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星球酥
沈昼叶耳根有些泛红,那是她说话不自信时的表现,却仍坚持道:“陈啸之,你知道我们的先哲们——那些思想的巨人,就是通过现象去分析世界的。贤明如亚里士多德相信地球是宇宙的中心,第谷·布拉赫虽是前所未有的观测者,天文学之父,却仍坚持地心说的正确性……”
陈啸之将车在路边停下。
大海冲刷堤坝,车灯燃亮,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示意沈昼叶说。
“玻——玻尔兹曼,”沈昼叶抱着他的外套不安道:“他否认了学界彼时的共识「热质」,热力学中含有的概率性至此广为人知……”
陈啸之:“是的,然后呢?”
“我们现在知道这些是错的了,连小孩都知道地球是个球。”沈昼叶无意识地揉着外套拉链:“——哪怕在我三四岁的时候,假如有人跟我说地球是方的,四周是水,太阳和八大行星绕着地球旋转,我都会觉得他是个傻逼。太阳系模型还挂在我头顶呢。”
陈啸之静静看着她。
“可是,”沈昼叶道:“如果我们生在那个年代,我们会怎么想?”
陈啸之:“……”
“我们会看见太阳绕着我们日升月落,群星在破晓时分沉入地底,”沈昼叶道:“看见羽毛比铁球落地慢,热能会往冷处去。”
沈昼叶说:“……这些现象全部来自我的经验。我怎么摆脱经验的泥淖?”
陈啸之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生于两千余年前的我,怎么才能晓得我们生活在一颗娇小庞大的球体上?”她问。
那姑娘看着陈啸之,艰难地道:“两千年前的人怎么才能看着日升月落的金字塔,推算出地球围绕着太阳运行?怎么才能明白温度的变化来自分子的震颤,而非热质,更非火焰本身?”
一簇灵感的火光一闪而过,陈啸之眉头微微皱起。
可是那光太快了,他们二人根本来不及抓住,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我都是学物理出身的人……”女孩愣怔道。
陈啸之眉头皱着,捏紧纸杯,嗯了一声。
窗外夜空茫茫,星前月下,沈昼叶看着洋流光点喃喃道:
“……现象是会隐瞒的,现有的规则也不一定是对的……”
…………
……
沈昼叶觉得自己站在漫长幽暗的胡同里,不知前路何方。
她研究生时期其实已体会过这样的茫然迷惑。那时的沈昼叶不知道这实验的结果会怎样,不知道能不能获得阳性结果,不知道这方法有没有效果——不知小导师还愿支付多少经费,不知道能投几区的文章。
——可是那时的深刻的痛苦无措,竟是全然无法与此刻相比。
这是人类不曾涉足过的领域,是知识岛海岸线外的深海,是宇宙间隐匿百亿年的谜团,是贯穿天地的黑暗。
感到崩溃都是正常的。毕竟人本能地害怕如此空旷的未知。
沈昼叶深呼口气。
可是下一秒陈啸之凑过来,将一条男式围巾围在了沈昼叶的脖颈处,那围巾柔软熨帖,像是绕上来的一道炊烟。
“下车走走,”姓陈的低哑地说:“海风很舒服。”
沈昼叶抬起头看向头顶繁星,那些繁星眨着眼,似是儿时的春夜。
她想问那些星星,你们到底想告诉我什么,你们中到底有什么秘密?可是她还没问出来就觉得眼眶泛酸无措,难以启齿。
陈啸之则顺着怀里沈昼叶的目光,看向通透苍穹。
别看了,沈昼叶窒息地想,什么都没有,看个天就把自己给看哭了,你这种恶毒比还不得嘲笑我到五十岁……别看。
那夜万里无云,星星似花朵静默。
然后,在车里紧靠着小青梅的陈教授,轻轻揉了揉她泛红的眼眶,在黑夜里亲亲小青梅的唇。
“没事的,”他说。
沈昼叶很羞耻:“……别……”
她话音未落,陈教授就大人似的告诉她:
“一切有我。”
然后不等沈昼叶回答,他又低下头,在公路畔轻轻蹭了蹭沈昼叶的额角。
——那是相伴的承诺。
-
我将陪你走下去,而你也会陪我。好似那首聂鲁达的诗,又像是万千突破者的呐喊。
人类智慧国度的殿堂外,他们走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试图点亮一盏灯。
第126章 “……你太过分了,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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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底。
灯还没有亮。
沈昼叶睁开眼时不过早晨五点半。窗外漆黑一片, 路灯灭了,整个西海岸都笼罩在黎明前的夜里。
加利福尼亚州的秋天十分冷,且存在感十足, 与北京截然不同。
凌晨时分, 小阁楼冻得要死。沈昼叶无意识地将玩偶抱在怀里取暖, 半天又觉得脚丫冷,蜷成一团。
她冷得遭不住,又因为怕干不愿意吹空调,索性起来,裹着披肩下楼去冲杯热饮。
……
说不思乡是假的。
家乡二字, 平时令人无知无觉, 唯有离开了才会发现它早已缠绕在自己的骨血之中, 就像海水褪去才会看到白沙。
沈昼叶闭上眼睛, 想起千禧年的冬日中午。
那天阳光明媚,电视放着春节联欢晚会, 主持人激动地说‘让我们静静地等待龙年钟声的敲响’——小昼叶那时身体不好, 靠在爸爸怀里问他,爸爸,为什么我们要在中午等新年?
