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栖见
她靠进沙发里百无聊赖地随意扫了一圈儿,视线落在那张黑色木制办公桌上,上面摆了个名牌,职称后面跟着一个冒号和三个大字:江起淮。
“……”
陶枝:……?
她呼吸停了一拍,反反复复地盯着那三个字瞅。
就这么远距离看着她还不敢确定似的,陶枝将相机放在沙发上,站起身来走过去,两只手撑在桌边,弯下腰来整张脸怼在那个名牌前面看。
她刚把那个名牌拿起来,办公室里洗手间门“咔哒”一声被关上的声音很突兀的响起,陶枝吓得缩了下脖子,回过头去。
江起淮手里拿着张纸巾走过来,他一根一根将手指上的水渍擦掉,然后抬起头。
视线对上,陶枝还保持着抓着他那个死沉的牌子的姿势,愣愣地看着他。
江起淮扬了下眉梢:“安瑟瑟?”
陶枝有些呆滞地看着他:“啊?”
“啊……”
江起淮将手里沾了水蔫巴巴的纸巾丢进垃圾桶里,走到她旁边,垂眼看着她手里的东西:“喜欢就送你。”
陶枝将那牌子放下,嘴巴合上,直起身来,干巴巴地说:“海龟总监?”
“卡西莫多?”
“二百斤拳王?”
“……?”
江起淮歪了下脑袋,面无表情的脸上充满了平静的疑惑:“你说谁?”
“我说那匹明明要上财经杂志专访了还非得装个低调逼的孤狼。”陶枝没好气地说。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她给他的人设,江起淮向来愿意毫无条件地接着,他点点头:“所以,你艺名叫安瑟瑟?”
“艺名个屁,我替我朋友来的。”陶枝板着脸转过身去,走到沙发前把相机拿起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就有种莫名其妙的暴躁,她现在无比后悔帮了安瑟瑟这个忙,就算再白给她十盒街景系列乐高这活儿都血亏。
她重新坐回到沙发上,转过头来:“过来。”
江起淮走过来。
陶枝举起相机,指着自己对面的皮沙发:“坐下。”
江起淮在她对面坐下了。
他肩宽腿长,穿着正装的时候更显身材,陶枝大学期间在时尚杂志社实习,拍过的男模数不过来,但从镜头里看过去,她竟然觉得江起淮是她拍过的所有男人里面最上相的一个。
就好像,她这么多年见识过这么多男人,却还是觉得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他。
这个认知让陶枝忽然之间更郁闷了。
她从镜头上面探出头来,面无表情地说:“傻坐着干嘛?看看书。”
江起淮就听话地俯身从茶几上捡了本财经杂志翻开看。
他低垂着眼,唇角随意地向下撇着,长腿交叠舒展着前伸,好看得人模狗样。
陶枝找了几个角度拍了几张,看着相机屏幕翻看,点了点头,又命令他:“去办公桌后头坐着去。”
江起淮抬眸看了她一眼,合了杂志放下,走到办公桌后,坐进椅子里。
他这种任由她随意摆布的乖巧状态让陶枝的心情变得稍微舒畅了一些,她起身拖了把椅子过去,单膝跪在椅面上,弯下腰来找角度。
平心而论,江起淮是个非常称职的模特,他话不多,而且非常配合,让他干嘛他就干嘛,多一句废话都没有。
陶枝一边指使他做各种各样的事情一边缓慢地进入了状态,她工作的时候很认真,长发被扎成马尾束在脑后,露出侧脸漂亮的线条和白皙耳廓,红唇轻抿,深黑色的眼睛专注地只看着镜头里的画面。
江起淮靠坐在椅子里,手里拿着钢笔,视线直直地,半寸不离地看着她。
她歪着脑袋捕捉到了最后一个镜头:“行,差不多了。”
江起淮坐在椅子上没动:“拍完了么?”
“嗯,”然后拿着相机往前一张一张翻看,“我回去再挑挑,后期处理一下直接发给杂志社那边。”
江起淮有些意犹未尽。
他不太想就这么让她走了,回忆了一下之前助理跟他说的话,淡声问:“什么时候来给我拍生活照?”
陶枝翻相片的动作一顿,她抬起眼来,奇怪地看着他:“你不是不愿意被拍工作状态以外的私生活,所以拒绝了吗?”
江起淮点了点头,表情平淡:“本来是不愿意。”
他放下手里的笔,看着她说:“因为没想到摄影师是你。”
第66章 咕噜噜 要枝繁叶茂。
办公室里安静了一瞬。
陶枝原本因为顺利并且称心如意的拍摄而缓和下来的心跳, 又开始躁动了起来。
她面无表情地关掉了相机,点点头:“挑你方便的时候吧,你直接跟杂志社那边联系就行了。”
她说着走到沙发前, 将东西装好, 没有再说什么, 看起来是准备走了。
江起淮沉默地看着她拉上了包链, 抬手去拿搭在沙发靠背上的外套, 突然说:“喝杯茶再走?”
