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锦素流年
到底要经历过哪些,才能让一个年轻的生命变得如此苦涩?
陆暻泓背在身后的手,不知何时握成了拳,他俯望着床边沮丧的纤细身体,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他见过生活在非洲的难民,衣衫褴褛,食不果腹,对他们,他只会同情,因为他可以施以物质上的援助。
可是,当他面对眼前这个女孩时,他却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他本就不是一个感情充沛的男人,除了怜悯,他发现他似乎给不了更多。
压抑的沉默在彼此间渲染开来,苏暖忍不住看向陆暻泓,望见了他眉宇间的褶皱,也看见他凝留在她身上的目光,平淡却深邃。
他终究不是他,他们只不过有一双相像的眼睛而已,仅此而已。
苏暖抿嘴弯起唇角,脸上绽放出皑皑的,犹如雪花般的笑靥,她没再多说什么,从床畔站起,去拎挂在一边的书包。
“你应该在这里住两天。”
苏暖一愣,拿包的手还停留在半空,她回头看着这个惜字如金的男人,审视般的目光,停驻在那张漂亮的俊脸上。
“你是在同情我吗?”
她咧着唇角,很轻松的微笑,但是她的手却已握紧,他看到嫣红的血丝渗透了纱布,很淡,却很刺眼。
她就像个顽强的生命体,充满着悲剧,却又诠释着乐观这个词的意思,他不得不承认,她成功引发了他潜藏的情绪。
陆暻泓觉得自己应该接下她的话,可是他却发现,他变得词穷,和他在外交上的能言善辩截然不同,面对她笑容里闪烁的泪光,他生出了愧疚,那是他三十二年里从未有过的。
望着她即将离去的背影,他往前走了一小步,想要开口,她却已经抢先一步,忽然转身,投入了他的怀里。
毛茸茸的头发摩挲着他的下颚,她的脸贴在她的胸口,他纤长的身形顿时僵硬,这样的近距离拥抱,令他本能地想要去抗拒。
“既然同情我,为什么不同情得彻底一些?”
陆暻泓的喉结微微地松动了下,本抬起的双手,在触碰到她颤抖的双肩时,有霎那的犹豫,最终还是放回了背后。
今天对她来说,是一个灰暗的日子,所有的罪恶随着记忆的开启,扑面涌来,似要将她淹没,而他,就像是跟浮木,无关乎他是谁。
他的出现是她在汪洋中沉沦之前,最后的希望,所以她毫不犹豫地抓住了他,即便前一刻,她还厌弃着他。
“我说话算数,就五分钟!”
她湿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胸口,透过他的衬衫,灼烈了他的肌肤。
他感觉到她的体温,即使有衣服隔着,他也能清晰的感觉到,这样陌生的感觉,让他的喉咙发紧,他从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个女人,敢来这样抱他。
上流社会的淑女,即使心里如何渴望着他的青睐,也绝对不敢主动这么邀抱,罔顾世俗礼仪,舍弃她们高高在上的骄傲,她们总在幻想,也许在某一天,他就会去拥抱她们。
而生性孤傲冷情的他,待人接物,一贯礼貌疏离,自然也没想过,有一天,心血来潮地去拥抱一个陌生的女人。
所以,当这一天真的来临,陆暻泓有些惘然,对这个突兀的拥抱,他有不悦,可是占据更多的是诧异,诧异这个世界上,竟然有个女孩子能这么长久待在他的怀里,而他,破天荒地,没有即刻去推开。
或许,是同情心在作怪吧,他很同情这个可怜的小生命,这一点,他必须承认,即使不久前他还对她维持着一种厌烦的心态。
精瘦的腰际覆上两只小手,陆暻泓背在身后的手一紧,身体也更加僵硬,身体往后退了一步,在他想要去拉开她之前,一双温热的柔软小手,忽然包裹住了他紧握的拳头。
她在他怀里,突然抬起头,雾气氤氲的眼看着他亘古不变的神色:
“可是……我是故意的!”
