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锦素流年
是啊,她不该忘记的,那些午夜梦回,让她痛苦而疯狂的过去,她没有办法轻松去遗忘,也不敢去忘记。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她也不例外,当爱她的人都已经以离开的姿态消失在她的世界时,她人生中剩下的仅有怅悔,连死她也没有资格,没有资格!
冰凉的指尖触碰到左手腕上,细细地摩挲,带着凌迟的漠然和残忍,那里遍布着错综复杂的刀痕,狰狞而难看地霸占着白皙的手腕,就像愧疚和自责满满地占据了她的心脏,让她喘不过气来。
“暖暖,既然活着是一种怨恨,那你就去死吧!”
冰凉的风伴掠过干涩的眼角,潜伏的晦涩从眼睑里倾泻而出,渐渐地,蔓延到她上翘的嘴角,渲染开哀伤的微笑。
苏暖,你真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怪物,残害了身边一切爱你的人,可是你自己,却活得好好的,比谁活得多好!
这该是多么滑稽的黑色幽默!
或许,她也该试试从急速行驶的汽车里,一跃而下……
报站器里传出的女声打断了她出神的思维,也幻灭了她前一刻的冲动。
她终究没有真的从这里破窗而出,当她的双手紧紧抓住椅背时,她的双脚却沉重得迈不开步伐,她知道,她退怯了,面对窗外疾速飞驰的车流,她选择了安分地坐在位置上。
抚摸着胸口规律跳动的心脏,身体内所有的细胞倏尔变得迷惘而悲哀,苦涩地扬起淡色的唇瓣,眼里是氤氲不去的朦胧迷雾。
少晨,原来我还是无法做到无所畏惧,还是舍不得让你的心再次失去跳动的节奏,还是……想要这样守着你活下去,即使痛苦而卑微!
鞋子踩在树影斑驳的地面上,苏暖呼吸着车外足够新鲜的空气,悠然地转过身,公交车从她的眼前缓缓而过,映入她眼眸中的是马路对面的大型商场。
站在红绿灯的十字路口,苏暖抬头望着商场上方硕大的字体,浅微地勾起唇角,笑得云淡风轻,却夹杂着莫名的嘲讽之意。
当绿灯亮起时,她顺着人流涌向斑马线的终点,没有急促的快步,却也不是悠闲地漫步,心中所想的,不过是她马上需要面临的状况,她很好奇这次能拿到多少钱!
——《新欢外交官》——
漫长的车流在道路上踽踽而行,不断交错的红绿灯早已无济于事,宝蓝色的跑车扎在一片黑色中显得分外显眼。
安静的车内,陆暻泓平淡的目光平视着前方,微微敲动方向盘的手指泄露了他此刻的情绪。
不断震动的手机让他的眉头一拧,在按下免提键的同时,耳麦已经套在了他的耳上。
“乔,我这里堵车,所有的行程安排都往后推迟半小时,”低头,波澜未动的清眸瞟了眼手表,“三点半,我希望能看到截止今天下午三点时法国股市收盘指数。”
“好的,我会将您的意思转达给泰伦斯,刚才里斯特来电话,他恐怕要辜负您的期望,您想要的那些资料目前为止,他很难得到,因为……”
电话那头机械性的报告显得有些迟疑,似乎在酝酿着情绪,或者说,在组织适当的语言给自己的上司一个满意的理由,只是这头的男人并未再给他开口的机会。
“我不需要解释,告诉他,文件信息拿不到,回程的机票也不用买了,嗯?”
陆暻泓清冷淡漠的嗓音没有丝毫温度,却又悦耳动人,让人恨不得迷失在他的声音里,尤其是最后的一个字,咬得很轻,很轻,却足以构成一种极致的迷人危险。
就在对方战战兢兢地打算挂掉电话之际,陆暻泓他淡漠的视线粗略地扫过他自己所在的奢华法拉利跑车内,低悦清冽的嗓音再次响起:
“傍晚五点,派司机来睦南路237号接我,顺道帮我推掉晚上的饭局。”
“好的,副部!”
