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锦素流年
毕竟她有过一个伟大的爸爸,他把他所有的爱都给了她,那足以她余生回味,目光掠过东楼广袤的百合花园,她想起爸爸信中提及的那一片月季花。
无论是百合还是月季,都是一个男人为自己心爱的女人所种植的,二十几年前是苏振坤,如今是里斯特,但是故事的结局却依然没有改变。
苏振坤已经长眠,瞿懿宁正在香消玉损,她也已经不喜欢百合花。
宁儿并没有住在东楼里面,里斯特为她在庭院里新建了一个暖房,透明晶莹的玻璃房室,满室各种百合,娇艳粉嫩,映衬着北方初夏炽热的阳光。
这些美丽的百合似乎总是盛开在应该凋零的季节,苏暖弯起唇角,心中暗自感慨,转眼便看到了花房里的宁儿。
她正躺在铺着轻薄蚕丝被的躺椅上,身上盖着一件薄毯,如丝的秀发从躺椅上倾斜,一张脸苍白消瘦,然而依旧美丽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阳光倾洒在这个透明的玻璃花房里,宁儿似小憩的纯白天使,于满室缤纷的百合花丛里降落,娇弱无力,眼眸低垂。
苏暖站在玻璃花房之外,只觉得眼前是个美丽巨大的水晶玻璃球,里面的一切都是凝固的,静止的,永恒的,如果有人愿意拿起来摇一摇,也许会有银粉的雪花漫洒下来。
瞿懿宁,你这人间曼妙的天使,任何人看到你应该都舍不得眨一下眼睛,想要支撑起双臂为你遮风挡雨,只要你安然,愿意用生命阻挡事俗烦扰在你的世界之外。
我们的母亲也愿意为你而死,她更愿意舍弃我的生命,来挽救你无法继续支撑的身体,为了救你,她把棍子从我脑袋上狠狠地敲下去。
而我身边这个固执的男人,为了你可以去做任何事,若是我没猜错,如果他的骨髓他的肾脏适合你,他会义无返顾地全部捐献给你。
里斯特看到苏暖脸上寂静无痕的表情,轻轻地为她推开门,笑容缓缓地绽放在唇边,仿若刚才冷意只不过是里斯特的幻觉,苏暖掠过他走了进去。
本假寐的宁儿听到开门声,抬起眼眸给了她一个纯白的笑靥,低低地唤了一声:“姐姐。”声音轻轻的,很虚弱,却很甜。
苏暖没有应下这一声姐姐,只是平静地笑了下,在躺椅不远处的沙发上坐下,两个人安静地坐着,偶尔交谈,温柔相识,话题不多,但并不隔阂。
里斯特端进来一个餐盘,培根,煎鸡蛋,面包片,鲜榨果汁和牛奶,很丰盛的早餐,盘子边上还有一朵粉色的百合花,上面还沾着露水,看上去单纯美丽。
苏暖闻着满室的花香,看着满眼的缤纷,望着里斯特将早餐小心地放在躺椅边的茶几上,便起身准备离开,宁儿却用轻柔却吃力的声音叫住了她:
“姐姐,能不能再多坐一会儿,咳咳,这是我第一次和姐姐聊天呢。”
苏暖看着宁儿苍白恳切的目光,点头坐回沙发上,拿起旁边的一本杂志看起来,宁儿的眼睛有着百合花一般的雾气,她看到了餐盘上的百合花。
“里斯特,可以帮我别上它吗?”
里斯特的手有些发抖,她没想到宁儿会这样说,哽咽了一声,却还是拿起它,去掉了长枝和叶瓣,然后轻轻地梳理她耳畔的长发,把它别到了她的耳朵上。
苏暖透过透明的玻璃看到里斯特温柔的动作,但她没有抬头,继而看向杂志上的图片,然后她听到宁儿打发支开里斯特的声音:
“里斯特,我忽然想看以前拍过的照片,你能帮我去拿来吗?”
里斯特明白宁儿有话要和苏暖单独说,看了低头兀自看书的苏暖一眼,不敢忤逆宁儿的意思,便悄然地退了出去,在此同时宁儿转头看向在浏览杂志的苏暖。
刚才她的姐姐在看到她时,从骨子里发出的一阵激颤她发觉了,怎么可能不发觉,那么地明显,可是她不敢说破,她的姐姐是怕她的,怎么会不怕呢?