她没头没尾地说着,残留着泪痕的脸上,荡漾着恶作剧的玩味,所有的悲伤已经荡然无存,只剩坦白的释怀。
陆暻泓怔怔地看着她,耳边回绕的是刚才他自己的那一句“那天在海边……不是故意的”,她却说她是故意的,即使掉进海里也要拉个垫背的?
当他还在考虑,要不要推开这个睚眦必报的女人时,苏暖已经率先放开了他,并迅速地背起了书包,然后偏过身,看着他,淡淡而笑:
“五分钟到了!”
苦涩的生命(四)
“你确定就这样走了吗?”
苏暖回眸看着陆暻泓,她的脸颊上残留着泪痕,她仰着素净的脸,露出一个明媚的浅笑:
“现在不走难道要等医院找人轰我?”
她清亮的目光扫过装修高档的病房,还有里面的摆设家具,轻微地扯了扯嘴角:
“500块一天的高级病房,我怕到时付不出来。”
陆暻泓的目光无法从她那苍白虚弱的脸上移开,他淡淡地,注视着这个极具自嘲能力的女孩。
他忽然想起电梯里的一幕,当时他的袖手旁观,在此刻回忆起来却带着一点点的酸涩。
他能想象,能这样子自嘲却不感到自卑的人,她一定也遭受过不少的嘲讽,以致于有一天她终于也学会了麻痹自己,坦然去面对那些难堪。
“你不必担心钱的问题。”
苏暖开启房门的手一顿,缓缓地转过头,下巴高抬,斜睨着冷冷清清站在那里的陆暻泓,眼神打量而质疑:
“你真的在同情我?”
陆暻泓缓步从房间的阴影中走出,闲雅却克制的步伐,落在苏暖的眼里,她微微地漾起唇角,心中暗叹:这个男人,真的是一件昂贵的高档品。
“你需要休息,明天之前,就留在这里。”
他的声调总是那么平淡,没有跌宕起伏的变化,但她知道,他在命令她,不是在征询她的意见。
苏暖为自己的这份莫名其妙的感知而奇怪,当她对上他的眼眸时,她忘记了所有的反驳,呆愣地站在了原地。
“啪嗒”的关门声在耳畔萦绕,苏暖寻回思绪,她广阔的视野中,早已没有了陆暻泓的身影,只有她的呼吸间,还依稀弥留着寒冬白雪的味道。
这是那个男人身上的味道。
环视着安静的病房,苏暖没有转身离开,而是放下书包,慢悠悠地踱回床边。
她可以猜到那个男人还没走,他就站在门口,犹如无数次遇到那样,他像棵高大的叔站在那里,幽暗的走廊灯光会在墙上剪辑下一道纤长的侧影。
所以,最后的最后,她选择了在这个充满消毒药水的房间内,躺过一个孤寂的夜晚。
她不用因为陆暻泓为她付了医药费而内疚,因为住在这里,她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一个充满了人性丑陋邪恶的梦魇。
光线不明的包间内,无数只猥亵的大手纷纷朝她伸来,几张狰狞的脸孔晃悠在她的眼前,伴随着的是邪恶的声音:
“你不是想救你爸爸吗,这就是最直接的方法。”
“瞧这张脸,长得跟仙女一样,难怪苏振坤都不愿意让你多见外人……”
她看见那一张张道貌岸然的脸庞,不断地逼近她,忽然,一只粗犷的大手猛然拽住她的衣服,一张血盆大口咬向她的脖子。
她听见了自己惊恐的尖叫声,在梦中恣意朝着四面八方蔓延,最终被吞没在无尽的黑暗中。
苏暖倏然睁开眼,在黑夜中慌乱地滚落在地上,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液浸湿,呼吸脆弱而紊乱。
地板的阴凉让她的心神慢慢地聚拢,视线在暗夜中寻觅,却找不到任何可以安慰自己的依托,她忘记了,爸爸已经不在了,少晨也……
房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然后是轻微的敲门声,夹杂着护士关切的询问声:
“苏小姐,苏小姐,你怎么了?”