他陆暻泓就是这样一个矛盾的人,既优雅克制,却又难得地恣意妄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他想不想,永远不会有他敢不敢。
只要是他想要的,不动声色间,便可收入囊中,金钱名利与生俱来,但是女人……却是嗤之以鼻!
侧眸望着车外的人来人往,在看到旁边那家装修华丽的商场时,俊眉微蹙,似想起了什么,过了十字路口,一个急转弯,将亮眼的跑车驶进了商场的地下停车场。
错过的相遇(三)
走进商场,苏暖很容易就找到了主管,就在入口的柜台边,当她刚越过报警器,迎面而来的就是那个面无表情,穿着商场工作服的中年女人。
有那么一刻,苏暖会觉得自己是大宅里,等着老嬷嬷过来搀扶的名门闺秀,只是,事实上,并非如此,当这位带着黑色边框眼镜,板着脸冷着嗓音的女主管说出“跟我来”时,苏暖才明白,自己早已不是千金小姐,而是即将受到处罚的丫鬟,没错,就是封建社会处于最底层的奴婢。
办公室的门轻轻地阖上,却仿若在她的心头缝上最后的一道口子,让她感觉到异常地凝重,直至阴暗的房间内,被白亮的灯光照亮每一个角落,她才觉得自己重新又回到了这个世界。
苏暖眸色淡若地俯视着坐在办公桌前故作沉思的主管,在这个心思深沉的中年女人做出任何的表示前,她也选择沉默。
这样的无声对峙,这两年来,她经历了太多次,最终也学会了麻木,而不是紧张失措,惴惴不安,因为这样的反应不适合一个三天两头失业的人。
商场的主管思量了片刻,抬头打量着苏暖淡漠得像张白纸,没有色彩的脸庞,似乎也没料到苏暖会有这么强的定力。
那张被栗色的长发遮掩的年轻面容上,太过平静,平静得让她这个在职场打滚二十几年的人精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过长的刘海后面,躲藏了一双怎样的眼睛,她无从探索,但她能感觉到眼前这个像雾一样的女孩子,正在冷漠地注视着自己,像是一个等待死神宣判的信徒,只是她的眼神里少了虔诚,多了苍桑的沉寂。
“这是你这七天的报酬,数数看,有没有错?”
主管在苏暖漠然的目光下,率先选择了妥协,收敛了本打算训人的架势,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白色的信封,搁置在桌上,缓缓地推到苏暖面前。
在这样一个沉默冷情的人面前,恐怕任何人都无法再说出过分的话语,因为她本身,就像是一个在自我惩罚的个体,你无法再施加罪责给她,那样只会增加你自己的愧疚感。
苏暖低头望着那个信封,不是很鼓,她可以预测到里面红币的张数,不超过五张,但绝对多余一张,这一点,她肯定。
细瘦的苍白手指夹起信封,苏暖径直打开了封口处,抽出里面的红币,一目了然,正好五张,不多不少。
商场主管一直在观察苏暖的反应,只是苏暖的神态并未像她所预期的那样,或委屈或高兴,委屈她比说好时少拿了一百多块的工资,高兴在她闯了那么大的祸后,竟然还能得到五百块钱。
“最后一天发生促销员和顾客争执动手的事,我们不可能当没事发生,所以扣了你当日的工资作为惩戒,至于一开始讲好的奖金,我们是不可能再给你的。”
苏暖机械地点点头,没有不甘的气愤,将信封随手塞进牛仔裤的裤袋里,和主管轻声道了声再见,便在主管诧异的注视下,转身往门外走。
走出气氛压抑的办公间,苏暖适应着购物商场上强烈明亮的灯光,微微地眯起眼,开始驾轻就熟地在各个货架间穿梭,寻找着她的目标地。
——《新欢外交官》——
