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至爱烟味
韩一辰焦灼地问:“怎么了?千星?”
“眼睛迷住啦。”
他一着急从我右边的马上纵身一跃,抓着我的马鞍子“腾”地一声跳将了过来,在我身后牵过了我的缰绳,用双臂把我揽在怀里,俯身低头看我的眼睛,然后腾出一只手来撑开我的眼睛,把那片细小的花瓣用嘴吹了出来。
我望着他的双眼,迷离万千:“一辰……”
“千星……”他的眼神里闪出了星星点点最后燎原的大火。
那天黄昏,黑水山深处的一堆篝火旁,我的生命因为韩一辰这个男人得到了崭新的破损和缺失的完整。
他紧紧地拥住我,用他的衣服把我包裹起来嵌在怀中。我靠在他胸口的位置,听着他孔武有力的心跳,满足地喟叹了一声问道:“所以,一辰,现在你可以说出你来黑水山的真正目的了吗?”
韩一辰愣了一下:“千星?”
“你刚才换马的姿势明显是个练家子,你不是个文弱书生,若是我所料不错,你的功夫远在我爹爹之上,这样的你,除非自愿,是不会被绑来山里的。”
韩一辰用手轻抚我的脑后,然后稍一用劲,把我的头扣在怀里,亲了我头顶一下:“我的千星伶牙俐齿,能谋善断,真是我的福气,好吧,我如实告诉你,只是你可不许生气,得听我说完。”
我抱紧他的后背,点了点头:“嗯,你说。”
“我是知州韩墨非的儿子。”
我从他怀里探出头来惊讶至极:“什么?你是韩墨非的儿子?相传你父亲才智勇气皆很平庸,就因为有一子而官运亨通,那一子说的就是你?”
韩一辰点头:“嗯,我为了父亲能够青云直上,制定了黑水山剿匪计划,可是你们黑水山的地势过于复杂,易守难攻,朝廷几次都攻不下来,已经坐视成患,所以我是来摸清守卫和地形的。”
我气急败坏地试图推开他:“你这人,怎地如此直白,连个转弯都不曾给我,既然是来剿灭我跟爹爹的,现在又算哪门子的事儿!”
其实我早就隐隐约约能猜出来韩一辰来者不善,但是我真的没能想到他竟然是新任知州韩墨非的儿子,我做好了他委婉说出来意的准备,甚至还想能不能找个理由帮他来圆滑地搪塞住爹爹,什么家国天下的反正也与我无干,我只要韩一辰和爹爹最终能好好的,就心满意足。
韩一辰哪里容得我伸手推开,他愈发用力地拥紧我,任凭我在他怀里拳打脚踹:“千星,你说好了听我说完的……”
“走开!我要回去告诉爹爹,有个小匹夫准备要他的性……唔……”我的嘴被韩一辰堵住,辗转缠绵,春色无边。
韩一辰的呼吸急促:“有了你,我怎会胡来!这些日子我也想了许多,纠结了许久,这黑水山我定是无法剿灭了,所以得共同商量一个你爹和我爹都能接受的法子来。”
我仰脸问他:“什么法子?要我爹放弃不绑人,还是要你爹放弃剿匪,还是让你呆了这一月有余回去跟你爹说你啥也没查到?”
韩一辰点了一下我的鼻子:“这些我都得再想想,但是我会回家先跟父亲说,有一位女子二九年华还未曾婚配,一直在等我,我先下婚帖把她娶了再说。”
我登时满脸飞霞:“啐,谁一直在等你!”
“就是你,先娶你,我们双方的父亲大概就都会各退一步了。”
“知州大人肯让你娶一个寇首的女儿?”
