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锥花
“谁的女儿不是女儿?谁家的孩子不是宝?”
“哪儿来的高低贵贱。”
“他跪在手术台边上跟我磕头,多好笑啊。”
“桑渴,我也知道,如果不去动那个手术,他还能多陪你一会儿。”
“可是啊,那个医生盯上了他,他轻易就给了他20万的救命钱。真是个傻叔叔,他以为自己的病能治好。”
“治好什么?”
“辐射性的肺癌?”
“拿什么治?拿命治吗?”
“他蠢,他比你还蠢。”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这样愚蠢的人,不是快考试了么?我记得你那会儿说什么,你对我说,你说裴行端,我一定会离开这里的。”
“离开哪?离开隆城,你要离开我的身边。”
“你要去别的城市了,而我还在原地,在泥沼里越陷越深,你想不出那一刻,站在你身前的我,那会儿心像是地震。”
“你说那句话的时候,眼睛里像是有星星在闪,耀眼极了。”
“我不甘心啊,我害怕啊,那几个月,我跟那些人周旋,我才18岁。”
“你就要带着未来离开我了,我还在那里为了没有结果的结果斡旋。”
“如果再选一遍,桑渴。”
“我会选择在五年前就把那件事告诉你,他病了。”
“你要对他再孝顺点儿。”
“可是,来不及了。”
“成灰了。”
“桑渴....”
“回不去了。”
“呜——————————————”
一瞬间的盲音,再来便是近乎虚无的精神空白。
汽车鸣笛进站,视线尽头天光大亮。
机械的女声从头顶响起,并伴随着哗啦一声后车门撑开的声响,车厢里的重量一点点将至末梢。
“终点站:隆城汽车客运总站,到了。请乘客们有序下车,拿好随身物品,祝您旅途愉快。”
祝您旅途愉快。
“裴行端。”车厢角落里的女孩子垂着半红的眼。
“嗯。”青年人站起来。
“到了啊。”她喃喃。
“.....嗯,到了。”
“我就再陪你,走一段吧。”
第48章 偏执着迷
裴行端刚从位置上站起来, 闻言身体有些僵住。
紧接着他近乎仓皇地转过头去看桑渴。
她刚才说什么?她要再陪自己走一段?难道她原谅我了?
这个念头只要在脑子里一经出现就如枯藤回春般的疯涨,裴行端觉得自己快活到就要笑出声来,但是一转念笑容又僵在了脸上。
是啊。
‘陪你再走一段吧。’
这句话对于桑渴来说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究竟是原谅他亦或是不原谅他, 还是说不过是看在曾经同行过的一点点情分上,单纯的再陪他走一段路呢?
往后就尘归尘土归土, 从此陌路。
只可惜桑渴说完那句话后并没有打算再施舍善心再多说一点的意思, 兀自从他身边穿过。
裴行端喉咙有些干涩,神色黯然, 放置在椅子上的手也开始攥紧。
桑渴已经从容地越过他走向车门,她要下车了。
裴行端管不了别的了, 一个激灵大步去追她。
走时动作太大,怀里的橘子不慎坠落到过道里, 丑橘在地上啪嗒嗒滚了两下, 最后滚到了桑渴脚边。
桑渴有所察觉低头看向那只丑橘, 橙色表皮坑坑洼洼,顶上还带着未摘的绿色枝叶。
丑橘虽说样子生的丑, 但是桑渴知道它的味道很好, 价格很低很低, 想来刚才那个老太太也是个嗜甜节俭的人。
就跟兰婆一样。
桑渴想也没想就蹲下来捡起它, 还用手仔细地擦拭,擦干净了,扭头递给身后失语失态的裴行端。
裴行端的局促跟桑渴的从容一碰撞, 就显得他更不是个东西了。
桑渴这个小姑娘, 今年20岁了,看着还像是十七八岁那样的稚嫩。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从地上捡东西。
东西捡起来也不忘记擦拭,那小心谨慎的动作,规规矩矩的姿态, 细心的表情,都跟小时候一模一样不带丁点儿变化的。
裴行端喉结翻滚,而今再看这样的场面,他愣了一秒钟。
突如其来的难受。
无法言意的苦涩、悔恨的念头溢满胸腔。
桑渴没有他这么多心思,歪头不解,为什么不拿?
裴行端慌忙从她手里接过橘子。
见他魂不在身的,桑渴眼神里闪过些许无奈。
*
一前一后,他们走下车梯。
离开车厢后迎接他们的是湿冷的秋午后风。
桑渴默默将大衣裹得更严实些,一步一步朝着记忆中熟悉的位置走。
裴行端一瞬不瞬盯着她的背影,抿唇抬腿跟上,牢牢控制在她一米之外的距离。
——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的状态已然悄悄转变了:
以前永永远远都是男孩大步走在前方,面带戏谑与调侃,而女孩子在他身后虔诚地追着跑,边跑边大口喘息。
现如今是桑渴慢慢在前边走,眼神无悲喜,裴行端沉默地守在她身后,不敢僭越。
两个人都在肆无忌惮地把玩对方的庸俗愚昧,以此来告慰自己千疮百孔的心。
可裴行端总是卑劣的那一个。
从来就没有什么三教九流,高低贵贱,只有我的一心向你。
是的爱意温柔为你镀上圣光,没有我你什么也不是。
没有桑渴的裴行端什么都不是。
*
裴行端其实万分想追上去问一问桑渴,刚才她那句再陪他走一段究竟是什么意思?
可是他竟然沉醉至此,以至于在这样沉默相守的幻觉里飘飘然到得意忘形,亦或是他不敢就此打破这样和平的僵局。
这样很美好,桑渴走在前边,而他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头默默守着她。
哪怕不能说话,这样也已经很美好了。
就像是夫妻吵架,耍小性子的妻子跟丈夫闹情绪一样。
且他害怕,裴行端他害怕如果问的话会从桑渴嘴里听见残酷的,她要逃离的真相。
那样太残忍了。
似乎也只有这样,牢牢距离她一米远,默默守着她,桑渴才不会对他露出厌烦想走的表情。
裴行端唇瓣有些干,但却甘之如饴。
一直跟着,桑渴走得很慢,他亦然。
其实桑渴一直都走得很慢,只可惜以前的裴行端从不在意。
*
路上没什么人,车站附近都是些工厂,垃圾站。
黑烟一如既往从工厂高楼的烟囱里甚嚣尘上,弥散在蓝白色的天空镜面。
烟雾横冲直撞,像是泼了墨。
黑心的,掺了水的墨。
桑渴见了却无动于衷,哪怕经过爸爸曾经呆过的旧工厂,脸上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因为没有人能阻拦城市发展的步伐,哪怕是生态,哪怕是赤/裸裸的人命。
裴行端注视着身前那道孤零零的,套着军大衣的身影。
不求人不黏人,她坚韧到又全然不像是小时候。
其实,他们都长大了。
成长是悄无声息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