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荷举 第2章

作者:桃籽儿 标签: 破镜重圆 励志人生 现代言情

  齐敬臣不来,女眷们觉得扫兴,男子们也觉得败意。却是因那齐婴素来被称为世家典范,又在战场之上屡屡挫了大魏的锐气、令大魏的儿郎倍感面上无光。那江左的大梁虽则素来是富庶之地、礼仪之邦,但正因推重名士风流,故而不像大魏一般民风刚健,想来那齐婴纵然再是厉害,于这击鞠一事上也未必就能胜过他们,是以这大魏的勋爵武官一早便铆足了劲儿要在今日杀一杀他的威风,没想到却是一拳挥在棉花上,怎能不让人生恼?

  鄄陵侯次子刘绍棠如今是大魏的右军将军,今年二十四岁,二月里才从和梁国的战场上下来,也是顾居寒帐下的将领。他在战场上统共也没见过齐婴几回,这次齐婴来魏,他也有心要在击鞠场上与他比试,今未能遂愿,他也难受。只是他见顾居寒自高台上下来神色便显得有些忧虑,两相比较之下,他倒成了心宽的那一个,遂上前拉了顾居寒一把,口中调侃道:“我虽一早料到哥想跟那齐敬臣比个高下,却不料你竟这样在乎此事。要我说这事儿也不急,左右他得等到陛下和公主完婚后才能回梁,总还有机会同他比试的。”

  鄄陵侯和老国公是故交,顾居寒长刘绍棠七岁,二人便如兄弟般长大,彼此十分亲厚。只是今日他无心同他说笑,刘绍棠见他一边随着自己往场上走、一边回头朝安坐华棚的嫂夫人那里看去,禁不住又是调侃:“咱们从战场回来也有一个月了,怎么这相思之情还没能解得开?哥我跟你说,你总是这样黏着嫂子是不行的……”

  说话间他已经将顾居寒拉到了场中,其余的男子们听了绍棠调侃,又见战场上杀伐决断的顾大将军此时这个舍不得夫人的样子,纷纷大笑,也顺着刘绍棠的话调侃于他,顾居寒收回目光笑言:“罢了罢了,上回在军中你们输了不是不服么?今日再来。”

  一时场间骏马长嘶尘土飞扬,男子们的春日乐事便这般开始了。

  然而虽则燕国公在场上击鞠的身姿十分英俊令人侧目,但他毕竟是成了婚的,夫人又端端正正坐在场下,自然不如那大梁的齐婴引人遐想,贵女与贵妇人们原本心心念念的一场盛事落了空,自然有些落寞。

  不过这落寞倒也并未在夫人们心间停驻多久,一盏茶下肚的功夫,她们便转而议论起了齐婴今日未到的实情。

  “要我说,此事实是另有渊源,”那位先前抖露出齐婴与萧子榆之间秘辛的夫人言之凿凿道,“偶感风寒这话实在不新鲜了,想来他今日不来,该是不想瞧见公主与咱们陛下言笑晏晏的光景罢。”

  夫人们闻言一惊,继而啧啧声一片。

  另一个接口道:“如此说来才是合理,那位大人连战场都上得,怎么偏就那么容易染上什么风寒了?看来这情爱一事实在摧人心肝,便是齐婴这等人物也承受不住啊。”

  夫人们又是啧啧声一片。

  平景侯夫人听着这些话,又瞅瞅那商女,见她垂眸看着杯中的茶叶打旋儿,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便觉得自己之前的猜测果然不错,她与燕国公虽然看着伉俪情深,但这私底下说不准真有什么不睦,这才引出她对那大梁的苦命鸳鸯的些许愁肠来。

  她有心挑拨几句,但今日实在不巧,她几次要挑起话头居然都被截住了。只见一位宫内的内官行至棚下,向夫人们见礼,又对那商女道:“燕国公夫人,皇后娘娘请您前往叙话。”

  沈西泠登上高台向魏帝和魏后行礼之时,台下场中鼓声阵阵,沸腾之声不断,大约是有先胜者得了第一筹。

  今春魏国的确明媚,但她仍觉得有些寒凉,皇后为她赐座的时候她仍觉得冷,想起今日出门时顾居寒曾想让她在春衫外再加一个小袄,她嫌丑,没有穿,如今已经有些后悔了。

  皇后娘娘笑吟吟地问道:“本宫瞧你最近有些轻减,听说一早儿还叫了太医去府上,可是身子有什么不妥么?”

  沈西泠朝皇后拜了一拜,答:“劳娘娘挂念,臣妾甚好,早晨不过略有些头疼,是将军他小题大做了。”

  皇后娘娘笑道:“他是最疼你了,原先本宫同陛下还担忧他的婚事,怕他眼眶太高寻不着可心的夫人,哪料竟是白操心了。”

  一旁魏帝听闻皇后提到自己,理应搭个话,只是这场上正是交战激烈之时,他一时也分不出神,便只含糊地应了两声,没说别的。

  皇后娘娘拉着沈西泠的手,又说:“你们夫妻恩爱,本宫瞧着高兴,只是觉得对不住你,温若这些年总为战事奔波,连累你二人聚少离多。”

