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星球酥
沈昼叶:“…………”
沈昼叶面无表情,加快步伐回家,将奶奶家的门扉合拢。
窗外风声阵阵,沈奶奶去医院拿药了,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沈昼叶坐在沙发上抱着电脑继续端详那些似是而非模棱两可的数据,试图从里面找出一点儿端倪,可是她看着那些数字,思绪却忽然飘回了那两个能因为卡比兽和小火龙吵起来的孩子身上。
——人在长大的过程中,会丢失很多东西。
小时候的沈昼叶鼻子很尖,她能嗅到冬天的气味。那气味往往夹在刚从冰天雪地中归来的、沈爸爸的外套上,是一种冷冽的棉花与晴纶混合的味道。可是长大后那个味道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从来不曾存在过。
如今的沈昼叶无论如何去嗅,都不再能嗅到寒冷的空气。
小时候看世界,奇迹无处不在。
池塘边冲天的榕树,老师落在黑板上莎莎的粉笔。那个年纪从树上揪下的叶子甚至都不叫叶子。一片冬青树叶可以化为翱翔的飞机,可以成为顺大河飘走的小船,可以变成石头切开的、过家家专供的‘菜泥’。
小卖部里一切都花花绿绿的,摆在货架顶端的玩具是世界最后的宝藏,货架像是被恶龙看守的世间最后的金库,充满吸引力,五毛钱的辣条,一块钱的墨水,高贵的旺仔牛奶。
连最平凡的冬青叶都是无限的客观存在的叠加态,蕴含着无尽的可能性,是梦本身。
可是如今,沈昼叶再也不会去吃五毛钱的辣条,不会去捏地上的小蚂蚁,让蚂蚁在白纸上乱爬,也不会去玩过家家。
连她喝旺仔牛奶,也不觉得像小时候那样好喝了。
长大成人这件事,伴随着遗失、遗忘,终究磨灭掉了最初看待世界的感动。
从生命中消失的一切,应该也不会回来了吧。
外面雨水噼里啪啦地落下,坐在客厅的沈昼叶撑着腮,琢磨着那两个孩子的未来——接着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低下头继续去看自己的数据。
下雨天有点儿多愁善感,沈昼叶心里犯着嘀咕,也不知这个天儿打算何时放晴。
下一秒,她微信咚地跳出一条消息。
陈啸之:「下午一起吃饭,别忘了。」
沈昼叶一愣,终于想起,今天是和陈啸之约好的——
……要和周院士,以及李磊,一起吃饭的日子。
-
沈昼叶别扭地看看手机屏幕,等了半天,没等来陈啸之的一句“宝宝”,他那头就像死了一样毫无动静。
沈昼叶没等来“宝宝”俩字,只得屈尊纾贵地放下身段回复:“好的。要穿正式一点吗?”
陈啸之回得很快:“随便,穿好看点。”
“……”
这他妈哪叫谈恋爱啊……!!
简直就是学生会例会前会长布置任务,对话充满了浓浓的同僚气息,除了data就是analysis,别说甜甜蜜蜜的恋爱酸臭味儿了,人家公司同事估计都比我们看上去更近一点……
是我不配,沈昼叶屈辱地想。也不知道陈啸之这辈子叫过多少个人宝宝,到我这里就只有一次,说不定还是他叫漏了嘴。
“……”
看看自己,十年都不能令你忘怀。甚至现在都惦记着一声‘宝宝’。对一切都斤斤计较。
这样深的感情,你能接受这样的落差吗?
……
早分早好。
哪怕忘不了他——不,正是因为忘不了他,才更应该和他分手。
我的感情里不该有妥协的成分。
沈昼叶看着窗外灰蒙蒙的落雨,茫然地想。
-
天际闷雷滚过云端,院中月季花瓣落红满地。
红漆柱子后小笸箩里栖息着两三只小麻雀,胖滚滚的几小只,依偎着一枝自燕南剪来的荼蘼。
室内,沈昼叶蜷缩在奶奶的书堆里,一边整理数据,一边悄无声息地擦眼泪。
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笑起来也像在哭,哭起来则令旁观者都觉肝肠寸断。沈昼叶想起自己小时候与陈啸之握住手的欢喜。他的手掌滚烫、干燥而熨帖,像是一个本来就属于她的人。
对啊,那个倔强得像松柏的姑娘擦着眼泪想。我那时候觉得,陈啸之是属于我的。
……她想起陈啸之的拥抱。
十年前看完《WALL-E》的冰寒冬夜,陈啸之哑着嗓子说沈昼叶才是伊娃,然后紧紧抱着她,沈昼叶至今记得那怀抱像个火炉;十年后的如今,在印尼的那天,陈啸之几乎将她勒进骨血的拥抱,那拥抱像把锁。
陈啸之在车里逼她复合的那天,陈啸之的拥抱却像把刀,沈昼叶觉得喘不过气,又觉一股疼痛自骨髓里攀了上来。
早知道该亲亲他的,沈昼叶擦着眼泪想,现在再想亲他,好像已经晚了。
此去一别再无重逢之日,折柳相赠,春风玉门关。这次分手,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复合的机会了。
