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星球酥
陈啸之冰冷地道:“我带你去一起去找专家聊课题,聊可行性,我本来不该带你,懂么?”
沈昼叶嗫嚅着,嗯了一声。
“结果你沉默了一路,”陈啸之慢条斯理地将粉笔夹进指缝,双手合十道:“——怎么?一点儿想法都没有?”
沈昼叶微弱地摇了摇头。
——她确实没有想法。
陈啸之所涉足的课题太过前沿。他做的一直是这样的,从不拾人牙慧,这是他年纪这样轻就已站上这个高度的原因,也是他羞辱沈昼叶的博士课题‘缺乏最起码的创新性’的底气。
如果是别人做过的课题,细化分支的程度的话,沈昼叶其实可以做得很好。
可是陈啸之的假设与推论都太过新颖锐利了——他所选的领域完全是一片空白。而沈昼叶的脑子里除了抗拒,就是一团她用不动的浆糊。
陈教授嘲道:“你以为我喜欢带学生么?我从来都不需要学生。”
我早就知道了,你说过的。沈昼叶心想。
下一秒,陈教授说话时声带几不可查地发着颤:“——我招你进来,是因为我相信,你的话一定能做好。”
她听见微微颤抖的嗓音,像是长冬贝加尔湖碎裂的坚冰。
可是当她抬起头来时,陈啸之却没有半点发颤的模样,甚至一脸真挚的讽刺,直直地看着她,眼睛狭长地眯起。
“这就是你的博士生活,”陈啸之慢吞吞地道:“——这就是你给我展现的能力。”
沈昼叶只觉得心里难受得快要碎裂了。
不是的,沈昼叶在心里孱弱地道。
我哭过也战斗过,我也曾经是个晚归的人,而且我如今也是,我心里有过向着烈日而生的火,只是而当火熄灭时一切只余灰烬。我曾经彻夜不归,我曾经为了一个梦熬到天明。
我曾是个战士,她心里孱弱地说。
——只是无人能够证明了。
“没想法趁早滚,”陈教授嘲道:“别耽误我的时间,也别耽误你的时间。”
……这世上从来都是只认结果的。
能力,有或没有,就是一句话。天赋有或没有,TRUE or FAULSE,走上社会会发现它们都是选择题。不是主观的简答论述或计算,更不是小作文。没有人听你到底努没努力过,谁会听?HR还是期刊审稿人?‘你知道他有多努力吗’早就成了嘲讽短语。
从来没有人好奇一个失败者的奋斗史。
大众的目光关心亿万富翁,关心诺贝尔奖得主,可他们关心的理由从来都是因为‘他们是成功的典范’。因此大众愿意花点时间,听他们说说自己曲折的人生,他们的奋斗,并由此在里面得到一丝共鸣般的、鸡汤样的慰藉。
谁会关心一个角落里的、卑微弱小的凡人?
——凡人唯一能呈现出来的,是他们的「结果」。
被窃取不是理由。被干扰也不是理由。没有天赋也不是理由。
沈昼叶眼眶发红,不住地告诉自己不能哭。
……因为陈啸之说的是真的,她连一句都反驳不了。
陈啸之冷冷道:“……我不是赶你走。”
别赶我,沈昼叶忍着眼泪点了点头。因为我无处可去。
——我难道还能回国吗?我和小老板已经撕破了脸,我也不想再看到他,他没将我踢出群就已经是万幸。大导师身体日益变差,已经在医院疗养,而我距离毕业,还有一整年有余。
这里是她最初的理想乡,也是她最后的安全区。
“——好好想清楚,”
陈教授坐在黑板前,极力忍耐着说:“想清楚该怎么做,要怎么做,哪里有困难。你在做的过程中遇到任何问题——”
“我是说任何问题,”他停顿了一下,沙哑地道:“——都来直接找我。”
然后陈啸之将粉笔一扔,极力忍耐着,对沈昼叶说:
“回去吧。”
第63章 在暧昧的光线中,加勒特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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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的上午, 宿舍小楼外南风静谧,榕树被风吹作一片金黄的光影。
阁楼温热的光线中,沈昼叶套着连帽衫牛仔裤, 一头卷发松松地挽成一个揪, 站在墙前发呆。
她怔怔地看着头顶的前方, 暖阳落了满地,将她的身影拉得老长。
下一瞬间,沈昼叶房间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张臻冒出个头,问:“叶叶, 我们什么时候走?”
沈昼叶笑起来, 问:“你穿好衣服, 打扮完了吗?”
张臻铛铛一声, 自门后跳了出来——这位女士八百年难遇地脱了不离身的优衣库宅T和牛仔,换了条她新近买的花裙子, 还化了一点淡妆。
“……。”沈昼叶惊恐地道:“……我们只是去个超市而已!”
张臻振振有词地说:“这可不只是去个超市了!这是难得的出一次门好吧——你告诉我, 你来了这么久,出去玩过么?”
沈昼叶想了一下,居然没法反驳张臻,接着她就觉得读博真是可怜,别人去外面玩的时候,她们去一趟超市都算出远门, 是唯一的盛装打扮的机会。
然后张臻忽而道:“你站在这做什么?”