“我不爱喝茶, ”陶枝干脆道, “而且我很忙, 还有事。”
“我以为你现在喜欢了,”江起淮没什么情绪地说,“所以才往茶馆跑。”
陶枝眨了眨眼, 转过头来无辜地说:“那得分人,看跟谁喝了。”
这话说得明明白白, 很不给人台阶下。
陶枝其实算不上特别尖锐的人,除了真的惹到她那种, 她讲话一般都会稍微留些分寸。随着年龄的增长,比起高中的时候, 她现在也温和了很多, 这话其实很不符合她的性子。
但是面对现在的他的时候,陶枝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情绪会变得突然尖锐敏感起来, 迫不及待地想要离他远一点儿,再远一点儿,就好像是在害怕些什么。
江起淮没说话,他耷拉着眼皮子, 敛住眸光沉默了几秒,“嗯”了一声。
陶枝将大衣外套穿好,转身的瞬间,唇角微微沉下去。
她将围巾挂在手臂上,拎起包,没再说什么,沉默地走到门口推开磨砂玻璃门,走出了办公室。
温明月正在对隔壁的助理做简单的采访,陶枝出来的时候刚好结束,她收起录音笔,从笔记本电脑上方抬起头来:“完事儿了?我这边也差不多了,素材也够了。”
她合上笔记本,朝陶枝挤了下眼睛,小声说:“这总监难搞吧?我做采访的时候真是十杆子才能打出他五个字来。”
“……”
陶枝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露出了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
好在温明月瞬间就心领神会了,她拍了拍她的肩,一脸的感同身受:“我懂我懂,惜字如金,不过你只拍照不需要他开口就还好,应该没有我这么绝望。”
她收拾好了东西一边往外走一边小声说:“不过这总监闷成这样,长得帅又有什么用,跟他谈恋爱肯定无聊死了。”
谈过恋爱并且没觉得无聊甚至还很快乐的前女友本人:“……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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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瑞盛写字楼的时候下午四点,陶枝刚上车就收到了林苏砚的微信,说他今天有点儿忙,没时间招呼她,改天再来一起喝杯咖啡。
顺便问了她今天为什么突然到他们公司来了。
陶枝懒得解释太多,只简单说了下是工作上的事情,并且打了三个感叹号重点强调了一下,改天也不会再来了。
回工作室的时候许随年还站在他那一套破设备前磨咖啡豆,见她进门露出灿烂的笑脸:“回来了?工作怎么样?顺利吗?”
陶枝现在正郁闷着,许随年却偏偏还要往枪口上撞,她顿时把今天遇见江起淮的事情全部归罪于他没帮安瑟瑟这个忙上,沉痛道:“学长,您能不能有点儿事业心呢,我们这种刚毕业没几年名不见经传的小摄影正是要出作品磨炼水平的时候,您这天天搁这儿磨咖啡豆,哈苏奖能自己找到你头上么。”
“我这不是想着让你再坑瑟瑟一盒乐高么,”许随年摆摆手,非常看得开,“事业心你有就行了,一个工作室哪能出两个代表性人物,等以后扬名立万了记得给我打打广告。”
陶枝习惯了他这副咸鱼不愿意翻身的样子,摆摆手:“我明儿就不来了,有什么事儿给我打电话。”
许随年应了一声,见人走了,才侧头看了一眼日历,叹道:“时间过得快啊。”
小锦捧着洗好的咖啡杯给他递过来,好奇问:“年哥,老大明天是有事吗,去年这个时候咱们去哈姆丹她也没去。”
许随年转过头来,笑着打岔道:“小锦也长成大姑娘了,”他用老父亲一般沧桑的口气说,“我还记得你第一次来工作室的时候,才21呢,一晃都这么大了。”
小锦:“……我今年也才22。”
许随年:“是吗,啊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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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枝在闹钟还没响起之前睁开了眼。
隆冬里的天五点多钟还半黑着,屋里连一丝光亮都见不到,陶枝躺在床上,看着黯淡的天花板眨了眨眼。
今年已经是第几年过去了?
她还记得几年前的那个寒假,她从睡梦中被陶修平叫醒,踩着半黑的夜色慌乱地赶到医院。
到的时候季槿已经要不行了,她眼底青黑一片,身体消瘦得整个塌进病床里,精致漂亮的脸难掩病容,鼻间插着氧气管。
听见人来的时候,她吃力地半睁开眼,漆黑的眼看着她,弯弯地笑了一下。
她的声音依旧温柔,吐字间带着嘶哑的呼吸声,和缓地叫她的名字。
她说枝枝,妈妈有些累,想睡一会儿了。
她说枝枝现在是大人了,要照顾好小繁,听爸爸的话。
她说很对不起妈妈没有看着你长大,可是妈妈也很高兴,看到你长大了。
她说我没有什么遗憾了。
都说亲人如果生前心里有什么未了之事,走之后会托梦给自己的亲人,陶枝却很神奇的,在这四年里从未梦见过季槿一次。
她大概是真的没有遗憾了。
她从来没有梦见过她,但在最开始的很多个夜晚,她会在半夜突然惊醒过来,然后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是流着泪的。
生老病死是道再正常不过的轮回,她不断的长大,父母却在变老,每个人的人生里这种事情似乎总是要扛上这么几次,只是早和晚的区别而已。
陶枝只是觉得有些舍不得,季槿当年给尚在襁褓中的他们取了枝繁两个字做名字,开玩笑说希望看着他们从小小的幼苗成长为苍天大树,要枝繁叶茂。
这样她和陶修平功成身退以后就可以在树下乘凉,好好地偷偷懒,享受被儿女养着的悠闲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