“我就跟他说你已经珠胎暗结,我爹对我的子嗣之事视如命脉,再不满意也会妥协的。”
我狠狠地捶了他一下:“谁跟你……那个……什么暗结。”
韩一辰哈哈大笑,在桃花铺满路的黑水山,那个从黄昏到深夜的时间,就像是走完了一生。
若是能永远停留在幸福初露端倪的地方,人该有多么幸福,可惜世事无常,芸芸众生都只是棋子。为了不入局而布局,却不知早已经深陷局中央。
第184章 孟串儿番外之决裂
我跟韩一辰骑马晃晃悠悠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天浓浓擦黑的时候了,山上其实是一个寨子,周围都有挂着铁刺的木头篱笆墙,正中央拱起一道巨大的木桩排成排的大门,门旁边两个长长的木杆,上面的旌旗迎风猎猎,上书张牙舞爪的“黑水山”三个字。
而我爹和二叔还有几乎全寨子的兄弟姐妹都拿着武器和火把严阵以待,火把上的火随着夜晚的山风不断跳跃。
我在路上的时候还在想,回家我就要跟爹爹说,我要嫁给这个人,任凭爹爹如何反应,纵使打我骂我,我也要嫁给韩一辰,想到这里,一股火热的滚烫的爱恋涌上心头,呈现在脸庞。
我暗自庆幸此刻天是黑的,旁边马上的翩翩少年郎看不见我害羞的面容。
看到爹爹的时候我十分惊讶,但是我跟韩一辰都几乎马上就反应过来,爹爹摆出这种阵仗必是跟韩一辰相关。
韩一辰很镇定,他转头看了我一眼,周围火把的映射下他的眼睛深邃不见底,却透着一种他想要传达给我的安定和温暖,他挺身下马,走过我身边拍了拍我的马脖子,小声对我说:“千星,你放心。”
韩一辰走到我父亲身边,朝他拱了拱手:“伯父,小生有一事容禀,我跟千星……”
“韩墨非的儿子,这次来俺们黑水山蛰伏了一个多月,直娘贼,老子忍你到今天,甚至连你对我女儿眉来眼去老子都视而不见,今天终于可以做个了断!”
“伯父英明睿智,小生这点雕虫小技瞒不过您老的法眼,但是小生今天的确要说的不是这个,我跟千星……”
二叔断喝道:“韩一辰,你先看看我们为你准备的大礼再说!”
两个黑水山的兄弟把一个木头盒子抬了过来——那是装人头的木头盒子,从小到大见人头见过无数颗,即使光线闪烁昏暗我也决计不会错认。只是我心里升腾出一种非常强烈的不详的预感。
为韩一辰准备的大礼,这盒子里若当真为人头,那定是韩一辰最亲近的人……我拽着马鞍子跳下马来,大步朝着韩一辰走过去。
就在这当口,盒子被旁边人揭开,我爹拿火把凑了上去,韩一辰看向盒子的时候看了个仔仔细细。他再度抬头,表情犹如五雷轰顶。整个人呆呆傻傻地站在那里,我还差几步就到他身边,看他的神色心下大恸,暗叫不好,这盒子里怕是……
我爹仰着脖子哈哈大笑:“狗贼韩墨非,还妄图剿灭老子,自己的狗头都保不住,哈哈哈哈哈。”
他转头冲寨子里的兄弟们一招手:“兄弟们,斩草要除根,狗贼想剿灭我们,无非就是这个小王八羔子在作祟,今天我们黑了他爹,若是放他逃走,定是要纵虎归山,这小崽子武艺高强,我们齐心协力剐了他,好让他尽快去给他爹黄泉路上好作伴!”
我爹的话还没说完,二叔后面已经跳出来好几个年轻后生跃跃欲试,像这种我爹亲自递交的投名状,谁完成了定是会连跳三级,直接升做聚义堂的首领,所以对于黑水山的人来说这是荣耀也是巨大的诱惑。
韩一辰还在呆呆傻傻,被巨大的变故弄懵了,他的眼神里空洞迷茫,眼见一个后生就要拿刀劈到他了也不知道躲闪。
我闪身一个左飞脚把后生的刀踹了出去:“一辰,你傻了?快跑啊!我爹要杀你!快跑!”
我爹剁了剁脚冲我吼道:“千星!你在做什么!这小子要杀你爹!你被脂油蒙了心了??”
我师哥林安焕冲出来拿着火把指着韩一辰对我嚷嚷:“师妹!他直娘贼不爱你,他算计我们黑水山!”
我用后背紧紧护着韩一辰冲我师哥吼道:“我直娘贼不爱你,你少管我的事!若是你再敢向前走一步,别怪我不顾一起长大的情分!”
林安焕把火把收了回来,另一只手使劲一甩,忿恨地叹了口气:“唉!小师妹,你痴啊!义父杀了他爹,你不可能跟他在一起啦!”