光洁的米色地砖上,黑色的皮鞋无声地出现,陆暻泓毫无预兆地站在商场的入口处,引来了无数眼神的睥睨。
黑色的手工西装,白色的衬衫,包裹着他纤长的身躯,即使是最古板的打扮,在他的身上,却犹如是这世上最好看的着装,只要衣服的主人是他陆暻泓。
他优雅而自制的步调,坚实地踩在地面上,每一步都仿若踩在钢琴键上,为轻悠的商场音乐加入了一道优美而迷醉的旋律。
所有的人和物产生了瞬间的定格,整个大型的商场出现了短暂的沉寂,空旷的安静中似乎只有他那悄然的脚步声,即使是音乐,也无法掩盖他的存在感。
没有人会去责怪这份沉寂,也不会有谁会去怪罪这份迷醉心神的出神,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任何人都不可免俗。
所以,那些迷恋的目光有充分的理由说服自己和周围的人,这样美丽的人,在他面前,所有高傲或是不屑一顾都只会突显你自己的虚伪做作,倒不如多看他几眼,以彰显你的正常心理。
美丽得无法言辞形容的男人,是不适合大庭广众之下走在大街上的,那会引起不必要的轰动,这是见到陆暻泓的脸时,所有人的第一反应。
或许在他们看来,这样完美如天神的男人,应该放在博物馆里,小心翼翼地珍藏起来,供人瞻仰,接受各色的爱慕歆羡的目光。
可是,事实上,他是出现在了商场里,而他走去的方向正是商场最脏乱的海鲜卖区,和他一身干净的贵族打扮形成对比,让人疑惑而好奇。
——《新欢外交官》——
苏暖纤细的手臂间,已经装不下再多一包的方便面,随性而为地搬走货架上一半的面食,而不愿意去收银台处拿一个篮子,那在她看来,只是无谓地浪费时间。
身边走过的商场工作人员,眼熟却叫不出名字,面对她们怪异的眼神,苏暖没有理会,只是抱着自己的食粮朝着收银处走去。
这个时间段,购物的顾客并不多,所以,她不必去考验自己排在冗长队伍里的耐心和毅力。
路过海鲜卖区,苏暖只是忘了眼那块硕大的指示牌,脚下的步子也有刹那的减缓,她是喜欢吃海鲜,只是以她目前的经济能力,买得起吗?
苏暖苦笑地捧紧手里的速食面,刚抬脚往收银处走了不到三步,一个不明物体便腾空而来,不偏不倚,正是她所在的位置!
伴随着一阵惊呼声,苏暖只觉得头顶一疼,紧接着便感觉到有冰凉的液体滑过长发,滴落在她的脸颊上,灵敏的嗅觉告诉她,那是鱼类的腥味,浓重的味道让她一阵恶心。
当一阵清凉滑入她的衣襟里,苏暖终于控制不住地暗暗一声咒骂,一低头,那个不明物体便从她的头顶掉落,没有生气地砸在地上。
被冰冻的三文鱼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苏暖心中恼火,却没有当场发作,只是拧紧眉心,不悦地看向三文鱼抛来的方向。
错过的相遇(四)
三文鱼摊前,站着一道挺直的身形,就像是一棵氤氲着迷雾的树,高高地屹立在那里,对于此刻出现的混乱场景,他亦纹丝不动,只是不知何时,他的手里已经多了一块做工精致的方帕。
苏暖没有闲暇的时间去关注这个陌生的男人,粗略地扫过一眼,在接受到卖鱼大婶的歉意目光时,所有的怒火也逐渐地平息。
她自己也是在商场里做的促销员,自然明白得罪顾客的后果,设身处地地想想,她不应该为了一时的愤怒,而让对方失去一份工作。
所以,气恼不悦的最后,她选择了沉默,原谅那个莽撞的大婶,而不是冲过去谩骂一番,发泄自己积压的怒气。
周围的目光她无暇去顾忌,她现在只想要找一块干净的毛巾把自己从头到脚擦拭一遍,将这恶心的味道彻底从她身上剔除,可是手里的速食面却阻碍了她所有计划的行动。
“先生,那条鱼我帮你去捡来,装起来吧!”