在苏暖眼里,瞿懿宁的身体也许是一个吃人的怪物,整日整夜地渴望着她的骨髓,甚至还要吃掉她的一颗肾脏才能活着,最终要把她的全部生命也一口吞下。
瞿懿宁其实是个怪物,可是这个怪物也渴望着简单健康地活下去,只是偏心的上帝却不曾给她一个公平的决断,他认为瞿懿宁是时候该死去了。
常常在深夜里把美丽的假发摘掉,看着镜子里怪物一样的自己,她的妈妈,那个可怜的女人,为了她,愿意拿生命来赌,她自己又得到了什么呢?
孤独绝望地活在幽涟之上,失去了她之后也失去了另一个孩子。
二十几年前的那个男人让妈妈痛不欲生,而瞿懿宁,只是被妈妈逼疯也把妈妈逼疯了而已,已经不想再问为什么,不想再多问一个字。
苏暖这样清澈的精灵,竟然是她的亲生姐姐,同父同母,知道的时候,一边笑一边流泪,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的笑声肃杀恐怖,幸亏来得及,没有杀死她。
宁儿望着苏暖的双眼溢出泪痕,这是她的姐姐,她多么羞愧,曾经那么对待自己的亲生姐姐,或者现在的结果,只是应果报应吧……
姐姐,对不起,对不起,如果我死了,你会原谅母亲吗?
可惜,这样的话最终问不出口,我有什么资格要求你原谅那么残忍伤害你的母亲,就连我自己,跪在地上也获得不了你的原谅。
“宁儿,如果你没有别的事,我想我必须得离开了,我上午还有会议……”
苏暖的声音听上去是公事公办的冰冷,她将杂志搁放在一边,说着起身,却在看到躺椅上的情景时忘记了言语,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
宁儿的耳边别着百合花,闭着双眼,眼角还凝结着一颗晶莹的泪滴,她的手里拿着里斯特切的面包,上面多了一个缺口,像一弯淡雅的新月。
早晨的阳光已经湛亮,宁儿睡在那里,嘴角流着一滩血,侵染了白色的长裙,并不能算是毫无痛苦地离开,可是,她始终没有发出一丝声响,神情平寂。
微风从窗口里飘进来,吹动了她的几缕头发,别在耳边的百合花微微地晃动,风干了露水,苏暖看着这副情景,静静地站着,无法走过去,也无法转身。
她的眼泪落下去,并无剧痛,只是难过。
她想起了自己没有在苏振坤的最后一刻陪伴在他的身边,却还抛下一些残忍的话语,她不知道他离开时是不是这般安宁,还是带着遗憾和绝望?
花房的门被打开,瞿弈铭走进来,他站在宁儿的身边,眼角一颗伶仃的泪崩落,他没有去擦,只是俯身把宁儿唇角的血迹小心的揩干。
而后起身,静静地站着,凝望着宁儿的眼神似乎无法聚焦。
苏暖觉得自己应该离开,便转身,却撞进一个坚实的怀抱,她浑身一缩,肩膀便被握住,她闻到熟悉而依赖的气息,“是我。”陆暻泓的声音飘入她的耳畔。
聂晓颖忽然出现,她的头发挽了一半,长长的发梢在空气里拖宕,她的眼泪也是,撞到了他们,陆暻泓抱着苏暖迅即地后退一步,聂晓颖便踉跄地冲进了花房,一路低沉哀决的痛哭声。
她伏在宁儿的躺椅上,大哭,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低沉可怖。
苏暖在陆暻泓的怀里转过身,表情宁静:“我还有会议要开,不能迟到。”
“我送你过去。”
“小暖……”
他们清冷地转身欲走,瞿弈铭却突然唤了苏暖一声,苏暖没有回头,挺直的脊梁和来时并无两样,花房内,聂晓颖的恸哭声里是苏暖淡淡的声音:
“逝者已逝,节哀顺变。”
这是苏暖走出花房前所说的唯一一句话,瞿弈铭望着她毫不留恋的脚步,伸手捂住双眼,却还是有泪光闪烁在脸颊上,沾湿了刚硬的面庞。
里斯特匆匆地迎面奔来,在看到门口的苏暖和陆暻泓时,像是明白了什么,脸上是刹那空白的无助,手中的相册掉落在泥土里,污了照片。
苏暖在走出东楼时,忽然回头看了眼花房,至今还是无法相信,瞿懿宁就安阳离开了世界,最终只变成了墓碑上的一帧照片,春风冬雨里笑着。
聂晓颖就像是被抽走了灵魂,跌坐在躺椅边,就像是刚失去苏振坤那会儿的苏暖,失魂落魄,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顷刻间崩塌毁灭。
如果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都有相依为命的另一个人,那么每一个人都有一次机会,品尝到抽丝剥茧的疼痛,这未必不是件好事,最起码这证明你深深爱着。
并且经历了这场离别,或许会让你从此变得更坚强,或是更加的软弱。
她觉得她没有能力去安慰那个伤心的女人,因为有时候,母亲,也仅仅是个称谓而已,聂晓颖给了她生命,在她把骨髓捐给宁儿时也已经都还清了,苏暖想。
苏暖转回头,错过匆匆往花房赶去的佣人,慢慢地朝大门口走去,陆暻泓一直静静地走在她的身后,他不打扰她,因为他知道她需要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走出幽涟公馆,陆暻泓打开车门等她坐进去,苏暖仰头看了看天空,本晴朗的天空忽然变得阴沉,灰蒙蒙地,好像沾满了尘土的陈年旧纸。
“会不会觉得我很冷血无情,竟然连亲情都不顾念?”
