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栖见
付惜灵:“嘿嘿。”
她正要说什么,季繁从包厢里走出来,看了她一眼:“怎么这么慢,”他提溜着付惜灵的衣领子,“傻笑什么,人都来了,进去吃饭。”
付惜灵“哦”了一声,不依不舍地拽着陶枝的手,把她拉进去。
厉双江和赵明启还是老样子,两个人一唱一和跟唱双簧似的,蒋正勋的吐槽更犀利了,付惜灵和她太久没见,跟块小年糕似的黏着她说话。
昔日坐在同一个教室里的少年少女即将各奔东西,有新的环境新的朋友和自己新的世界,大家不舍又兴奋,喝起酒来也没了节制。
陶枝不知道自己喝了几瓶,甚至不知道自己醉了没有,她靠坐在椅子里,看着季繁和蒋正勋勾肩搭背地争执到底谁是奥特曼,赵明启握着付惜灵的手痛哭:“灵妹啊,我这两年的英语作业全都多亏了你啊。”
她在一片喧闹里站起身来,无声地走出了包间。
六月初夏,蝉鸣声聒噪,晚风包裹着温柔的温度,她低垂着眼站在门口,然后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不远处是一个公交车站,距离她上一次坐公交车,又是近两年。
她走到公交站牌前,手指指着那上面的所有车和站点,一个一个划过去。
她以为记忆已经模糊了。
她以为自己过了这么久,也该不记得了。
她很快乐的过完了高中的两年,交了新的朋友,遇见了不错的老师。
她一如他所愿,骄傲又顺遂地往前走,并且没想过要回头。
但在她坐上明亮而空旷的末班车时,当她下意识选了前面靠窗的单排座,然后忍不住看向后面的座位时,当她站在那条热闹的街道,那条幽深又狭窄的小小胡同口时。
记忆又那么清晰地告诉她,她其实一分一秒都没有忘记过。
陶枝低垂着眼,一步一步走进胡同,穿过蓝色的车棚,走进那栋老旧的居民楼。
她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大概是酒精上头,她不管不顾地,冲动地只想凭着欲望行事。
她站在那扇灰色的防盗门前,然后敲响了门。
等了一会儿,里面的人开了门。
女人一边开门,一边抱怨地说:“怎么这么慢?让你买瓶酱油你给我开酱油厂去了是吧?”
她看见陶枝,愣了愣:“哎,你找谁啊。”
陶枝懵懵然抬起头来,看着那个女人陌生的脸:“这里,不是江起淮家吗?”
“哦,小江啊,他退租啦,年初就从这儿搬出去了,我是他房东,也是这两天才搬回来的,”女人看着她,问道,“你是他朋友吧?”
陶枝犹豫了一下。
“正好,他跟江老爷子搬得急,落了东西,我给收起来了,我还想着过几天给他打个电话呢。”女人干脆地说,“你现在能联系上他吧?”
陶枝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女人又说:“你等一下啊。”
她说着,转身进了屋,然后搬了一个小小的纸箱子出来。
“喏,”女人把手往前一伸,“东西不沉,就是些照片儿啥的,我都给他收了,只是也不知道小江他们现在住哪儿,你要是方便直接给他吧。”
酒精的影响下,陶枝觉得自己脑子似乎慢了半拍,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那箱子已经被交到她手上了。
陶枝垂下头:“您怎么知道我是他朋友?”
“肯定是啊,”女人笑了笑,抬手点了点那个小小的纸箱:“这照片儿上有你呢。”
女人把门关上了,陶枝捧着箱子站在门口,愣愣地发呆。
晚风顺着破旧的木窗灌进走廊,陶枝慢吞吞地走到楼梯旁,坐在肮脏的楼梯阶上。
那箱子放在她腿上,明明很轻,却仿佛有沉甸甸的重量。
她抿着唇,抬起手,指尖捏着箱子的盖子,一片一片轻轻掀开。
里面是很多很多照片。
它们曾经整整齐齐贴在他卧室里的墙壁上,现在散成一堆,安安静静地躺在纸盒子里。
陶枝讲那些照片一张一张拿出来,街角的猫,斑驳的墙,破碎的拼图。
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拿在手里看这些照片,借着昏暗的灯光,她看见上面角落里的小字。
最开始是有些稚嫩的,歪歪扭扭的字体:
——第一份礼物。
——总偷吃我的鱼肠。
——家里的墙。
陶枝一张一张看着那些曾经她趋之若鹜,却不敢去触碰的秘密,他幼时那些陌生的时光像电影的片段,一幕一幕在她眼前铺展开。
最后一张是在摩天轮上拍的,烟花之下的天空,明亮的花火照亮了大片深紫色的天。
第一次看到这张照片的那一天,她刚刚意识到自己可能喜欢江起淮。
她冲动地跑到便利店门口偷偷找他,却被抓了个正着,小心翼翼地跟着他回了家,然后,看到他的照片墙上并没有选有她的那一张。
陶枝盯着那张照片,第一次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看。
她记得那次付惜灵拍了好多张,这张其实拍得不太好,大概是角度和距离没有选好,烟花只拍到了很小一块,摩天轮的舱内占了更多。
镜头里主要是她的后脑勺,摩天轮里光线明亮,玻璃窗像镜面似的映出舱里小小的,像背景板似的其他人。
笑着的厉双江,歪着脑袋的赵明启,举着手机的付惜灵。
然后,她看到了自己。
她当时就坐在窗边,这个角度里,玻璃窗面上她的脸占了一大半的空间,女孩子的五官轮廓朦胧又清晰,她眼睛睁得大大的,惊叹似的看着窗外,眼角翘翘,唇角弯起小小的弧度。
陶枝睫毛颤了颤,捏着照片的指尖用力得泛起了白。
她视线移下去。
那张照片角落里深色的地方,就在玻璃窗面她手边的位置,同样深色的笔迹写了很小的字:
——太阳。
第62章 咕噜噜 好巧。
帝都一连下了三天的雪。
厚重绵密的雪花遮天蔽日, 将这座五光十色的城市染成纯净的白,没清的积雪没过脚踝,北风裹着冰粒刀子似的刮在脸上。
这种破烂天儿没人愿意在室外呆着, 但总有神经病例外。
陶枝坐在三脚架前, 看着相机镜头里的一对情侣穿着抹胸婚纱白衬衫站在雪地里吵了十分钟。
还光脚。
红墙白雪里, 天仙似的小姑娘穿着一抹红裙赤着脚站在雪地里, 美好得像是坠入凡尘的冬日精灵。
只是说出来的话却不怎么美好:“老娘有钱有颜什么也不图嫁给你, 你现在连一个婚纱照都不听我的是吧?我是眼睛里塞了屁了才会看上你!我就想这么拍怎么了?我说什么你听着就行了, 你凭什么管我?”