我爹指着我:“千星!闺女!爹从小没有对你半分不好过,你……你到爹爹身边来!这小子若是留着定是黑水山的祸害!”
我回头看了看韩一辰,心下凄然,我怎会不知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跟他定是此生无望,刚才还在黄昏时分的桃树下卿卿我我,私定终身,他还为了我同意说服他爹退让,一转身的功夫已经沧海桑田。
甚至他下马的时候说的那句“千星,你放心。”都还言犹在耳,怎么也不会想到夜半时分遭雷劈,父亲惨死,却还要他去看那血淋淋的人头,如此这般,我怎能不拼着保全他性命。
“爹,这件事情一辰在刚才已经跟我说了,他原本想……原本想让你们二老各退一步,如今却已经无力回天了。若是你再取他性命,女儿定随他走,到时候请原谅女儿不孝!来生做牛做马报答爹爹养育之恩!”
“他那是花言巧语!巧言令色!千星丫头!你糊涂啊!”二叔苦口婆心在劝我。
我爹脸都气得铁青,手抖得厉害,拿刀指着我道:“好哇,养了你18年,竟然养出一个不知好歹的小冤家!好!好!好!你若不惜命,你……你若护仇人,护想杀你爹的人!我……我留你何用!”
“我的命本来就是爹爹给的,如今爹爹要拿去,我岂敢有任何犹豫!”我抽过旁边没对我设防备的寨子里兄弟的长刀,用锋利的刀锋横在脖子上,硬起心肠闭上眼睛手往前一送……
韩一辰从我后面震偏了我的手臂,我手腕处一麻,刀落了地。
我转身惊讶地看着他,他已经如一头困顿已久猛然苏醒的野兽,眼睛里燃烧着血红血红的仇恨的火焰,他越过我身边,走到了我前面,在众人完全没有看清楚怎么回事的时候居然瞬间抢了我爹的刀并且用刀扣住了他的脖子!
这么快的手法,我别说见过,听都没听说过,简直形如鬼魅!
寨子里的所有人都惊呼了一声,二叔的脸一下子变了色:“韩一辰!你作死!”
第185章 孟串儿番外之哀莫大于心死
“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让你在我之前去陪我爹。”韩一辰悲愤交加,所有人都相信他下一瞬间会真的对我爹下手。
韩一辰的功夫纵然神鬼莫测,杀了我爹之后也断断不会得以脱身的。他父亲死在我爹的暗杀之下,现下他一心求死,自是有心拽我父亲一同陪葬。
我向韩一辰逼近了几步:“一辰,适才我爹要杀你,我会拼死护你;现在你要杀我爹,我也拦不住你,那就请你先杀了我吧。”
韩一辰眼角硬生生地被我的话逼出了泪光,他的脸颊肌肉由于牙齿的咬合力强而隐隐抽动,他的眼神充满了绝望,他望着我,良久,自动松开了我爹的钳制,扔了刀,仰天长叹一声,闭上双目道:“天要绝我,悉听尊便吧。”
我盯着爹爹,目光流转之间,千言万语。我爹挠了挠头,一跺脚:“你走吧!今天也算你放了我一马,若是日后你来寻仇,我也定是不会饶过你的。”
韩一辰跌跌撞撞走到我身边,伸出手把我手腕上的赤玉手串解了下来,握在手里,深吸了一口气后一字一句道:“从今后,你我一别两宽,若有缘,来生再见吧。”
说完便步履纷乱地朝山门走去,过一会儿便隐匿不见了。
我的赤玉手串有三颗温润的赤玉珠子,我向来不爱金银翠玉,只这三颗赤玉珠子让我爱不释手,从小把玩。14岁那年,我拿红绳结了个平安结,把三颗珠子嵌在了平安红绳上,变成了我的贴身之物,这手链的来历我跟韩一辰讲过。
一系红绳织相思,赤玉如血难解愁。我望着他的背影,这一个多月以来的一幕一幕浮现在眼前,搅得我五内俱焚,心痛万分。望着他的背影,有一种真实的永世不再相见的虚幻感受。一时之间难以自持,眼前一黑,再无意识。
我苏醒的时候我爹在床边,蜡烛垂泪,灯影恍惚,我爹伏在我床头迷糊着,鬓角边竟也有了几许华发了,我伸手抚了抚我爹的鬓角,心头一阵酸涩。