还不待沈昼叶回答,张臻就凑了过来,将脸搭在沈昼叶的肩上,茫然地看着墙面道:“……好旧的一张照片啊。这是谁?1988年……?怎么还有老照片的?”
“……还是IPhO的留念。”张臻头上飘出一个问号:“叶叶你就是奥赛出身吧,这是谁, 你的前辈么?”
沈昼叶想了一下,看着她贴在墙上的照片,温和地笑道:“是我爸。”
张臻:“…………”
张臻惊得下巴都要掉了:“我靠你们真是一家学霸……他是1988年的国际奥赛得主?不过你看他干嘛?”
沈昼叶微微一挠头,说:“是的吧,和我差了十多年呢,就是看看,没别的。就是这照片我好多年没见了。”
张臻笑了起来,说:“那就别看了,走吧姐妹。”
“……,”沈昼叶停顿了一下,温文地点了一下头,说:
“——好。”
然后沈昼叶拿起一旁的棒球帽,扣在头上,临走前却又忍不住看了那照片一眼。
那张失踪许久、她暌违十年的老照片上,十九岁的父亲笑着望向相片外,灿烂的光犹如碎裂水底的重重万华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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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爸挺帅的,”张臻拽着公交车拉环,晃晃悠悠地对沈昼叶笑道:“你妈我见过,也漂亮,也难怪你能长成这模样。”
加州温暖的阳光洒落下来,公交车里的一切——黑皮肤的、扎着头巾的老太太,打着哈欠的司机,远方湛蓝的天,都像被拢进了最温热的光幕中。
沈昼叶笑了起来:“我差远了,对不起他俩给我的好基因的。我爸他人也很好。”
“……1988年,”张臻又忽而说:“这么多年了,没想到你竞赛居然还是女承父业。你的IPhO获奖是几几年来着?2011年是吧?”
沈昼叶笑了下,柔和地点了点头。
张臻忽地一愣:“——等等。”
沈昼叶:“嗯?”
“……你前男友是什么时候的竞赛?”张臻怔怔地道:“你和他不是一届?”
“你前男友,陈啸之不是2008年拿的竞赛金牌么,”张臻手里扯着拉环,惊奇地说:“我记得可清楚了。他是那一届唯一一个被选进国家队去的初三学生……等等等等,你俩不是竞赛认识的吗?怎么年份不一样?”
沈昼叶:“……”
忘了告诉她了,沈昼叶突然意识到。
张臻:“…………这是怎么回事?”
“……忘了说了,”沈昼叶调整了一下,叹了口气,道:“毕竟过去了那么久,我又觉得特别理所当然。”
张臻奇怪地看着她。
沈昼叶点了点头,郑重地说:“——对。我和他不是一届竞赛。所以获奖比他晚了两年。”
张臻头上飘出个问号:“不是一届?那是穿越时空了?就像新x诚那个电影,三叶和瀧互换身体……”
张臻实在是太能想了。
“……哪来的这种故事?”
沈昼叶又叹了口气:
“不过就是我参加了两次竞赛而已——陈啸之那届竞赛,也就是2008年,是我第一次参加。后来2010年我又第二次报名了。”
沈小师姐想了想,又道:“而且我和陈啸之是初中同学,同班前后位的关系。第一次报名的时候我们都是在一起报的。”
张臻:“……”
公交车摇摇晃晃地驶过Sierra st.,即将到达最近的华人超市,沈昼叶将空空的背囊朝肩上一背,忽而笑道:“……说起来他性格其实一直都这样,连那时候都对我可凶了。”
“……那你还和他在一起啊?”张臻不知为什么泛起一股酸楚:“大一到现在,班上喜欢你的人那么多,连我这种原来和你不太熟的都能数出三个来,你为什么会一直守着一个人,死活忘不了他?”
沈昼叶拉着扶手,一愣,问:“这么多吗?”
张臻拎起自己的购物袋,等在公交车下车的门口:“那不然咧?军训结束就有男生想追你,打听着问我要你的QQ号手机号。你长得又漂亮,学习又那么好,只不过后来都没人敢说罢了。”
沈昼叶笑了出来,又诚实地说:“他们为什么不敢说?我都不晓得。”
“我说真的,”张臻道:“……你看我这样长得一般,谈起恋爱来性格也很差的人,在恋爱的时候都是被宠的,我ex别说凶了,连脾气都不敢对我发。这种男生不在少数。”
车停在了车站旁,张臻先下车,然后伸手将沈昼叶也拽了下来。
“……他对你真的太过分了。”张臻说道:“这个星期骂了你几次?我都能想出十年前他凶你的样子……他是不是一点小事就要生气?”
炽热的阳光烫在沈昼叶后颈处,树梢绕过烈焰夏风,水泥地面被晒得滚烫。
“我和他在一起,是因为我喜欢他,而他碰巧也有点喜欢我。”沈昼叶闭上眼睛回想,在暖风中笑道:“不过你猜的挺对的。我不喝可乐都要嫌我娇气来着。”
张臻道:“你这种娇气不是挺可爱的吗?再说你哪里还有这毛病,早他妈被磨没了……”
沈昼叶静默片刻,自嘲地笑了下。
“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