苏暖审度着自己脏乱一身的同时,便听到卖鱼大婶讨好的询问,抬眼间,便看到她正从摊位里出来,越过那道纤长的黑影,想要来捡苏暖脚边的那条三文鱼。
“不需要了。”
那个男人的声音很平淡,但是却极具穿透力,就像是冬日里的清雪,冰凉却让人感觉到舒适。
卖鱼的大婶听了他的话,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双手搓着胸前的围裙,有些尴尬地停在那里,诚恳而请求的目光却是望向她身后的男人。
苏暖不知道自己被什么吸引了视线,两年来第一次,不再如常的冷眼旁观然后漠然转身,双眼不受控制地挪向那个说话冷情的男人。
或者是因为同病相怜,对这位中年大婶的难堪感到同情。
也或者是一种地心引力,让她的视线依循着本能,已经高于她的意识做出了反应,在她移开步子之前。
“重新挑一条吧!”
那个男人淡淡地补充,便已偏过身,将注意力放在了鱼摊上。
即使他表现得如何冷淡,却足以让卖鱼的大婶感激地对他顶礼膜拜,因为他的一句话,就已经决定了这位中年女人的去留。
只是,兴奋地回到摊位挑鱼的大婶,自动疏散的人群,还有那个转身的男人,似乎都已经忘记了最大的受害者,正满头污垢地站在那里。
苏暖的视线并未一开始便落在那个男人的脸上,她望着他回身前呈九十度分开的双脚,抬头便看到他将那块方帕放入裤袋里的动作,冷嘲地勾勒起了嘴角。
她没错过他刚才拿它捂着嘴的细微动作,纵然其他人都把注意力投放在自己和那位大婶身上,但是她却不经意地看到那个男人表现出来的嫌恶和不悦。
苏暖冷冷地看着那个男人所站的位置,她可以想象得到,如果刚才他没有移动双脚,一直维持着这样的动作,那么,那条鱼还会不会甩到她的头上?!
该死的,亏她在某一刻还以为这个自私自利的男人,是想把那块方帕递给她,亏她还努力压制着自己几欲喷薄而出的怒火,亏她还一厢情愿地自作多情!
捧着速食面的手臂因为气愤而收紧,过于专注于自己的不甘,她没有听见一包速食面掉落在地的声响,只是愤懑冷漠地盯着那道英挺的背影。
这份愤懑不单是对这个素昧蒙面的男人,也是对她自己,她无法原谅自己,在那么刻骨铭心的教训之后,她竟还奢求着做一个事事为别人着想的老好人!
她不予计较的结果,是无人问津的凄惨,没有谁愿意递给她一张纸巾,或是关心地问一声,只有一身的腥臭味,还有渗入到衣衫里的冰凉。
自嘲地轻笑了一声,苏暖低头望着自己的目的,双臂收紧,便打算离开这个能充分让她爆发出愤怒的地方,当她刚迈出一步,那个还在买鱼的男人,却恰巧地转过头,仿佛是察觉到苏暖方才扎在他身上的刺骨目光。
苏暖没料到他会看向自己,脚步微滞,栗色的刘海下,一双眸子也不由自主地望向他,望进了他眼镜后面的瞳眸中。
仿佛是回到了记忆深处的某一刻,那双美丽的琥珀色眼睛里盛载的情绪让她的心感觉到窒息的喘息,胃也开始抽疼。
“每个女孩子都是一名天使,她应该学会如何维护她的美丽!”
她没有忘记那个午后,少晨拿着手帕,宠溺地为她擦去脸上的泥土,他脸上的笑容那么明亮,就像是一朵盛开到极致的太阳花。
那双澄澈透明的眼眸,琥珀色的湖面上,泛起的涟漪,是眷恋的深情和呵护。
苏暖匆忙地挪开眼,不敢再去注视那双熟悉的眼睛,她担心再多看一秒,她所有伪装的冷漠和坚强会瞬间瓦解。
那是她不允许的,在陌生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脆弱,即使,那个人,有一双和少晨相似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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