苏暖逐渐恢复了理智,从地上爬起来,没来得及套上鞋,赤着脚走到门口,伸出手,拉开了门。
护士看到悄无声息地站在门边的苏暖,担忧地上下扫视着她:
“苏小姐,我刚才听见你在叫,出了什么事了吗?”
“没事,只是做了噩梦。”
苏暖的回答过于平静,加上她淡淡的神色,无法让人将她和刚被恶梦惊吓到的模样联系在一块,她太过冷静,冷静得近乎诡异。
“那我就不打扰你了,晚安!”
看着护士讪然离去的背影,苏暖没有多行注目礼,顺手关上门,只是在她转身的霎那,她看到了皎洁的月光倾洒在玻璃窗上,也看见了玻璃上倒映出的那张脸。
白色窗帘随着夜风浮动,她望着那熟悉的五官,双眸中闪过猩红的暗涌,借着月光,她走进了卫生间,地砖的冰冷刺骨让她轻轻地发抖。
她对着镜子慢慢地描摹,在那张素净的脸上涂抹上一层又一层的粉底,直至掩藏了她最初的模样。
她望着镜子里映射出的自己,苍白地一翘起嘴角,昏暗的灯光下,她的笑容狰狞而恐怖。
——《新欢外交官》——
陆暻泓来到病房时,便看到犹如一座石雕坐的苏暖,安静地坐在黄昏的天光里,她很听话,没有违背他的意思偷偷离开医院,这一点倒是出乎他的预料。
轻微的脚步声,引起了她的注意,苏暖转过头,涣散的目光迟钝地落在他身上,然后,慢慢上移,最终投注在他的脸上。
她的五官被浓重的烟熏妆遮盖,那双眼睛,却渗透着酸红的血丝,她就像是一夜无眠的猫头鹰,眼圈下布满淡淡的黑晕,尽管他无法分辨那到底是眼线还是黑眼圈。
他们的视线在空气中相遇,朦胧的蒸汽在彼此间弥漫,可是她们依旧看清了对方眼中的情绪--她的空洞和他的寂静清冷。
“你来了啊,那我应该可以走了吧?”
苏暖呵呵地笑着,脸上的肌肉因为长时间未运动而变得僵硬,可是她没在意,陆暻泓也不会在意她是不是在笑,眨眨酸疼的眼睛,然后从床上下来。
她的双腿有些颤抖,她用刚才的姿势已经坐了半个晚上还有一整个白天,如果还能无事地保持直立那才是怪事,而她也没有选择逞强。
陆暻泓已经听护士说了昨晚的事,他静静地看着苏暖因为双腿的酸软,跌坐回床上,她纤瘦的手指揉着小腿,然后,又重新站了起来,拎起了搁置在一旁的书包。
她整理好了所有的东西,似乎坐在这里,就是为了在等他的到来,跟他说一声再见吗?
“再见,哦,对了,谢谢你付的住院费。”
苏暖笑了笑,让人难辨她的道谢是发自内心,还是一种嘲讽的形式,她将书包往肩上一挂,努力平衡着身体的重心,往门口走去。
疾步迈开的双腿忽然一软,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冲,一只手及时抓住了她的纤臂,在她跌倒在地前。
削瘦的肩膀撞上他的胸膛,苏暖觉得有些疼,鼻翼间闻到的依旧是清冽的雪的气息,她抬起头,看不清他的脸。
“我送你回去。”
苏暖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怀疑地皱起眉头,忽然想到了一句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她挣脱陆暻泓的手,脸色也变得冷淡起来: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回去!”
她不觉得这个高贵孤傲的男人会看上自己,但她也不相信,如果她对他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他会这么讨好她。
顾凌城的背弃,教会了她很多东西,其中包括,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相信别人对你的好是单纯的。
“记得出去后右拐,把住院费付了。”
陆暻泓淡声的提醒让苏暖的脚步一滞,她有瞬间的懵然,随即而来的是不敢置信的气愤,迅速地回身,看着他:
“不是你说你付的吗?”
“不是你说你付的吗?”
“我送你回去。”
陆暻泓的答非所问让苏暖咬牙切齿,想要稳定自己的情绪,但她果断发现,似乎只要面对他,她很少能维持她的定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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