“嗯?千星,我的闺女,你醒了?你爹我……我……”我爹挠挠头,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
我知我爹杀韩墨非杀后悔了,他一介武夫,筹谋算计虽也有些,但是再往深了想就想不通透了。我爹本是记恨韩一辰除了剿灭黑水山的主意,又天然反感知州和官府,所以想先下手为强,在韩墨非回家途中将其杀害。
但是我爹万万没想到我跟韩一辰在短短的时间里走得这样深,他不相信韩一辰所说,不相信韩一辰会为了我去跟他爹努力说合,不再为难黑水山,更不相信他会娶我。我爹认为是他甜言蜜语,哄骗真心,好能探得山上防守和地势。
可是韩一辰在目睹父亲血淋淋的头颅,大受刺激之后,杀父仇人就在眼前,而他也并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且身手敏捷到无人能及,可是他却为了我,放弃了手刃杀父仇人的大好机会,恐怕也是这一生唯一的一次机会。
事实胜于雄辩,我爹自然明白韩一辰对我的真心,若不是他不跟我商量,冒然密谋杀了韩墨非,我跟韩墨非许是一段人间好姻缘。
我爹素来疼我,也正是因为疼我才一直迟迟不肯将我嫁出去,拖来拖去拖到了18岁。韩一辰仪表堂堂,渊博多才,功夫了得又对我一往情深,若是交予这样的人,爹爹也算放心。
可是我爹,亲手毁掉了这一切。他心中,应是愧疚懊恼的吧。我小时候身体总是生病,爹爹总是这样守在我的床前看护着我,后来习了武,体魄也强健了起来,平日里有个小病小灾的,我爹也就不是特别在意了。
如今他再度守在床前,心里憋了很多话说不出,我的心思烦乱而复杂:“爹,我没事,您老且去休息,我一个人静一静。”
我爹叹了口气,缓缓出门去了。想起韩一辰离开的背影,我再也控制不住地泪流满面。
我哭了整整一个月,哭一哭,睡一睡,再哭一哭,再昏睡。后来已经欲哭无泪了,杏影从没见过我这样子,她在一边忧心忡忡地劝我:“小姐,你吃点东西吧,好歹吃一点点,再这样下去,身子要垮掉的呀。”
林安焕大步流星地走进来,还没进门在门口就能听见他的大嗓门:“小师妹,那个挨天杀的韩一辰要娶宰相的女儿了,我早就知道这厮三心二意,这才一个月就攀了高枝了,我看……他就不如我实在,师妹……”
林安焕这才看见杏影朝他一个劲皱眉毛挤眼睛,他摸了摸鼻子,觉得自己说错话了,一转身又出去了。
我躺在床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床顶雕刻的鸳鸯戏水,轻轻地问了一句杏影:“你……早就知道了?”
杏影嗫嚅道:“是……奴婢是怕小姐你……心里承受不住,所以才隐去没说。”
“原本就是我亏欠他,我欠他一条命,我还有什么承受不住的。”
杏影小声抽泣:“小姐,您再这样糟蹋自己,韩公子也不会回来了,您何苦来哉,还是……还是多多保养为宜。”
我没哭,心里也没有大悲大痛的感觉,只觉这人世间真是半点趣味也没有。想起韩一辰临走时分说的那句,若有缘来生再见,心有戚戚。
今生无缘,若来生还是今世的重复,一样悲剧收尾,那多情定是要比无情苦太多。可纵然如此,我也对渺茫的来生生出了深深的期待,毕竟如何悲剧,都可以再见他一面吧。
韩一辰不是趋炎附势之人,一个月的时间就找到宰相之女,肯定跟我们黑水寨有关,怕是如今他不剿灭黑水山是不会罢休的。
山上地势他已然了然于胸,何地适合埋伏,何地适合放火,何地适合水攻,他无须旁人指点。当初不放他走,我会随他一起;放他走,此仇不报非君子,他再回来即使会留我跟爹爹一条命,也会想方设法荡平黑水山。
手心手背都是肉,最终只能为难我自己。
活了18年,第一次觉得,做人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