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星球酥
“行了,别用那眼神看我了……”
沈昼叶苦痛地将两块砖塞回书包,将书包往肩上一背,拿起自己的餐盘,对张臻说:
“走了,你自个儿回办公室吧,我下午得去上Professor Chen的课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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棕榈树被风吹得簌簌作响,现出帕罗奥多湛蓝如海的天空。
下午陈啸之上课的教室是一个美式的圆阶梯,大约能容纳二三百人,有三个投影屏之多。沈昼叶到教室时还不晚——无论古今中外,几乎所有学生都不爱坐在前面,沈昼叶微一斟酌,抱着自己的书包,在空无一人的第一排落了座。
阳光落在她的头发上,沈昼叶坐在位置上,放松地摊开了课本。
沈昼叶先前和楼下的硕博打听过理论天体物理这课,据说几年前是罗什舒亚尔教授在带,但后来因为教授年事已高,带不了这样高强度的课程,而其他的教授课程也满了,便将这门课交给了他的得意门生——
——近年风头相当盛的、年轻教授陈啸之。
几个西班牙裔的学生在她身后讨论前几天的essay。沈昼叶趴在第一排发呆,忽地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那一刹那,金黄的岁月犹如河流般冲刷而来。
斯坦福的教室砖瓦变幻,长桌化为红漆实木,黑板浮现白粉笔写就的复杂公式。
年近十一二岁的小昼叶抱着课本和笔记本,钻进了教室,在第一排落了座。她连眼镜都不带,只是跟着父亲上课。后面的学生也是像这样,讨论他们的作业,在课上偷偷叠纸飞机。
而那时每个学生都知道,霸占了第一排的小姑娘,其实是沈教授的女儿。
沈青慈教授讲课格外有意思,因此那时选课他的课人里不只有理工科的学生,甚至还有不少是学法律和人文的。
在下课后,沈教授会在教室里多呆十几二十分钟,给来问问题的学生解答疑惑,然后沈教授会拍拍女儿的脑袋,带着小昼叶回家。
……
二十五岁的沈昼叶怔怔看着窗外,无意识地摇了摇头,似乎要将无用的回忆从脑子里晃出去。
下一秒,她桌子上砰地多了个咖啡杯。
沈昼叶一呆:“……诶?”
她顺着咖啡杯向上看,看到一只属于男人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的手——还有手的主人另一只手里拿着的,同款咖啡杯。
接着陈啸之将她的杯子按着一转,露出饮品标签:美式黑咖啡,三份浓缩。
“……”
沈昼叶听见身后一个金发白人女孩笑了起来,以英文道:“Calvin,you bought this girl a coffee?”
‘你给这女孩买了杯咖啡?’
沈昼叶不自在地想纠正她,说不是这么回事——
结果,陈啸之就不怎么爽利地道:“No I bought my doctoral student a coffee。”
‘我给我的博士买了杯咖啡。’他说。
沈昼叶:“……”
靠,撇清关系撇得这么快。我难道不配当女的?
“——下午别睡了。”陈教授恶毒地怼他的学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办公室趴在那个屁股里一觉睡到下午三点。”
“……,”沈昼叶虚弱地争辩:“那是个柯基屁股……”
“Makes no difference。”
陈啸之说完,漠然一松手,拿着自己的咖啡走上讲台。
沈昼叶:“……”
她扒拉了一下那杯热咖啡,掰开塑料盖,发现陈啸之连一包糖都没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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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昼叶这人,从小口味就非常幼齿,爱吃甜食,还爱奶制品。
因此那杯咖啡简直要了她的命……
沈昼叶抿一口就觉得好苦,简直苦成中药——在咖啡店顺个糖包很难吗,加个糖浆很难吗?
沈昼叶觉得,陈啸之要么是早忘了,要么是在故意折腾她。
但是,沈昼叶又有点难过地想,从陈啸之的过往态度来看,他对自己这么冷漠,应该是忘得一干二净了。
沈昼叶小口小口地抿那杯能杀人的美式黑咖,听自己的前男友兼现导师上课,只觉得心比她的咖啡还苦。
……
陈啸之的课,质量相当高。
听一个老师上课,是能够听出他的水平和知识储备的。而且,学会一个知识和将它讲出来,完全是两码事。
然而二十五岁的陈教授上起课来丝毫不虚,知识面广且条理清晰,拿出ppt就不再需要课本,显是将每个知识点都烂熟于心了。
沈昼叶听着课,突然脑袋被一个什么东西碰了下。
她一愣,回过头去,发现自己的凳子上掉着一个小纸飞机……
阳光落在桌面上,沈昼叶奇怪地朝后看了看,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扔的。她捡起来一看,发现上面用黑色水笔,写了一行‘致教室前排,那位穿黄裙子的小姐。’
沈昼叶看了看自己的裙子,发现——首先,第一排只有沈昼叶自己,其次她穿了条鹅黄的裙子。
沈昼叶好奇地拆开那个小纸飞机。
——那纸飞机是一张笔记本纸折的,里面只有一行短短的字:
「你的眼睛非常漂亮。就像风卷起的黑色树叶。
你看起来真孤独。
介意我去坐在你身边吗?
