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方载酒
她从前没看过靳燃的戏,如今以工作的名义在片场亲眼看见,才知道他的演技有多好。一场铩羽而归的戏,一位向来轻狂傲慢却首尝败绩的少年将军,他把人物角色内心的懊悔和凄惶,以及受挫后的迷茫颓败全都演活了。
乘着伤马孤身而回,仿佛末日囚徒,注定陷入作茧自缚的漩涡里。
他的情绪氛围拿捏得非常精准,以致于导演都喊了“咔”,绿幕前的众人依旧不发一语。所有人都被带入到情境中了。
这是靳燃今天的最后一场戏,Andy过去和他打招呼,接下来要做他的专场。虞岁没有跟过去,不知道Andy和他说了什么,靳燃从马上下来,眼神遥遥地望过来,落在虞岁身上,轻飘飘的仿佛没有任何重量,很快就滑走了。
虞岁有些莫名其妙,自从上次他从墓园送她回来,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完全不似从前热情,见到她,和陌生人没什么两样。
虞岁搞不懂,也没有精力去想。
她要在乌远住一夜,就和李艺宵挤了一晚。
李艺宵三年没有拍戏了,业务生没生疏不说,她自己倒是挺认真,虞岁睡到半夜迷迷糊糊的起床喝水,还看到她在小夜灯下伏案做笔记。
做完佟姿的访谈以后,这次工作就算结束了。
第二天,虞岁和芳姐等到很久,佟姿的一场戏反复NG,始终都没有拍完。
Andy公司有事先走一步了,他们俩留下来等。到了中午,她们不认识剧组的人,不好意思蹭饭,就到了商业区的小吃店凑合了一顿。
步行回来,发现剧组已经休息,虞岁扛着机器跑过去问一个场记佟姿在哪里,对方不耐烦地瞪她一眼,“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她助理。”
俩人无头苍蝇一般转了半天,最后还是副导演告诉她们,“佰盛集团的宋总来探班,佟姿出去和他吃饭了。”
虞岁一愣,又问了一遍,“宋祁川?”
副导演点点头,“佰盛旗下的长恒影院是这部电影的投资方之一,这次算是投资人探访,导演也去作陪了。”
芳姐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虞岁,见她失神地站着,她上前半步,朝副导演道了声谢,“您去忙吧,我们在这里等她回来。”
芳姐拉着虞岁往一边走,嘴里有些责怪,“你怎么了?还真惦记上了?”
“什么?”
芳姐戳了戳她的胸口,“你自己心里清楚。宋祁川是我们这种身份能肖想的人吗?那种钻石王老五,就算不被女明星勾走,也会考虑家族利益选择门当户对的豪门千金联姻,你一个小小的杂志社员工,千万别为了那种人一时的青眼,迷失了自己!”
她说得痛心疾首,虽然难听,可也能分辨出其中的善意。
虞岁扯着嘴角笑了笑,发现自己就算像反驳都没有可靠的论点。她确实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从前宋祁川愿意珍惜她,那是她的荣幸,是她自己非要僭越,肖想自己配不上的东西,以致于宋祁川和她分道扬镳。
她怪不了谁,只能怪自己没有自知之明。
想到这里,虞岁点点头,轻声道了句,“我知道了。”
她必须要好好工作了,毕竟她的身后已经空无一人。
俩人坐在剧组的小马扎上等了近两个小时,路口终于出现了几辆车。
导演最先下来,其次是佟姿,虞岁眼睛生涩地看着,宋祁川站在佟姿旁边,一个长身玉立,一个温婉艳丽,像极了佳偶天成。
佟姿最先注意到虞岁,她不知跟宋祁川说了什么,宋祁川的眼睛看过来,目光冷得像水,疏远又陌生。他只看了虞岁一眼,而后就收回了眼神,落在了眼前的佟姿身上,专注又认真的模样仿佛在依依惜别。
虞岁神情木然,感觉整个人像坠在了冰窖里一样。寒冷的感觉是逐渐侵袭的,她心脏瑟缩着,疼痛刺骨,而她只能一言不发地忍耐着。
身后的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虞岁没注意,等她意识到的时候,靳燃已经倚靠在他的保姆车旁点上了烟。
“不该看的别乱看。”他吐了口烟,似笑非笑地说,“伤身体。”
他走到虞岁面前,半蹲下来,挡住了她的视线,脸上又是没心没肺的洒脱。
虞岁抿了抿唇,眼神里没什么温度。她沉默地看着靳燃,看着他似乎百毒不侵的笑容,她突然伸出手,把他嘴边的烟拿了过来,用脚踩灭,才哑着嗓子说了声,“少抽点烟吧,也伤身体。”
芳姐在旁边全程屏息,她觉得这一幕也太诡异了。
相隔不到五十米的两对男女,情侣不似情侣,朋友不似朋友,仿佛在互相较劲一般,空气中都蕴藏着蓄势待发的危险信号。
下一分钟,是宋祁川率先离开了。
他上车,导演和佟姿站在路边和他挥手告别,车窗升起,宋祁川脸上的表情一寸一寸地消失,最后只剩下冰冷至深的寒意。
他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女孩坐在小马扎上,男孩半蹲在她面前,年轻的两道身影张扬又刺眼,仿佛亲密低语的情侣,轻而易举就侵占了他全部的思绪。
宋祁川离开以后,芳姐眼明心亮,连忙以她先去和佟姿沟通一下访谈内容为由,起身走了。
靳燃的眼神没有收回来,笑容看起来也没有丝毫变化,他开口说,“你知道了?”
