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星球酥
他们两个人十分默契而静谧,陈啸之整理杂乱的桌面,沈昼叶用筷子夹小盒子里的菜点。那些菜应该都是他自己做的——陈啸之十年如一日地贤惠,以水煮了鸡胸肉, 又将它撕成细细的肉丝,拌了少许辣椒油与酱料,配上熬得柔软细腻的白粥,清爽可口。
“我也想要咖啡。”沈昼叶小声道:“一包奶两块糖就好。我精神不济。”
陈啸之自咖啡机底下取了马克杯,往自个儿位上一坐又喝了一口, 面无表情道:“你不准喝。”
沈昼叶:“……???”
“你溃疡有多严重自己没数?还喝咖啡,”陈教授神情冷漠:“精神不济就去睡觉,喝锤子。”
沈昼叶:“……”
陈啸之道:“我昨天把你们办公室的咖啡撤了,给你同学留了点儿——但你不准去问她要。胃好之前不准碰这种刺激性的玩意儿。”
沈昼叶一急:“但……”
“但什么但,”陈啸之端着咖啡,神色冷淡地道:“把粥喝了。你以为我做饭很轻松?咖啡想都不用想。”
沈昼叶被他生生噎了回去,小口小口将粥喝完了。
……可是,是不是有点太平静了?
粥触碰着沈昼叶的嘴角,她抬起头望向陈啸之。
她和陈啸之交往不久,在一个适合接一个含剃须泡沫的吻的清晨,他们却泾渭分明地分坐在办公桌的两侧,准备讨论有关课题的问题。坐在桌后的陈教授神色冷肃,两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下巴,专注地看着手中文件,并无半点要亲吻她的意思。
——我们两小无猜年少相识,是否太熟悉彼此?
是否已经熟悉到他的爱已经不具备占有欲,熟稔到已经不需要碰撞,不需要迸射的火花?
青梅竹马都是如此吗?
沈昼叶怔怔看着他,心中泛起辽阔海夜般的怅然。
“在想什么?”
陈啸之忽而抬起眼,缓慢道:“怎么老看着我?”
沈昼叶一个激灵:“……没、没什么。”
陈啸之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又补充道:“——有事的话直接跟我说。”
“真没啥,”沈昼叶含糊其辞:“我喝完了。”
陈啸之嗯了一声,淡漠道:“碗放茶几上,一会儿我收拾就行。你到我这里来。”
……
组会的要务,先是交流。
一般理工医类的课题组的组会分为两种,一为工作进度组会,字面意义上的交流当期工作的进度;二为文献组会,组员与导师之间交流新锐文献。后者的形式一般会出现在人多的课题组中,要做ppt,相当折磨人。
沈昼叶在国内时经常在组会前夜做文献ppt做到凌晨,有时甚至还要抢文献做,因为几个星期内数据与实验设计得好的好文章只有那么几篇,而垃圾文献没有讲的必要,所有的组员都在争抢。
这就是大课题组的压力。
——但是陈教授的课题组,只有他们两个人。
陈啸之孤狼惯了,初中时代如此,二十五岁的如今依然。
博士毕业至今他只收了沈昼叶,没有收其他学生的打算。
沈昼叶将自己在北京的期间做的所有工作都与陈啸之讲了一遍,在北京的时候他们忙于其他事务,尽管天天见面,聊的却都不是工作内容。
陈啸之听的时候打断了沈昼叶数次,若有所思地问了几个相当细致的问题。
那些问题里甚至没有任何指导的意味,有的只是纯粹的好奇,是属于学术的纯粹的辩论。
——与那场海啸前的模样,截然不同。
那场海啸发生前,组会中陈啸之处在引领者的地位上,对沈昼叶所能提供的内容尽是不满,问题和指导总是带着引导的性质。他那时在教育沈昼叶科研究竟是什么,告诉她科学的本质,不耐烦的外表下是一个难以置信,又恨铁不成钢的老师。
而如今,他们却不再像是师生,而是趋于平等的。
我们现在的相处,像什么呢?沈昼叶在陈啸之沉思的间隙走了下神。
「——像同事。」
一个声音冥冥中答道。
像co-workers,像合作人。像志同道合的友人。
像同志。
……
“……我们这些都建立在假设上,”
陈啸之喝了口咖啡道:“用理论使其丰满起来。用实验与我们的理论证实,就是我们物理学者该做的事情。”
沈昼叶点了点头:“明白。”
然后沈昼叶哧地笑了起来,又问:“可是万一完全无法证实这一套理论,发现我们这段时间的努力毫无价值呢?”