——Garrett. P。」
沈昼叶楞了一下,意识到——
这是一封,在陈啸之的课上,向她传来的情书。
沈昼叶立即回头望去,去寻找一个可能是Garrett的人。
第33章 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睛很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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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里洒满阳光, 窗外的爬山虎被风吹得簌簌作响。
沈昼叶回头看了看,想知道那Garrett.P是谁。
一般来说,扔完纸飞机之后, 对方会好奇地看被扔中的人的反应, 会很紧张, 但是实际上沈昼叶没有发现有人在张望自己,大多都是在听陈啸之的课。沈昼叶找了一会儿就放弃了。
——搭讪的纸条。
对沈昼叶而言,这纸条其实非常常见,毕竟每年都会收到那么一两张。
沈昼叶生得秀气柔软,笑起来时眉眼柔软, 犹如星点洒落花前。这女孩的漂亮从初中时就能见到端倪——而初中时就能收到情书的女孩, 上大学后往往也不会缺乏搭讪的人。
沈昼叶甚至都快记不清那些给她传纸条的人的脸了。
但是她记得, 自己拒绝了每一个人。
当时有一个元培学院的大一男孩, 在给师姐递纸条时,甚至在她的书里夹了一支紫色的燕子花。
——和一个异性开始一段关系是一件非常玄妙的事情, 非常考验感觉。无论对方有多优秀, 但是如果不来电的话,对方做什么都没有用。
二十五岁的沈昼叶看了看那纸条。
那纸条真正吸引她的地方是纸条引用了一句来自巴勃罗·聂鲁达的诗。
——年纪尚青的巴勃罗·聂鲁达写给他的情人的,那首著名的《二十首情诗》的第十四首。
沈昼叶抬头看了一眼在上课的陈啸之。
阳光拢在这个让她感到陌生的人身上。二十五岁的他相较过去又抽了条,英俊的面孔褪去她曾经熟悉的稚气,变的棱角分明——他站在讲台上的模样,称得上光芒四射。
不是所有人都能讲出这样的课, 做出他那样的研究,更不是每个人都能有这样清晰的逻辑和恐怖的知识储备,创新能力和思维。
陈啸之已经很陌生了。沈昼叶发着呆想。
——可是,二十五岁成人的他身上的每一分光芒,都能看到年少的陈啸之的痕迹。
那光芒荣耀的少年还在这里, 只是他长大了。
——沈昼叶甚至难以说出口,可这年轻的教授好像就是为天体与宇宙,为万物之理而生的。
下一秒,在金黄的阳光和花影的笼罩之中,陈教授在黑板上画了个巨大的扇形表示恒星结构空间,将粉笔一扔,以一口标准的美西口音问下面的学生道:
“所以,要想知道恒星的结构,是要靠学者们建立模型,进行下一步推论的。我们显然不可能在温度几千上万度的恒星上钻个洞,看看他们里面长得啥样。”
“我们都知道,宇宙恒星几千度高温可以让人体瞬间气化。”陈啸之漫不经心地说:“——连骨头都不剩。”
“而我们天体物理学家的观测本身就是在燃烧预算,因此我们在进行实际的观测前,必须要有足够的理论支撑。也就是我们的假设与推论必须要达到令人满意的程度,要无懈可击。”
陈啸之又道:“因此天体物理学的一个重要的研究手段之一,也是它和其他应用类学科的不同——我们首先需要简化假设,然后列出基本的方程组,找出相关的边界条件,最后再进行实际的观测来检验我们的假设。”
陈啸之问:“我先来问问第一步,你们如何简化假设。”
“假如我,”年轻的陈教授拍了拍手指上的粉笔灰,锐利地看着下面的学生,问:“想知道一颗恒星的结构……那么首先,我应该建立一个怎样的模型?”
下面一个黑人女学生不知说了什么,全班都在大笑,连陈啸之也在阳光中弯了弯眉眼。
沈昼叶愁眉苦脸地喝着苦咖啡,发觉陈啸之居然很有一种老师的和蔼。
“完全错误。”陈教授友好地道:
“而且我发现你的流体力学知识非常薄弱,你甚至都没考虑这个因素。”
那黑人女学生一口奥尔良口音,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看着陈啸之说:“我还没有修流体力学。”
陈啸之笑了笑:“那你最好修了再来,否则修这门课会遇到很多困难——我找个人来回答这个问题。你们将如何建立模型?”
沈昼叶拿起陈啸之送的三倍浓缩黑咖啡,捏着杯套小小地抿了下,看着他发呆。
他这不是能对别的女生笑么,沈昼叶头顶突然不受控制地,冒出个装着小想法的小气泡。
接着,如同破窗效应一般,一连串的气泡卟噜噜噜噜地冒了出来:他能对素不相识的学生笑眯眯的怎么对我就这么凶……就算是前女友,也有点太凶了,当我是个死人也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