俩人在这一刻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虞岁点点头,“知道了。”
她和靳燃有着阴差阳错的缘分,他是豪门里身患顽疾不被重视的真少爷,而她则是宋祁川捡来金尊玉贵养了十年却一朝丢弃的假千金,如今四目相对,还有些惺惺相惜的哀婉。
“我们家老头子怕我哪天突然就死了,一心想让我留个后。”靳燃笑着说,“能找到你,这大概是他干得唯一一件人事儿。”
虞岁看着他,“那你会突然死掉吗?”
靳燃拍了拍自己的心口,“这里面的东西已经换了,幸运的话能活到老死,可到底不是自己的东西,能不能听话,也不是我说了算的。”
他心态很好,或者说是被现实打磨得很好。
虞岁眼神闪了闪,轻声说,“以后少抽点烟吧。”
靳燃眼神有些暗,“好。”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的岁岁其实还没有死心,下一章会彻底死心。
第37章 死心
佰盛手握全国最大的院线发行影院长恒, 宋祁川虽然没有深入涉足影视行业,可依旧是圈内导演和演员都得罪不了的大人物。
他今天当着全剧组的人给足了佟姿想要的面子,送走他以后, 佟姿就有些得意忘形了。
芳姐和她对了几个问题,关于电影内容和感想理解的方面,佟姿一概不答, 没问两句她就抿嘴微笑,助理上前来打断,“电影方面我们暂时还不能透露太多, 问点别的吧。”
芳姐僵着表情,只能随意问了些生活感情类的流水问题。
虞岁也不知该怎么办, 只能抱着相机站在一旁。
佟姿眼神明亮, 神采飞扬, 简单的流程走完,她看向虞岁, 嘴边是明晃晃的笑意,眼底却无波无澜地平静, “你哥走得急,没来得及跟你打招呼,别生气哈。”
虞岁偏头看了一眼芳姐, 见她没注意到这边,才小声说,“没关系。”
“今天真是不好意思了, 导演嘱咐过,杀青前不能泄露太多的电影内容,替我向你的同事说声对不起哈。”
“没事的。”虞岁扯着嘴角干笑了声,“能理解。”
回程的路上, 芳姐一直在抱怨。
“装什么国际大牌儿啊?人家导演请我们来的,人家都能说就她不能说?那什么助理还给了我一份提纲,我一看全都是绯闻相关的问题。你说她心黑不黑?拿人家电影宣发的平台炒作自己的绯闻,真不知道那个佰盛集团的老总看上她哪儿了!我这两天近看她觉得是真一般,还没你好看呢,也就身材好点儿,还不够矫情的!”