他们的年龄已经摆在了这里,伤害也摆在了这。沈昼叶跨不过那一道坎儿,就算有朝一日她的底线一退再退,看淡了陈啸之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那也会是很多很多年以后了。
到了那时候,按陈啸之过去在instagram上展示的的尿性,他肯定有了下家。
说不定孩子都到了能打酱油的年纪。
那时候还有什么好谈的呢?终究是抱着过去过一辈子。
所以,这就是人生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
沈昼叶一个人,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外面麻雀在笸箩上打滚,啁啾鸣叫,小鸟喙啄着生嫩的荼蘼花枝。屋里的沈昼叶连鼻尖儿都哭红了,她眼梢都哭得泛肿,像被血染红过的一样,眼泪却仍在一滴滴地朝外滚落。
像是要将什么融入血脉的东西,从自己的身体中剜出去似的。
-
……
大雨倾盆而落,繁复枝叶之下,藤椅上淋满了灰黑的雨水。
下午四点时陈啸之发来微信,说过一个半小时去接她吃饭,沈昼叶看到微信后愣了一下,接着用手臂擦干净了眼泪。
既然是最后一次和他约会,总要有个道别的样子。
沈昼叶用力止住了泪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将头发梳顺,又细致地化了点淡妆。她平时几乎从来不会搽脂抹粉,毕竟在学校没什么必要,而且更没有时间,但是其实沈昼叶很擅长妆点自己。
她用底妆遮住了自己红肿的眼角,尽力遮盖了下自己哭过的痕迹,又涂了颜色浅而鲜妍的口脂。
沈昼叶原来就生得漂亮,化妆之后更是像四月的花朵一般,光彩照人。
她抬起头,看见自己住的厢房书桌上摊着烫金的通信本。通信本厚厚的,里面夹满了这么长时间来她和小昼叶来往的所有书信,沈昼叶忍不住将本子翻了出来,将十五岁的她写来的信反复读。
‘……我爱他。’小昼叶在信件中说:‘……所以我不会放弃他的。’
沈昼叶看得又哭又笑,她将那些满含对陈啸之的爱意的信从头看到尾,发现那就是她——十五岁的,和二十五岁的。
「我爱他。」她们说。
「他是属于我的。」
那少年为我翻过墙,带着我走过大街小巷,我们看过玫瑰星云和猎户星座,看过昴星团,那天晚上风那样大,连冬夜最后一片月季花瓣都掉在了地上。他是属于我的星星、月亮和太阳。
……可是。「我他妈的学不会妥协。」她们说。
沈昼叶努力忍住不哭,然后去挑自己见陈啸之时要穿的衣服。
她毕竟是临时回国的,因此在国内剩的衣服不太多,几乎都得现穿现买。她想了下,找出那条魏莱送给她的那条水蓝裙子,在身上比量了下——那条裙子的确适合她,像是为她而生的一般。
魏莱送朋友这条裙子时,说:‘适合去穿着见最爱的人。’
也算是一语成谶了。
沈昼叶将裙子腰封束了起来,又将一头不太服帖的天然卷折腾利索,费劲九牛二虎之力,令一头卷发整整齐齐、服服帖帖地地披在了脑后。
接着,沈昼叶看见镜子里自己的倒影。
镜子里的姑娘家像朵花儿,令人想起春天梨花枝头;眼里有水光,可是目光坚定不移。
……就是哭得有点儿狠,怎么遮都遮不住鼻尖儿的红。
沈昼叶想办法揉了揉,发现还是遮不住,最终还是放弃了。
这世上完美的事,终究是少的。
她这样告诉自己。
-
……
大雨倾盆,沈昼叶撑着雨伞,将奶奶家的门扉合上了。
胡同口歪脖老杨树被风吹得东倒西歪,树下停着一辆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通体漆黑的保时捷。陈啸之就站在车旁边儿,一身剪裁合体的昂贵西装,光衬衫就五位数,越发衬得肩宽腿长身材性感,骚得一批,犹如走高定的男模。
那骚包的人看向沈昼叶的方向,当即一顿。
沈小师姐懵懵地道:“我来了……?”
“……”
风雨如晦,陈啸之撑着伞,不太自然地问:“……你……你这是化妆了?”
他居然也能发现的。
沈昼叶温和地笑了笑,答道:“是啊。”
“……,”陈啸之接过沈昼叶的伞,给她开车门,沈昼叶那一瞬间发现陈啸之的耳朵有点儿红——像是在害羞。
雨水之中,他开车门的动作忽而一停。
沈昼叶:“……?”
“……你……”
陈啸之不自然地伸出沾满了雨的手,于沈昼叶鼻尖儿点了点,问道:“你鼻子怎么红了,是哭了么?”
沈昼叶努力遮掩:“我鼻尖红了吗?”
但是沈昼叶实在非常不擅长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