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紫青悠
“钧霆哥, 我们好聚好散吧。”
她说完,想将他的手挣开, 他浑身僵硬了一瞬之后却将她抱得更紧, 他将脸埋在她肩头, 她听到他深重的呼吸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道:“熙熙, 我爱你,我真的很爱你,我不能没有你, 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他的语气沙哑得不像话,就像是病重之人,每一个字说出来都用了极大的力气, 然而每一个字里都带着一种来自肺腑的缱绻深意。
他对她说爱她,这让她无比惊愕。他这样的男人,是会对女人说爱的吗?
那一刻,她甚至有一种想法,她觉得他可能真的是爱她的,爱了她很久,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就在爱她。
可是她随即想到这个男人满嘴谎言,想到他心机深沉,他可以将任何人玩弄于鼓掌,他撒谎都不带眨眼,将她骗得团团转。
她的沉默让他的心一点点往下沉,她似乎是在以此告诉他,对于他的话,她根本不为所动。
他用了最大的力气来挽留她,可她终究不为所动。
他终于一点一点松开了她,林熙雨从他怀中挣开,转头向他看去,陆钧霆此时的表情却将林熙雨吓了一跳,倒不是说他的表情有多可怕,而是这样的表情出现在陆钧霆这样的人身上,实在太有违和感。
却见他双眼发红,眉头微皱,面色苍白,嘴唇也是白得毫无血色,就像是遭到巨大的打击那般,就算再怎么能克制都无法克制住痛苦的神色在脸上浮现。
此时他的表情让人觉得他正在遭受某种让他无法承受的痛苦,甚至他身上那强势的气质都变得颓丧。
仿佛,再给他轻轻一击他便会不堪重负直接倒下去。
望着这样的他,林熙雨许久不知该做何反应,她真的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露出这种她伤害到他的样子,可明明就是他一直在欺骗她不是吗?
把她当替身,骗她生下孩子,利用他,哪一件不过分?可是人都是有恻隐之心的,更何况这个男人不管怎么说都是她孩子的父亲,她没法再对他说出重话,轻轻叹了口气说道:“钧霆哥,我们真的没法再继续了。”
她说完转身进屋,这一次他没有在追上来,她从窗口往下望,陆钧霆还呆呆站在原地,微躬着背,就保持着那种像是受到剧烈打击的姿势。春日的天气明明温暖和煦,可是他的身影看上去却落寞孤寂,明明站在阳光下,他却像是站在另一个平行世界,那个世界里连阳光都照不进来,放眼望去,只有凄清和落寞。
她深吸一口气,将窗帘拉上背对着下面,她调整着呼吸,把那阵难受慢慢平复下去。
陆钧霆那一天一直站到夕阳完全沉没才离开,她本以为她已经把话说成这样,他也该想通了,可没想到从第二天开始他就一直给她发短信。
全是乖宝的照片,乖宝哭了,他把他哭的样子拍下来发给他。
“你看你儿子哭了,你不心疼他吗,你不管他吗?”
字里行间好像都带着他逼人的气势向她袭来。
乖宝不小心受伤了,他将他受伤的照片发给她。
“你看你儿子受伤了,你不回来看看吗?”
就像在做困兽之斗一样,她甚至怀疑陆钧霆是不是疯了,为什么要给她发这些,她看着乖宝哭泣受伤的样子简直又气又怒,她想打电话过去问清楚他究竟想干什么,可又觉得问再多都是徒劳,后来她一咬牙,直接将他拉黑了,在拉黑之前回了他一条消息。
“什么时候考虑好了离婚,什么时候给我打电话。”
乖宝又开始哭了,每天这个时候他就开始想妈妈,因为以往这个时候妈妈都会回来,可是现在妈妈没有在回来,没有看到妈妈乖宝很难过。
陆钧霆将他哭的照片发过去,可是望着图片旁边那一个感叹号他就像是被定住了一样,她将他拉黑了,她竟然将他拉黑了。
他就这般呆呆的凝望了许久,随后翻了一下他给她发的消息,她一条都没有回过,无论怎么发孩子哭泣的照片,甚至发孩子受伤的照片给她她都不回。
而现在,她直接将他拉黑了。
她怎么能这么狠心呢!
这一瞬间,那种无法逃脱命运的巨大无力感骤然袭来,他突然发现,他现在的所作所为和她母亲当年的所做所为又有什么不同。拿孩子要挟着对方,卑微的乞求着对方能看在孩子的份上回来。
那么将来他会不会越来越过分,会不会变得和她妈妈一样虐待他的孩子?