虞岁没精打采地靠在车窗旁,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
佟姿这个人绝不算什么良善之人,虞岁一早便知道,她有壮志勃勃的野心,也有几分审时度势的小聪明,这样的头脑加上亮眼的外形,就算没有宋祁川的加持,她也能在娱乐圈所向披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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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不咸不淡地继续着,秋天很快过去,初冬到来了。
魅尚的盛典晚宴正如火如荼地筹备着,公关部拟好了嘉宾名单,几乎涵盖了半个娱乐圈,人员复杂,关系网交叉甚多,情敌关系,竞争关系,旧爱关系......虞岁听公司里八卦说,公关部那边光是排座位和出场顺序就花了一个星期。
这样的一场盛会,几乎出动了整个公司的员工参与。虞岁也不例外,只不过她的专业技能暂时用不上,只能跟着运营部那边跑现场,看看布置。
这一个多月以来,宋祁川从没和她联系过,虞岁曾有一次偷偷跑到佰盛楼下的花坛边坐了半天,墨镜挡脸,鸭舌帽压得极低,就这样远远地见了他一面。
宋祁川从车上下来,目不斜视地往公司走,他步子迈得很大,背影依旧孤傲,好像沉默地告诉了虞岁,他注定是会这样一步一步离开她的。
虞岁眼睛生涩,看着他走进了电梯,然后就灰溜溜地起身了。
没走几步撞上了一个人,薛礼十分惊喜地看着她,“虞小姐,好巧啊,你也来找宋总?”
他坦坦荡荡的样子让虞岁害怕,她怕宋祁川注意到这边,就拉着薛礼紧走几步到了路边,摘下墨镜,她开门见山,“不要跟宋祁川说我来过。”
“为什么?”
“我不是他妹妹。”虞岁看着他,“我只是宋家收养的一个孤儿,我不是宋家的人,现在跟他们也没什么关系了。”
薛礼毫无防备,满眼都是惊惶,嘴唇微微张着,一副回不过神的样子。
虞岁笑了笑,“都是薛家的人,怎么你看起来就那么呆?”
“抱、抱歉。”薛礼皱着眉,“我没想到你会突然跟我说...这些。”
“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跟你说一声,我和宋祁川没关系了,以后不要在他面前提我了。”
“知道了。”薛礼微微垂着头,而后见虞岁转身要走,他又伸出手拉住了她,眼神有些闪躲,极小声地说,“能不能不要拉黑我?”
这下换成虞岁脸红了,她想起了之前,薛礼隔三差五就约她出去吃饭,她每每找理由拒绝,他却锲而不舍,最后理由用完了,虞岁干脆就把他的电话给拉黑了。
“好。”虞岁答应了他。
重获自由的薛礼依旧想约虞岁出去,被虞岁黄牌警告了几次后收敛多了,只在每个周末发来消息问她在忙什么,可否赏个脸出去吃顿便饭。
平心而论,薛礼为人还不错,素质高,能力强,体贴周到不说,还长着一副文质彬彬的清秀书生相,按李艺宵的话来说,是适合结婚的不二之选。
可虞岁无论如何都说服不了自己,宋祁川于她而言是植入骨血的感情,她的心中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挂,虽然她到底在期待什么,自己也说不清楚。可十年来的牵绊太深,她总觉得自己和宋祁川之间还没有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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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初是虞岁的生日。
这是个好日子,对她来说,只要有理由想念宋祁川的日子,都是好日子。
从睁开眼睛的那一秒开始,她的心中就充斥着一个冲动。
给宋祁川发消息,约他出来谈谈,至于谈什么,她觉得什么都可以。
虞岁可以道歉,可以认错,可以和宋祁川保证绝不再犯,她已经无暇顾及自己的尊严和羞耻心了,想要回到宋祁川身边,这份迫切超越了一切。
“晚上七点,云顿餐厅,我想跟你谈谈。”她编辑了一个小时,只发出了这一行。
虞岁终于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了,她从来就没真正相信过宋祁川会跟她一刀两断,老天爷既然把他带进她的生活,这份神祗又怎会轻易消失?
那一天格外漫长,虞岁也恢复了久违的好心情。
虽然宋祁川没有回复她,可她知道,每年生日,宋祁川都不会缺席的。
下班之前,她去了一趟摄影棚,化妆师小姐姐和虞岁很熟,友情赞助了她一副干净的妆面,大地色眼影,橘金腮红和奶茶色唇釉,虞岁照了照镜子,是温婉乖巧的邻家妹妹妆没错了。
她满心欢喜地去了餐厅,可她从六点半一直等到八点,宋祁川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虞岁的热情渐渐凉了下去,宋祁川几乎从不迟到,他没来,就说明不管你等多久,他都不会来了。
她起身失魂落魄地去结账,却在走廊上碰到了一个她最不想碰到的人。
魏蔚看起来似乎心情很好,上下审视了她一遍,“这么巧,等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