「因为我们的新年不在这里。」
沈爸爸那时说,然后伸手捏了捏女儿的小脸,仿佛知道年幼的小女儿什么都不懂。那时的小女孩的确什么都不懂,什么乡愁, 什么惆怅,什么故乡,只知道世界是新奇的,门外的万千世界在等着她的脚步。
可只有成年人,知道何为家乡。
……
美国西海岸云团在空中盘旋, 犹如末世,凌晨时分大雨瓢泼而下WRX。
厨房里水滚沸着,炊烟袅袅。
沈昼叶看了眼表,倒满一整杯热水,泡了杯茶,去客厅坐着发呆。
去办公室有点儿太早,沈昼叶蜷在沙发上想。况且还下雨,陈啸之那种变态恐怕也不会按时到,等他起床了再问问。
下一秒,一个人啪地拍了沈昼叶一下。
张臻睡眼惺忪道:“沈昼叶?”
沈昼叶:“……?”
下一秒张臻确定是她,又说:“你他妈怎么还在这?”
沈昼叶摸不着头脑了,蒙圈地看着张臻。张臻则揉了揉眼睛,揉出一把眼泪,苦口婆心道:“到时候儿了啊。”
沈昼叶:“啊?”
阴天暴雨,天空中闷雷滚滚,张臻看着沈昼叶,沉默了足足三秒钟。
“那个谁,”张臻循循善诱:“他到底是你男朋友还是你导师啊?”
这下问题升级,听不懂的问题变成俩,本就只能理解直球的沈昼叶脑袋上飘出一个火红的大问号,满脸写着求你解释。
张臻:“……”
张臻终于想起沈昼叶是个纯血傻逼,放弃迂回,道:“你为什么老呆在宿舍里头?作息也太他妈规律了吧,我认识的这么多人如果谈了恋爱三个周以内必定夜不归宿一次,你呢?哪怕就是试试货呢?”
沈昼叶:“……”
“沈博士,”张博士谆谆教诲:“是时候外宿了啊。”
“瞅瞅,姑娘,”张臻惆怅无匹,伸手揉沈昼叶的胳膊,满足地拧拧她软软肉:“这么冷的天儿你还自己睡被窝呢,活的男人当啥用的?”
沈昼叶:“可是——”
“你男人也不拉你出去约会,”张臻操心地拍拍小沈博士:“也不把你往床上拐,虽然谈恋爱的时候满脑子是黄色垃圾的直男很欠扁,但听我一句劝,没有黄色垃圾的话问题才大条……”
然而沈昼叶还没来得及反驳,张臻就极其凝重地说出了下一句话:
“——Dr.沈,他不会不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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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啸之行不行,那天上午结束,沈昼叶也不得而知。
但是经过长达一小时的讨论和文献检索,二位不干正事的摸鱼怪在这雨天早晨明白了男性性功能与特定基因与表观遗传学间的关系,明白了人种甚至种族间的差异,甚至还有一个来自宾夕法尼亚大学的课题组绘制了条带图,关系一目了然。
“所以我们最初的问题——”张臻捧着文献问:“到底是怎么发展到检索相关文献上来的?”
沈昼叶诚实回答:“不知道。但是又学会了好多没用的知识。”
张臻丢开文献,去阳台收衣服,讽刺道:“你们这帮博士真的病得不轻。”
沈昼叶牙尖嘴利地回嘴道:“你以为你好到哪里去了?查到一半因为PubMed太好用了不想再用Google scholar哭出来的难道不是你?”
张臻重重一拍衣服,怒道:“你他妈难道不激动?谷歌学术快点倒闭!”
沈昼叶抱着pad,滚在沙发上哈哈大笑。
“不过话说回来,”张臻抱着晾干的床单道:“咱们那老师说的对,我们适合找个相当的人。”
沈昼叶:“啊?”
张臻:“找个和我们差不多较真的人。”
沈昼叶若有所思:“……较真……”
“——你也可以理解为灵魂伴侣啊,”张臻随口说:“较真都已经快进骨子里了,而婚姻时精神境界是要相配的,不是说必须要有学位,至少看待世界的方法得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