陆暻泓看着苏暖唇角歪起的一抹妖媚笑意,走过去拥住了她,抚摸着她的脑袋,就像是在安抚一个伤心中的孩子:
“不,我知道你深爱着你的父亲,你的亲情都给了你的父亲,那不是你的错。”
苏暖笑出来,继而落下一滴泪,她愣愣地趴在陆暻泓的胸前,说不出话来。
是呀,她把所有的亲情都给了那个值得她敬爱的男人,现在如何还能多分出一点来给别人,血缘关系从来不代表什么,尤其是对苏暖而来,不代表亲情。
第四章 下跪求饶
宁儿的葬礼,苏暖准时出现在了殡仪馆,由陆暻泓陪着,却没有过多的言语,也许碰上了魅影的高层来奔丧,她也只是颔首致意,然后如来时静静地离开。
于此同一天,苏暖在高层会议上提出的华东地区第三季度的销售方案也顺利通过,并且因为A市的宣传片而成功成为外商选择投资的候选对象之一。
苏暖在魅影大楼的门口遇到了南简心,她穿着再普通不过的T恤和牛仔裤,带着一顶鸭舌帽垂着眼靠在门柱上,手指间夹着一根香烟,整个人散发着流里流气的堕落,但当她抬起头看向苏暖时,眼神依旧充满了嫉恨和刻薄的蔑视。
苏暖自从病愈回到魅影就没再见过南简心,她听黎崇森提及过一些事,曾经那些匿名信其实是南简心自己发送的,有员工无意间看到她电脑上没删干净的邮件和文件,目的恐怕是想用那些匿名信抹黑当时策划案被选中的苏暖,并且同时让自己活得高层的同情,那样也许会让她的策划案成为最后的赢家。
本来那些匿名信里的都是虚假的信息,只要仔细去查查便可证明南简心的清白,可是后来不知道她招惹了什么人,莫名其妙地上了报纸,又有很多指控她这些年来剽窃偷盗他人作品的证据在网上发得到处都是,甚至连南简心自己伪造的那些“事实”都能成功找到证据,对方愣是把白的都抹成了黑色。
南简心偷鸡不成蚀把米,到头来落了个一无是处的下场,被魅影扫地出门,加上名声已经被搞臭,在摄影这个行业里算是彻底地完了,甚至连其他的工作都嫌弃她有偷盗前科,不肯再聘用她。
想起南简心剽窃了自己的作品,苏暖对这个人便无法同情起来,甚至还带着厌恶,当南简心朝她靠近时,苏暖就闻到浓烈的烟草味,她盯着她吸烟吸得有些泛黄的手指,然后把视线放到了南简心的脸上。
“嗨,这么巧在这里看到魅影的当家人瞿经理,真的是我的荣幸啊!”