一阵恐慌感袭来,他几乎是立刻抱住那个哭泣的孩子,他抱着他,揉着他的脑袋安慰,一遍遍对他说,“乖宝不哭了。”好像是在告诉他,又好像是在告诉自己,“爸爸不会那样的,爸爸永远不会那样。”
他还记得那是他十岁那一年,母亲的精神状态越来越不好,她经常打他,用很粗的藤条抽,把他的一条手臂掐得青肿不堪,还特意拍下照片寄给常年在外不归家的父亲。
她已经疯魔了,想用这种方式逼迫丈夫回来。
那是他人生中最痛苦的一段日子,面对最依赖的亲人给予的折磨,小小年纪的他整天生活在担惊受怕之中,那时候回家成了他最恐惧的事情。
那个小女孩就是在那时候出现的,那一天,就在陆家那个华丽又冷清的房间里,母亲又一次拿着藤条抽他,一边抽着一边歇斯底里的尖叫。
他早已习惯了她的疯癫,咬着牙,一声不吭任由她抽。那时候他的爷爷奶奶在乡下老家,老人家喜静,想回乡下养老。正房里就他们一家居住,因为父亲常年不归家,空荡荡的房子就他和母亲两个人住。
冰冷,华丽,空洞,那是他对陆家最大的印象。
正是盛夏,窗外有知了的叫声,一声又一声,比她妈妈的嗓音还要尖利,热闹得很,可是依然无法驱散屋里的阴暗冷清。
门并没有关紧,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就见门缝处有个小鬼正在那里探头探脑的,他目光一扫过去她立马就跑开了。
等她妈妈抽累了,拍了照发给他爸爸,他面无表情走出门,扫了一圈没发现那个小鬼,最后在不远处的雕塑后面看到半颗探出头的脑袋。
“滚出来。”
她怯生生的从雕塑后面走出来,是一个长得圆乎乎的小女孩,扎着马尾,露出一张小圆脸,圆脸上有一双清澈的圆溜溜的眼睛,穿着短袖和短裤,露出的胳膊和小腿也是肉肉的。整个人看上去很软,让人想捏一下的那种软。
她挥了一下她的小胖手冲他一脸严肃认真解释,“我不是有意要偷看的。”
“下次再偷看,把你眼睛挖出来。”
“……”
她吓得浑身抖了一下,这么小的小女孩被他这般恐吓竟然也没哭,而且她还大着胆子走上来,她指了指他露出来的胳膊上那青紫的伤痕说道:“哥哥,你好像受伤了。”
“滚。”他一点都不客气。
“你真的受伤了,受伤了要抹药药。”
“我让你滚。”
大概是他表情太冷语气太凶,小女孩那一张小圆脸上顿时泛起委屈来,小嘴巴一瘪,眼看着就要哭,可还是忍着没哭出来,转身撒着一双小短腿跑远了。
少年陆钧霆坐在台阶上,也没去管身上那伤,受伤的次数多了,对于受伤这种事情也就没太大感触了。
“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知了的叫声反而让周围显得更安静,也没有人来打扰他,他完全放空自己,身上的伤口疼着,可是他却仿若自虐一般,就这般静静的感受着疼。
一阵哒哒哒小跑的声音突然传来,他回头一看,是那个小女孩去而复返。
被扰了清净的他心情很不爽,冷声道:“不是让你滚吗?你怎么又来了?”
小女孩走到他身边从那牛仔短裤裤包中掏出一支软膏冲他道:“瑶姨说受伤了抹这个药药很快就好了,我帮哥哥抹药药好不好?”
他望着她递过来的软膏愣了一下,然而面色却更冷了,“谁稀罕你的药,拿着你的药滚远点。”
少年的他也不知是不是被他妈妈折磨出了心理变态,明明那么软萌可爱的女孩子,可是他的态度却一点都不好。
她好像有点害怕他,咬着嘴唇纠结了好一会儿,可她还是倔强着冲他说:“真的要抹药药的,不然以后伤口会变严重,会很疼很疼的。”
他觉得她烦得很,一把推在她身上,谁知她比想象中还要站不稳,被她一推就直接往后摔在地上,她疼得皱了一下眉头,一脸委屈冲他道:“你干嘛那么凶?干嘛推人家?”
他也觉得自己做得有点过分了,他也不想去欺负一个这么小的小屁孩。他却还是嘴硬说道:“都叫你滚了。”
她从地上爬起来,随便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气鼓鼓的哼了一声,转身走到一边的台阶上坐下,他坐在台阶这边,她就坐在抬价那边,嘟着嘴,自己在那儿生气。
茂密的柳条在空中轻摆,小道上长满了郁郁葱葱的青草,有杜鹃鸟在柳叶中穿梭,发出清脆的叫声。
夏日午后的后院炎热却宁静,两人就坐在台阶的两侧,有微风吹来卷起落叶。
她生气来得快又去得快,她嘟着的嘴慢慢就放平了了,她向他看了几眼,又试探着往他这边坐过来。
“哥哥,我帮你抹药药吧好不好?”
