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锥花
彻底。
有时候写着写着作业,桑渴会冷不丁想起一些事,有时候她甚至都忘了一些事——
端端的命,本来就是裴行端的,是他从深河里捡回来的。
更又何况,那一脚的悲剧并不是出自他的手笔。
只可惜她并不知情。
日子像地下室里灯丝枯尽的电灯泡,麻木地闪个不停。
学校在学期末给学生们组织了一次大型考试。
考试的成绩下来,桑渴考了班级倒数。
像她这种复读生老师基本上不会管太多,全凭自觉,不仅不太插手反而还偏见还居多,尤其以复读了成绩还这样差的则偏见更甚。
年龄大话少而不合群。
但是桑渴不在乎,她已经很努力了。
*
这一周又稀里糊涂地结束,周五放学,柏明宇神出鬼没,突然在楼道里拦住收拾好书包准备回家的桑渴。
少年人这段时间变化太大,桑渴几乎快要认不出来。
只不过从那天起他再也没穿过球衣进班,也开始老老实实地做作业,有时候叼着笔拿着作业站在桑渴的桌前,佯装经过。
却每次都只能看见她低垂的头颅。
他看起来变化是很大,但不变的是他那双眼睛。
里面承载着桑渴看不懂的荒唐而又热切的念头,不禁让她想起曾经小时候的自己。
“姐姐想好以后...去哪个学校了吗?”他说。
少年人明显有些急耐不住,又像是酝酿了好久,堵在她面前问。
见桑渴不说话。
“姐姐。”
“我陪你,好不好?”他眼神幽微,欲言又止,语气中是浓浓的讨好。
陪什么?怎么陪?用一样倒数的成绩陪是吗?
有副好身体却不念体校,来正儿八经的高中祸害人,这就是你口中的陪吗。
有意思吗?
裴行端也是。
你们都是。
拦住她后,也不知道他从哪儿学的口吻语调,桑渴觉得心烦意乱,推开他就要走。
但柏明宇不死心,还是一路跟着她。
可桑渴走到校门口,见到那儿停着熟悉的GLS宁A车牌,她一下子停步,突然又不想回家了。
柏明宇也看见那辆车了,他眼神微凉,走至跟她并排,低声问:“姐姐,需要帮忙吗。”
他抿唇,继续哑着声说:“我可以带你走。”
少年人五官生的偏邪气,其实并不是一种可以轻信的样貌。
但是说出来的话,那种语气,却跟他本人背道而驰。
桑渴沉默,沉默了好久。
最终最终,她选择相信他。
*
义无反顾坐上少年的摩托,□□出去,一路疾驰到谁也找不到他们的地方,放肆相信一个新鲜出现的人,忽视书包里快被打爆的手机。
就这样吧,桑渴扬起脖子,注视着路灯钩织成的灿烂的灯火天穹。
她开始笑。
我一定一定,会忘掉你。
所有若即若离的人和事物都羁绊不到我。
可是那天晚上,当她疯够了,最后大半夜看见站在街头灯幕下,那个一脸慌乱,领带松垮,正在焦急落索寻找她的男人时。
视线对上,是她最先忍不住,泪水从眼眶里汹涌而出。
一边是男人,另一边是领着她疯玩一整夜的少年。
男人找了她一夜,而少年正举着她想吃的糖葫芦满心欢喜地朝她奔来。
桑渴在那一瞬间,觉得自己恶贯满盈罪无可恕——
没错,罪无可恕。
裴行端说她勾三搭四,她一开始不相信,还觉得崩溃,那现在呢?瞧瞧,她分明就是。
随心所欲享受着别人施加的好意却不知道回报,这样又跟她唾弃的泛泛之类又有什么区别?
积压多日的情绪有些抑不住。
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要招惹你们的。
桑渴捂住脸,进退维谷,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柏明宇在看见Dawn的一瞬间,脸上的笑意一寸寸僵住,就连脚步也慢慢止息了,医生先生在路对岸默然站里着,眼神仍旧是心疼怜悯。
桑渴站在马路边,慢慢蹲下去,将自己缩成一团,脸埋进双膝。
好久好久。
她像是一块冰冷,抗拒的雕塑。
她在哭。
——
后来,在小年夜当晚,她给男人和少年各自送出去一封信。
她将一切都开诚布公。
她说及自己跟那个青年的关系,她说及小时候,说及他们缠缠绕绕如蛛网般的纷杂纠葛。
以及那天他们一起坐大巴车,她靠在那个人怀里,本该圆梦,跟他彻底撕裂了关系,可是到头来她发现,她分明就做不到。
太多太多的事情,她没有来得及问,没有来得及去弄懂就已经板上钉钉。
她在那些年幼无知的岁月中,究竟在做些什么?
他们们两个这样纠缠,究竟谁对谁错?
可是,她喜欢他,哪怕麻痹自己一万次她还是喜欢他。
她喜欢他,所以对不起。
她不会再缠着你们了。
对不起。
医生呢?最可怜的是医生。
他坐在书桌前整整一夜,手边放置着那个少女一笔一划写给他的信件。
他莞尔,他全盘接受。
柏明宇则是抱着篮球,在小区篮球场里挥汗如雨一整晚。
他将那封信撕碎,撕得干干净净。
————
新年将至,宁市下了场小雪,很小很小,落地即化的那种。
家家户户贴春联,舅舅也升了职,年底老板还包了一个大红封,最后他用这笔钱给侄女换了一张新床、新桌子。
桑渴还是会时不时在午夜时分惊醒。
她几乎就快要忘记,其实她是欠裴行端一条命的:河水里扑腾灭顶,就快要窒息,是他拼了命将自己拉回岸上。
醒来后就再也睡不着了,头靠着床板,枯坐着,呆呆等天亮。
一连好多天。
手机里保存的某条信息并没有被删除,还是两个月前陌生号码发来的内容,信息框里没有只字片语只有一个哭脸。
:(
一切都行至冰点,乍一看没有任何迂回的余地。
*
临近高考,桑渴除了复习就是帮舅母照顾表弟。
将年幼的表弟挂在后背上,她一边擦拭茶几一边哄他开心,表弟喜欢用葡萄一样的大眼睛看着她。
他的样子并没有遗传舅舅太多,而是眉眼偏像舅母。
这天舅母买好菜回来,说在楼下遇见一个男青年,男青年说想找老同学。
碰巧问的人是崔婉,青年说要找的人,叫桑渴。
桑渴坐着提笔,眉心稍动,强压下去内心的波动,她问:“是.谁?”问完似乎就连她自己都不相信,这个人会是期待中的某个人。
“一个很高的少年人。”
“很高...的,少年人。”舅母答。
桑渴潜意识里知道,那个叫裴行端的人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都不会再来找自己了,但是她仍然怀揣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热切。
晚间,桑渴拨通了那个电话。
数秒过后。
“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