婢伺候,老爷若是在,夫人大多都要吃安神丸来助眠,留下奴婢几个是为了伺候老爷起夜。”
看来,这个潘夫人不仅脾气暴躁,还不喜欢让人长期跟随,是个性子略有些独的人。
谢吉祥问她:“你最后一次见潘夫人是何时?”
巧思毫不犹豫回答:“就是伺候夫人安置的时候,当时夫人让奴婢下去休息,奴婢就退了下去,那一夜奴婢睡得特别好,一直到天明才醒来,夜里自然见不到夫人。第二日老爷回来用早食,奴婢去叫夫人起床,发现夫人已经不在卧房中。”
也就是说,从前一夜潘夫人安置到次日清晨巧思发现她不见,这一整夜都无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待到文正诚心生疑惑,命人内外搜寻,也没有找到潘夫人的身影,根据孙管家所言,此时她也不在后厢房、柴房和厨房等地,整个府中都没有寻到她。
所以,今晨死在柴房的死者,到底是不是这位失踪的潘夫人?
谢吉祥暂时把巧思所言都当成前日确实发生的事,毕竟,根据之前文正诚和孙三郎的口供,前日午食之前发生的事都能跟巧思所说对上。
待问清楚前日的事,谢吉祥才可以压了压嗓子,用最温和的口吻问她:“巧思,我是否可以问你脸上的伤是如何来的?”
巧思脸上倒是没有特别多的悲伤和惧怕,她只是下意识轻轻摸了一下那块显眼的淤青,用很飘忽的口吻说:“是夫人打的。”
根据孙三郎所言,潘夫人对巧思动辄打骂,对
她丝毫没有主仆情分。而巧思似乎也忍受不了被虐待,还特地寻了孙管家,想要换一个差事,结果自然是没有换成,她依旧只能留在潘夫人身边,日以继夜遭受打骂。
但看巧思现在的神情和语气,似乎对潘夫人并不怨恨。
她这种恍惚神态,让人看了寒毛直竖。
谢吉祥很慢很轻柔地问她:“潘夫人如此打你,你不恨她吗?”
巧思抿了抿嘴唇,她又摸了摸脸上的伤,最后垂下眼眸道:“一开始我其实很怕夫人,大人您是没见过夫人的,夫人一旦动怒,那样子吓死人了,她就跟从地狱来的恶鬼一样,似乎随时都要吃人。”
这种形容,比孙三郎口中的潘夫人要更恶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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