怎么有这么讨厌的小孩子,听不懂话吗?
他正要赶走她,然而一张口,她却趁他不注意,偷偷将一颗糖塞到他的口中,猝不及防间一股丝丝的甜味在他口中漫开。
她清脆的笑声传来,她对他说:“吃颗甜甜的心情就会好起来的。”
“……”
骤然而来的甜让他的脑袋一下就空了,要说什么也忘记了。
而她已经将他的袖子撩开,她把软膏挤到他伤口上,白嫩嫩的有着肉窝的手轻轻的将药膏抹开,而后又在上面吹几下,她软糯糯的声音温柔的哄着他,“不疼不疼,会很快好起来的。”
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感觉骤然间侵袭而来,冰凉的药膏抹上来,火辣辣的疼痛好似也缓了一些。她轻轻吹在他伤口上的气送来一丝凉意,他似乎真的就感受不到疼了。
从那之后她常常过来找他,带着一兜糖果和一支药膏,一开始她和第一次一样,躲在门口怯生生的看着,看着他挨打,有时候看得不忍心她就会跑开,可是也会一直在外面等着,每次他挨完打出去都能看到她。
他还记得有一次,大概是看他被打得太狠了,这个胆小的小姑娘竟然一下冲进来,就像一个小侠客一样挡在他面前,一脸义正言辞冲他那个疯魔的母亲吼道:“你住手,你别打他了。”
母亲一发起疯来就没有理智,她才不管挡在她面前的是谁,是一个多么小的孩子,眼看着她那一鞭子就要落在她身上,他急忙将她推开,生生接下那一鞭。
小姑娘也被吓到了,呆愣愣的看着。
“快走。”
被他这一声呵斥,她才反应过来,急忙爬起来跑开。
从那之后她就不敢再跑过来看了,她就在雕塑那里静静的等着,等着满身是伤的他出来,然后喂他吃糖,给他抹药。
有时候她抹着抹着就会突然抱着她呜呜哭起来,哭得眼睛鼻子通红,长长的睫毛上挂满泪珠。
“哭什么?”他问她。“她为什么要打你,为什么要打你?”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再说她打得是我又不是你,你哭什么?”
“会很疼的,钧霆哥哥会很疼的。”
她知道他的名字之后总会“钧霆哥哥,钧霆哥哥”这样叫他。
他觉得她挺好笑,竟也就真的笑了,他道:“我疼我的,又没疼在你身上。”
“我不想钧霆哥哥疼,呜呜呜,我不想钧霆哥哥疼。”
大概看她哭得挺可怜,他安慰道:“别哭了,我不疼。”
“你骗人,我被小草割到的时候都很疼,钧霆哥哥伤口那么大,会更疼的,呜呜呜呜。”
她哭得伤心得不行,他不懂哄孩子,将她从他怀中推起来,从她兜中拿了一颗糖放嘴里说道:“我真不疼,吃一颗甜甜的就能好的。”他带着满脸的伤对她笑。
她终于渐渐的收了泪,用一双肉嘟嘟的手胡乱抹了抹眼泪,又趴在他身上给他吹伤口,每次都会小声嘀咕一句,“会很快好起来的,会很快好起来的。”
此时,已到而立之年的陆钧霆回忆着这段过往,他抱紧了怀中的儿子,这个有着他和她骨血的孩子。
她不顾一切也要和他离婚,她着急的和他撇得一干二净,那一年她们还小,那时候的她只有三岁。
她说,受了伤要抹药药,不然伤口会变严重,会很疼很疼的。
可是她不知道,现在的他也受伤了,没人再来给他抹药了。
他闭着眼睛,那一阵痛意让他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爸爸。”
儿子的一声呼唤终于让他回神,他低头看去,就见小家伙盯着他的脸,又用他肉肉的小指头摸了摸他的脸,陆钧霆低头看了一眼,就看到他那白嫩嫩的手指尖上沾了一片湿濡。陆钧霆下意识用手一擦,这才发现原来他在流泪。
乖宝不知道爸爸怎么了,可是宝宝敏感,看着爸爸哭,他也不禁难过起来,小嘴巴一瘪也开始呜呜哭起来。陆钧霆急忙抱紧他,他轻声安慰道:“不怕,乖宝不怕,爸爸没事的,乖宝不哭好吗?”
为什么会哭呢?在有记忆以来他就没哭过,哪怕年少是那段黑暗的日子,被母亲虐待折磨他都没流过一滴眼泪,可是现在,因为她要跟他离婚他却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