男人有些头疼, 他看了一眼这边撑着脑袋的陶枝和她旁边一脸尴尬的助理, 压低了声音:“能别闹了么?这么多人看着呢,你不嫌丢人?”
“你现在嫌我丢人了啊?以前你都说我这样特别率真特别可爱!”
“那时候你十八!现在你都快二十八了!能不能稍微成熟点儿?”
“我就想让你配合我拍个照就不成熟了?你说的是不是人话!”
“行了,你差不多得了!这照还拍不拍!”男人耐心告罄。
“拍个几!把!婚也别他妈结了!分手!你去找个成熟的吧!”
女人脾气上来了, 收也收不住,她转过头来, 看向陶枝:“你让人家评评理,我这要求过分吗?我就想拍一个你跪下亲我的脚的镜头, 怎么你膝盖镶金还是嘴上带钻啊?我找了这么贵的摄影师来就是为了拍出最完美的照片!现在让你配合一下你都不愿意,我错了?”
战火莫名其妙地蔓延到她这边儿来, 陶枝慢吞吞地抬起眼, 她靠在折叠椅上,耐着性子提议道:“要不你先穿上鞋?这大冷的天儿,脚都冻红了。”
女人瞪着眼睛看了她几秒, 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僵硬地说了句“谢谢”。
陶枝关了相机,折好三脚架收起配件塞进包里递给助理,往前面的咖啡馆指了指:“我在那喝个咖啡暖暖, 你跟客户交涉一下,吵好了叫我,最多一个小时,再晚光就不行了,拍不出效果。”
助理小锦点了点头,缩着脖子战战兢兢过去了。
陶枝晃晃悠悠地进了咖啡馆。
她点了杯咖啡,抽出电脑打开了PS和LR处理昨天的照片。
暖气隔绝掉外面的冰天雪地,稀薄的阳光透过巨大落地玻璃窗淡淡落进来,然后忽然被一道人影遮住。
一道清润好听的男生在她身边响起:“你好,介意给个联系方式吗?”
陶枝头也没抬,熟练地说:“介意。”
男人笑了一声,也没走,陶枝余光瞥见他在她对面坐下了。
还坐下了?
这人什么毛病。
她皱了皱眉,抬起头来看过去,这人穿着件驼色大衣,相貌清隽,笑眯眯地看着她。
陶枝眨了眨眼:“小林子?”
“无情,老同学跟你要手机号你都不给啊?”林苏砚伤心地说,“我以为我会有什么特殊优待,结果是我想多了。”
陶枝好笑地看着他:“你要我什么联系方式?微信手机号你都有了,要QQ啊?”
“也行,”林苏砚从善如流,掏出手机,“现在年轻人都用企鹅。”
陶枝翻了个白眼。
她跟林苏砚高考后吃了个诀别饭,这人当时还是个感性又脆弱的纤细少年,哭着说不知道下次见面是何夕,结果高考成绩出来以后到学校报道那天,俩人齐齐在C大报到处碰了个头,大学又在一个学校呆了四年。
陶枝学电影学,林苏砚学了金融,毕业以后去英国读了一年硕,前段时间才回国。
当年他报这个专业的时候陶枝还觉得很新奇,林苏砚家算是书香门第,一家子的艺术家老师大学教授,但他从小到大最大的目标就是把人民币玩弄于股掌之中。
大学的时候他就不止一次说,如果陶枝是他家女儿,他爸估计会高兴得把自己绑窜天猴上飞天上去。
两个人一年多没见,话说不完的多,林苏砚本来就是个磨磨唧唧的话痨,聊完了近况开始吹起他新入职的老大。
“三年从国内top本科毕业,综合专业GPA双料第一,9个月念完宾大硕士,华尔街呆了一年,发表过得国际论文比我高三做过的卷子还厚,年薪——”他顿了顿,比了个手势出来,“这个数。”
陶枝面无表情地听着他吹牛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