陈啸之漫不经心地往后一仰。
“我们物理学家就会将它抛弃在一旁,”他说,“将我们的大脑从杂乱无章的错误中解放出来,转而去做其他的事情。”
沈昼叶眉眼一弯:“……罗伯特·伍德?”
昏暗的天光里,陈啸之看了一眼沈昼叶,散漫道:
“——嗯,罗伯特·伍德。”
沈昼叶笑眯眯地看看他。
陈啸之坐在她对面,仰头望向上天,眼瞳里倒映着晦涩天空,过了会儿又道:“努力毫无价值的话,还有个事儿。”
沈昼叶眨了眨眼睛。
陈教授摘了眼镜,一按鼻梁,道:“做不出成果你再延一年。”
沈昼叶:“……”
陈教授说:“你他妈以为这是什么,这他妈就是你的毕业课题,做不出我坚决不让陈院士给你签字,懂?”
沈昼叶:“…………”
然后这位陈教授同情道:“就算是博士学位,延两年也不太像话吧?”
沈昼叶:“……”
她梗了半天,终于想起了自己想问什么。
“以防万一,我先问一下,”沈昼叶谨慎道:
“——陈啸之,你知道你自己的这个hypothesis的最终证实,意味着什么吗?”
陈啸之抬起眼看向她,镜片后目光桀骜不驯,年轻嚣张到了极点。
“最差,”沈昼叶发着抖道:“也会被提名。”
陈啸之盯着她道:“——不用含蓄,直接说。诺贝尔。”
“……”
“对。”沈昼叶大义凛然道。
陈啸之嗤地笑了一声,问:“怎么?不行么?”
“…………”
“怕了?不敢?”陈啸之眯起眼睛,咄咄逼人地说:“不敢把这个当成你的毕业课题?”
那一瞬间空间静默至极。陈教授捏着马克杯的手悬在半空中,沈昼叶手指无意识地握紧手中的铅笔。
“……”
一秒仿佛一年那样长,窗外长风犹如管风琴荡鸣。两人望向彼此的眼底。
然后沈昼叶开口,少女声音沙哑、孱弱而坚定:
“——我去改我的开题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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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f the physicist can't,
He frees his brain from miserable mistakes,
then he moves on to something el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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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中没有不可谈论的问题。
沈昼叶坐在桌前一言不发,看向前方,两侧近十四五本书几乎要将她淹没了。她的演草纸上写得密密麻麻,女孩子放下写得笔头圆滚的木枝铅笔,食指拇指一圈,将手举了起来。
她肩上披着薄薄的围巾,窗外飘起细雨。
沈昼叶比划了几个动作,试图帮助自己理解晦涩的内容,却发现自己的思路是一团乱麻,并不会因这几个动作而改变。
“……”
沈昼叶数度想去隔壁找陈啸之聊聊,却连要问的问题都说不出口,思路乱到极致连语言表达都会受影响,像是短暂过载的机器。
沈昼叶:“……”
过载的沈昼叶憔悴地望向旁边的张臻,虚弱无力道:“……臻臻。”
张臻抬起头来。
沈昼叶游魂般道:“咖啡,来一袋。”
张臻面无表情:“沈昼叶你导师明令禁止我向严重压力性消化道溃疡患者提供可乐、雪碧、浓茶和咖啡一类刺激性强的饮料,所以这办公室里剩下的咖啡是我的,雪碧也是我的,你连想都别想。”
沈昼叶:“…………”
“不过,”张臻从抽屉里摸出一袋速溶,剪刀剪开,“冰箱里的酸奶和布丁、冰箱外的饼干蛋糕水果都可以随便吃。”
沈昼叶:“……”
张臻心满意足道:“这个实验室福利真好。他收博士后吗?”
沈昼叶忍无可忍:“滚滚滚……”
沈昼叶心情抑郁,披着小围巾去拿了个布丁补充糖分,布丁刚一撕开,半融的焦糖汁啪地飞溅满桌。
沈昼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