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顾了之
“二零一五年七月十四日,周二,天气晴。
今天舞蹈中心来了一位很有名的钢琴家,他走进剧院的时候,我听到周围好多女孩都在兴奋地议论,说他长得真好看。
我忘了自己当时在想什么,只记得他站在乐池朝我这个黑压压的小角落看过来的那一刻,我的心好像跳得很快……
我记住了他的名字:边叙。
真好听。”
边叙捏在书页边缘的手指一滞,极缓极缓地眨了眨眼,翻向第二个标记贴——
“二零一五年七月二十五日,周六,天气晴。
今天是周末,我们接到老师通知,明天要去大排练厅加排。
以前常常为周末排练抱怨的大家这次一句怨言也没有,因为有人在群里说明天边叙也会来。
反正我周末也不出去玩,本来就不怕加排。
不过这次好像也比以前开心一点点。”
边叙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急于求证什么似的,一把翻开第三个标记贴所在的书页——
“二零一五年七月二十六日,周日,天气阴。
今天去舞蹈中心加排了。消息是假的,边叙没有来。
听说他很忙的。
那好吧……”
边叙一刻不停地继续往后翻,像快将纸张揉烂——
“二零一五年七月三十一日,周五,天气晴。
今天边叙真的来舞蹈中心了,不过只是在跟乐团单排,没来我们那儿。
舞团里好多人结伴去了剧场看他们演奏。
我刚进团一个多月,还没交到朋友,不知道跟谁一起去,就在门口偷偷望了一眼。
乐池里好几十位演奏家,我一眼就看到了他。
他弹琴的时候好像会发光,跟天上的月亮一样。”
“二零一五年八月八日,节气立秋,天气晴。
今天是舞团和乐团的合排,我终于听到了边叙完整的演奏。
他才二十岁就已经这么优秀,我的二十岁会在哪里呢?
今天看到首席姐姐跟边叙说话,优秀的人跟优秀的人站在一起真赏心悦目。
我也想成为首席,想站在舞台中央,想离月亮近一点。
以后再有这样的演出,我说不定也能跟边叙说上话。
虽然我可能不太会说话……”
“二零一五年八月十五日,周六,天气阴转小雨。
今天的演出很成功。
但演出结束大家都不太开心,因为边叙要走了。
他离开剧场的时候,舞团里好多人去跟他要签名,听说还有胆子大的去要电话。
不过大家回来的时候都垂头丧气的,可能是没有成功。
我没去凑热闹。能买到边叙的限量黑胶唱片就很好了。
我要好好跳舞,争取下次跟他同台的时候可以不再是角落里的小群舞。”
边叙摁在书脊的手指微微用力,指甲盖边缘泛了白。
“二零一五年十一月八日,节气立冬,天气小雨。
今天听说了一个消息,边叙在北城结束了他音乐生涯的最后一场演奏会,以后不再公开演奏了。
我翻了好多新闻也没看到原因。
有媒体猜测说,因为他在钢琴演奏上已经取得了所有能取得的成就,往后会隐身幕后,更专注于创作事业。
我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伤心。
看他去往更辽阔的天地,我应该要高兴。
可我再也没机会追赶上月亮了……”
“二零一五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平安夜,天气雨夹雪。
今天听到了边叙写的第一首商业歌曲。
很多人都在大跌眼镜,质疑他离开古典音乐圈以后居然做起了商业音乐。
他们的语气就好像在说商业音乐是多么肮脏,多么廉价的东西。
可我觉得青菜萝卜各有所好,为什么要给音乐分高低贵贱?
不过边叙大概也不在意这些声音吧。
如果他在意,根本就不会离开已经走到巅峰的领域,去另一个领域重新开始。
我觉得媒体一个多月前的猜测就错了。
他的选择不是事业规划,而是他喜欢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他应该是这样自由洒脱的人。”
边叙移开酸胀的眼,冷静片刻,再往后翻。
接下来的标识贴逐渐稀疏起来。
时间飞快地流逝着,日记本里的那个小姑娘慢慢长大,专心地跳着芭蕾,一路从群舞跳到领舞,跳到独舞,跳到首席独舞。
或许是年龄渐长,写日记的心思减淡,她在日记本里变得寡言,记录生活也仅仅只用只言片语,而他的名字在里面出现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大半本日记过去,时间来到了去年十二月。
边叙捏在书角的手顿在那里,迟迟没有动作。
像明知前方有惊涛骇浪却必须前往,他闭了闭眼,深呼吸一次,慢慢翻往下一页——
“二零一八年十二月七日,节气大雪,天气小雨。
世间最大的惊喜,大概莫过于心里默哼的歌忽然响在耳边,心心念念的人忽然出现在眼前。
听说他想见我的那一刻,我连理由没想到要问就赶去赴约了。
那是边叙。
反正刀山火海我都会去,理由好像也没什么重要的。”
“二零一八年十二月八日,周六,天气中雨。
原来他找我是为了写一首古典乐。
那也好。
能帮到他就很好。
能再见到他……也很好。
虽然他不知道,在他找到我之前,我已经等了他三年。”
边叙撇开眼,扯了扯领结,伸手摸到茶几上的烟盒和打火机,点了一支烟。
“二零一八年十二月二十日,周四,天气小雨。
他的曲子今天写完了。
他给我结清了报酬,说以后不用再去。
缪斯完成了使命,也得到了美好的回忆和不菲的酬劳,故事在这里结局应该也算圆满。
但我太贪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