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图样先森
贺筝月说:“在宁宁房间睡着呢,还没醒。”
“哦,”钟子涵点点头, 没多在意,“现在几点了?”
孟屿宁指了指落地窗外亮起的江景霓虹:“你说呢?”
这个季节天色暗得晚,天都黑成这样了,不用想至少七点。
钟子涵内心一惊,匆忙掏出手机,果然猜得没错。
平时午觉都是直接趴在桌上睡,有时候临时值夜也是以桌为床,今天好不容易躺上床,孟屿宁也不知道买的什么牌子的床单,舒服得要死,一躺下就不省人事。
“我晚上还要值班呐,”他皱眉看着两人,“你俩怎么也不叫我啊?”
他平时工作忙,好不容易有个悠闲的下午。
在主卧还睡着的小竹他们也没去叫醒。
能睡熟是件好事,孟屿宁和贺筝月都这么想,所以谁也没有去打扰这自在的午睡时光。
贺筝月无辜地耸肩:“你又没说你晚上还要回医院,行了赶不及就快走吧。”
钟子涵冲到玄关换鞋,冲孟屿宁伸出手:“屿宁,把你车借我,这个点下班放学的人太多,地铁堵得很。”
孟屿宁:“就在鞋柜旁边挂着,自己拿吧。”
贺筝月想了半天,也跟着站了起来:“子涵你要是开车的话那顺便也送我回去吧,我懒得挤地铁了。”
“行,走吧。”
两个人临出门前,贺筝月嘱咐:“宁宁,等小竹醒了以后你记得送她回家,女孩子晚上一个人太不安全了。”
孟屿宁点头:“好。”
钟子涵没什么好嘱咐的,于是问:“你那个床单是什么牌子的?回头发给我,我也买一套铺床上,太舒服了。”
卧室里空调吹着,清凉爽快,不舒服才怪。
不过孟屿宁还是答应了:“好。”
一路坐电梯下楼,钟子涵脚步极快,上车后也来不及开导航,直接问贺筝月:“姐,你是回附中小区吗?”
“没,我住酒店。”
“啊?”钟子涵没反应过来,“你回家还住酒店啊?”
贺筝月笑了两声,有些难堪:“我这次是偷偷回来的,没敢跟我爸妈说。”
钟子涵看着后视镜将车倒出了车库,表情不解:“偷偷回来是什么意思?”
“实在有点受不了易正鹏他妈了,就耍脾气回来了,要是被我爸妈知道我回来,肯定又要念叨我,”贺筝月耸耸肩,叹着气请求,“那什么,你别告诉我爸妈啊。”
钟子涵默了片刻,问:“那你回童州这事儿,姐夫他知道吗?”
贺筝月轻描淡写:“知道啊,就今天下午打电话过来,吵了半个多小时。”
印象里易正鹏好像并不是喜欢吵架的人。
不过印象里,贺筝月也并不是会轻易离家出走的人。
以前钟子涵被家里管得严,好几次想过要离家出走,还是贺筝月劝说,他这才放弃离家出走的念头。
那还是十几岁不懂事的时候,现在都快三十岁了,没想到还能见证她离家出走的这一刻。
这个话题对未婚男人来说有些无解,因而钟子涵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沉默着专心开车。
突兀的手机铃声在车厢内响起。
贺筝月看了眼来电提示,低声自语:“又来了。”
她接起电话,先开始有刻意压低声音,因为怕耽误钟子涵开车,后来也不知道电话里的人说了什么,她有些忍不住情绪,音调渐渐高了起来。
“我不管孩子?我怎么没管孩子?找了保姆你妈又是嫌这儿又是嫌那儿,我这两年为了照顾孩子连班都没去上!你呢?你出国这么久管过孩子什么?你妈连咱们女儿对尿不湿过敏只能用尿布这件事都不知道,洗个尿布都觉得麻烦,现在她还要我生二胎给她生个孙子,她做梦!易正鹏,当初你答应过我,生完这胎就不生了,敢情生双胞胎的不是你和你妈,你们就觉得生孩子跟玩儿似的吧?”
说到这里,女人的语气里带上了不易察觉的哭腔。
“你摸着良心说,这两年我赚得有比你少吗?凭什么是我辞职不是你?就凭我是女人?你别跟我说这些好听的承诺,当时你们家哄着我生孩子,因为信任你,我答应了,这种蠢我不会犯第二回 。我告诉你,要我放弃事业那不可能,我贺筝月不是傻子,接受过高等教育,我的价值不是生孩子,也不是在家给你当全职太太给你洗衣做饭!你妈要不想照顾囡囡,我就带着她们一起回来,我自己的女儿我会自己照顾。不说了,挂了。”
挂断电话,贺筝月重重将手机扔进包里。
车里死一般的寂静,只能听见女人起伏激烈的呼吸声。
贺筝月哑声开口:“子涵。”
钟子涵愣愣地应了声:“嗯?”
“太丢脸了,刚刚的话你就当没听到吧,”她捂着额头说,“算姐求你了。”
“好。”
“谢谢。”
安静几秒,贺筝月突然小声啜泣起来。
钟子涵笨拙地问:“姐,要不要听点歌?”