南简心的语调怪异讽刺,苏暖不打算理会她,越过她便要走进大厅,却发现南简心不死心地跟在她的身后,她走到餐厅用餐,她亦紧紧跟随不放。
服务员微笑地走过来,低声询问苏暖的需要,苏暖翻看着手里的单子,眼睛不经意间瞄到玻璃窗上南简心站立的倒影,眉角一扬,合上单子只点了份牛排。
南简心不肯走,一直站在她对面的椅子边,苏暖也不请她坐下,兀自轻轻地往后靠在椅子背上,转头打量着外面的车水马龙,彻底无视南简心。
终于是南简心沉不住气,或许她没料到如今的苏暖竟然能这么沉稳,若是以前怕是早被惹恼得要跳脚开口呵斥她滚开,所以一时间也有些不知所措的局促。
“瞿经理,我知道之前的事是我不对,可是,我也只是依照董事长的命令做事的,你也是这么过来的,应该能体谅作为下属的无奈……”
南简心咬了咬唇瓣,低垂的鸭舌帽遮住了她大半张脸,但给别人的感觉就是她在如何低声下气地祈求一个嚣张跋扈的上司给她一个机会。
当苏暖听到南简心说到是聂晓颖指使她发表了自己的策划案,手里的刀叉一顿,但随之而来的是一抹浅笑,她早已料到是聂晓颖,现在终于得到证实了。
“瞿经理,其实我一开始也不知道那是你的策划案,我只以为是董事长自己策划的又不好发表,才让我代为发表的,如果早知道是你辛苦设计的……”
“知道是我设计的你会怎么样?”苏暖放下刀叉,用餐巾擦拭着嘴角,优雅从容的动作有些陆暻泓的影子,不咸不淡,却能给人以震慑力:“你想回魅影,不可能,想要我去人事局撤销你档案上的污点,不可能,至于你的道歉,我现在接受了,所以你可以离开了。”
仿佛是惊讶于苏暖异于常人的镇定,南简心直起鞠躬弯下的身体,帽檐下的双眼直直地看着苏暖,苏暖任由她打量,将吃剩的牛排餐盘推到一边:
“很吃惊吗?其实连我自己也没想到,再看到你时我会这么冷静,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用嫉恨的眼神看着我,即便当时我还处在落魄的状态,你也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挖苦讽刺我的机会。”
“若是要我相信在策划案的事情上你是无辜的,恐怕比让我相信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还难。”南简心张开嘴想解释,苏暖抢先一步:“我不想听任何的借口,也不关心南小姐的遭遇,所以我们没有任何共同话题。”
南简心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垂在身侧的双手死死地扣紧,似乎也没料到苏暖的冷绝无情,所有酝酿好的情绪和算计好的说辞统统派不上用场。
见到南简心愈发难看的脸色和猩红的眼圈,苏暖心头竟然划过一丝恶意的快意,然后抿嘴微笑着递出一张纸巾,南简心不接她倒也无所谓,自己擦了擦手:
“农夫与蛇的故事你应该不陌生吧?你觉得我会把一条毒蛇放走,然后等有朝一日它再来咬我一口吗?上次那一口咬得我记忆犹新,此生都难忘。”
苏暖脸上公事公办的微笑让南简心忿忿地咬住唇角,洁白的齿间似有一缕鲜红渗出,苏暖却是拿起挎包准备走人,刚站起来,南简心便跪在她的脚边抱住她:
“瞿经理,我求求你给我一条生路,我知道陆先生就听你一个人的话,你和他说说,如果要对付就冲我一个人来,不要再为难我的家人,求求你了!”
南简心的脸色苍白,头上的鸭舌帽因为过于激烈的动作而掉在地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往下掉,素来高傲窈窕的身体瑟瑟发抖,只差没给苏暖磕个头。
“瞿经理,我知道错了,我不该贪心的,不该夺走属于你的东西,求求你,不要再赶尽杀绝,求求你了……”
低头看着扒着自己不放手的南简心,苏暖忽然想到了几年前的尹瑞晗,当初的尹瑞晗也是这么跪在她脚边的,不同的是,当时她的确有刹那的心软,现在却是冷冷地笑了一声,这些人为什么觉得她还会有圣母玛利亚的情操?
苏暖也已察觉到,餐厅里有很多客人都朝这边投来不忍的眼神,也有不少指责苏暖的意思,只可惜同性相斥,面对女人的眼泪,苏暖的心里只有不耐烦。
既然摆脱不了南简心的纠缠,苏暖索性也不去和她争执,重新坐回椅子上,招手让服务员端来一盘水果沙拉,拿着叉子慢悠悠地戳起来,放到唇边轻咬一口,细细地咀嚼,然后悠哉地转向窗外的风景,惟独不见心软的痕迹。
脚边的南简心低声地抽泣,那哭声被她压在喉间,只有肩头一抽一抽的,不管从哪个方向都能看到,像极了受尽委屈的小动物。
对于南简心变化过快的情绪,苏暖表示望尘莫及,刚才在魅影门口还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如今却是一副楚楚可人的姿态。
苏暖瞥了眼那些频频往这边看的目光,不禁觉得好笑,果然,女人的眼泪和柔弱才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最佳武器,只可惜,她从来没有学会过。
苏暖的眼泪,只会在她爱的人面前才会留下,永远不会为了去换取怜悯伤害别人而流,想到这里不禁很是厌恶,退开椅子,南简心的动作却比她还快狠准,颤抖的身体无力地抚着桌子站起来,对着她不断地鞠躬道歉:
“瞿经理对不起,我知道今天找你很唐突,是我不对,我以后不敢了,求求你不要把今天的事告诉陆先生,不然他一定……一定会把我和家人逼上绝路的!他那么疼惜你,那么爱你,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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