贺筝月吸了吸鼻子:“嗯。”
他打开了车载音乐播放器,这是孟屿宁的车子,所以里头到底有什么歌他也不清楚。
潦草看了眼歌单,都是些纯音乐,钢琴曲居多。
就没点声儿稍微大点,稍微嗨点的歌吗?hip-pop、kpop、爵士说唱都行啊。
这个一点都不接地气的英国死海归。
钟子涵在心里抱怨某孟姓车主。
贺筝月却突然说:“这曲子好像很多年前听小竹弹过。”
“啊?”
“小竹小时候不是学钢琴吗?有次我去她家找她,她刚好在弹这首,我去了以后她悄悄跟我抱怨这曲子难练,所以就记得这旋律。”
后来贺筝月说那你就换一首练呗。
她记得小竹当时的回答是,不行,我答应过别人要练会这首曲子弹给他听的。
然后妹妹又苦兮兮地继续和不听话的手指战斗。
这曲子很温柔,好的音乐是可以治愈人心的,贺筝月闭上眼,情绪渐渐恢复平静。
“我觉得我就是太天真了,估计是以前言情小说和爱情电影看多了,总觉得自己能找到一个各方面都完美无缺的丈夫。”
钟子涵接话:“你以前不是说要嫁流川枫吗?”
“流川枫?”贺筝月扬起唇角,“是啊,但是后来我还说过要嫁给怪盗基德呢。”
“……”
“碓氷拓海和巴卫我也想嫁。”
“……”
少女时期的女人是不是都这么花心的?墙头满地跑,见一个爱一个。
钟子涵认都不认识,不知道这俩又是从哪部少女漫里出来的男主角。
“还是念书那会儿好,虽然没男朋友,但是做做梦就很快乐。等自己结了婚……”贺筝月略顿,苦笑,“连梦都做不成了。”
她淡淡地,带着几分嘲讽的口气说:“明明刚谈恋爱那时候,易正鹏什么都好,成绩好又有能力,还是学生会干部,平时话少但是执行力强,很有安全感,我还以为我真找到了真命天子。什么真命天子啊……还不也就那样,我在他的工作,他妈面前都是可以无限被让步的。”
说到这里,贺筝月又瞪了眼钟子涵。
“你们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钟子涵百口莫辩,只能小声说:“别因为一个男人就一竿子打死所有男人行不行。”
贺筝月笑了笑:“好啦,开玩笑。你和宁宁除外,你们都是我的好弟弟,我相信你们两个结了婚以后一定会对自己老婆特别好。”
说了些心里话,她心里顿时好受多了。
“我最近经常做梦,梦到我们都还住在附中小区的时候,我们一起玩扮家家酒的游戏,那个感觉特别真实,”贺筝月目光怀念,“就好像真的在梦里穿越回了那时候。”
也只有在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面前,她能肆无忌惮地说出这个梦。
这个在成年人的观念里,意味着逃避的梦。只有对现实不满,才会想着要回到过去。
贺筝月深吸一口气,又说:“子涵,我先不回酒店了。你直接往医院开吧,我想去你们医院挂个心理科。”
此时任何的安慰都无济于事,根本不能替她分担任何烦恼。
她憔悴的语气让钟子涵不自觉想到少女时期的贺筝月。
那时候的贺筝月去哪儿了?
那个称霸小区的孩子王,教小竹翻花绳,踢毽子,跳皮筋,还教她念“马兰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的贺筝月。
那个总是喜欢追赶时髦,教弟弟们玩劲舞团,教他们怎么用“我汗”、“晕”这类流行词汇和网友聊天的贺筝月。
那个爱看少女漫,天天喊着要嫁给流川枫的贺筝月。
那个少女情怀总是诗,肆意而又张扬的女孩子。
那个在婚礼上和丈夫相拥亲吻,笑得甜蜜又幸福,令他不得不放下多年情愫,一起青梅竹马长大的邻家姐姐。
她生产那年他有特意去上海看望过她,当时屿宁和小竹都在境外赶不回来,病房里,所有人都围着那一对新生儿,唯有他注意到旁边的病床上,因为刚生产完浑身脱力,憔悴疲倦到极点的贺筝月。
他心疼地叫了声姐,替她掖了掖被子。
钟子涵不知道,他是第一个进病房,没有先去看新生儿,而选择先慰问她的人。
车子开到医院,钟子涵没急着回科室,先带贺筝月去了心理科的楼层。
心理科主治老张是比钟子涵大几届的同院师兄,算是科室扛把子,因为是老熟人,他也不多耽误,直接带贺筝月去了老张的办公室。
老张正在嗦泡面,抬起头有些无奈地冲师弟说:“子涵呐,你朋友们的心理状态都不好,你这个做大夫的平时要多关心关心呐,怎么一个两个都有问题啊。”
“每天找你看病的那么多,我就今天带了我姐过来,什么一个两个的,别把你的病人都算我头上,我又不是拉客的。”
换上白袍的钟子涵交待好事情,又匆匆坐电梯赶回自己的科室。
***
雪竹醒过来的时候,面前一片黑。
她迷茫地眨了眨眼,突然想起这是在孟屿宁家。
吓得赶紧坐起身来,往窗户边瞧了一眼,因为窗帘是遮光的,所以她也看不出来现在到底是白天还是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