  沈西泠闻言,自然要说些家国大义的场面话,皇后听了仍是笑,又说:“不过往后想来就好了,公主远嫁我大魏,两国便结永好,温若也可不再总为战事所累,你夫妻二人便能团聚了,省得他每回回来见着你都舍不得走,那一副没出息的样子。”

  高台上的贵人们听到最后一句都笑了,沈西泠有些尴尬,只点了点头。

  这时,同坐在高台尊位上的大梁公主朝沈西泠看了过来,笑了笑,道:“当年顾大将军娶妻之事,本宫在大梁也有所耳闻,听闻夫人有沉鱼落雁之容,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台下击鼓阵阵,又有人群嘈杂之声,只是不像在喝彩,恰这时魏帝也忍不住抚掌叹息,说了一句“温若可惜”,沈西泠便晓得,大约是顾居寒他失手了没能得筹。

  她稳了稳心神,起身朝大梁公主行了一礼,恭曰:“公主谬赞。”

  那大梁的公主请她坐,一边侧首看向台下男子们策马执仗的场面,一边闲聊一般对沈西泠说:“本宫还听说夫人是梁国人,不知传言可是真的?”

  沈西泠手有些僵,但声音仍然柔和平静,脸色也如常,答:“正是,臣妾是琅琊人氏。”

  “哦?”那位公主挑了挑眉,又笑了笑,眉间似乎一闪而过些许嘲弄,“那倒是可惜了,本宫还以为夫人是建康人呢。”

  皇后娘娘有些惊讶地问:“公主何以有此问?莫非以往就同燕国公夫人是旧识?”

  鼓声激越,密集得令人有些心慌,而沈西泠感到今日的风确实有些凉。

  这时却闻公主身后大梁的使臣韩非池笑道:“国公夫人确与旧年公主的一位故人生得神似,想来公主是想念那位故人了。”

  沈西泠抬头看向站在萧子榆身后的韩非池。那是个身材颀长的男子,生了一副笑面,此时的神情却是似笑非笑,眼神连一寸都没有朝她看来。

  又听公主沉默了片刻,随后淡淡地说:“嗯,韩大人说的是。”

  鼓声平息,忽而又闻人群喝彩之声,魏帝亦大笑,赞了一声“温若好身法”,沈西泠闻声回头看去,看见顾居寒手执球仗高坐在马上、被众人簇拥着,隔得太远看不清他的脸,只知道他正看着她的方向。

  沈西泠笑了笑,朝他挥了挥手。

  皇后笑道:“瞧瞧瞧瞧,我大魏的上柱国就是这点子出息,离了媳妇片刻就是这般模样——依本宫看,你二人也该寻思着要个孩子了。”

  沈西泠回过头,尚不及答皇后,便见大梁公主遥遥朝她举了举手中的小金盅,她说:“夫人与丈夫如此浓情,实在教人艳羡,本宫便祝二位早得麟儿了。”

  她说完,沈西泠便看向韩非池,那位大人依然是似笑非笑的模样,眼神依然是一寸也不曾朝她看过来。

  沈西泠垂下头,谢过了皇后和公主,又说她今日许是穿得有些单薄了,如今有些头痛,皇后闻言连忙说:“瞧本宫这记性,忘了你身子孱弱受不得风。好孩子,快回去好好休息吧。”

  沈西泠起身向帝后和公主行礼道谢,遂随内官从高台上离去。

  她下来的时候正逢一场比赛结束,顾居寒胜了。她并不知道他是怎么胜的,但总归知道他定然是能胜的,他那个人,若打定主意做一件事便素来都能做到。早晨听说今日第一场的彩头是一支金钗,她看了描样,夸了一句“精巧”,他便说要为她得来。果然他便得来了。

  沈西泠看见他下马朝她的方向走来,手中正拿着那支钗。

  走到近处时他却忘了要把钗给她,只是皱着眉问她:“你怎么了?脸色如此苍白?”

  她笑了笑,说:“没什么,你去同绍棠他们玩吧,我……我今日想先回去了。”

  顾居寒叹了一口气,说:“我同你一起。”

  沈西泠想劝他,但他神色坚决,她便没有再说话。

第3章 屏后

  舆轮徐动,王公出行。

  顾居寒看着坐在马车里的沈西泠,她正抱着一个小手炉缩在车角,脸色比在击鞠场上时好看了一些。

  正是晚饭时候,他掀开帘子看了看车窗外,恰巧正经过怡楼,就回头笑着问她:“前些日子不是说想吃怡楼的糕?如何,今日要下去吃吗?”

  沈西泠抿了抿嘴,探头就着他掀开的那道缝隙朝外看了一眼,看见怡楼门前红红的灯笼,禁不住就想起那里香糯的糕。

  她有些犹豫:“若被人发现我前脚才说身体不适遁了,后脚就跟你到怡楼吃糕……会不会有些不好啊?”

  顾居寒已经叫车夫停了车。

  怡楼是上京城中远近闻名的馆子,素为京中贵胄所喜。做的糕尤其远近闻名,不管什么糕都口味极好,是这里的一个特色。

  楼内的陈设雅致,一楼是大堂,三楼是雅间儿,中间二楼是一间一间的隔断,用帐子和屏风隔着,彼此既不相互搅扰,又可自上而下一观一楼景致,素来是最紧俏的位子,即便不是逢年过节,要在怡楼的二楼订上这么一处座子,也很是艰难。

  不过这二楼位置最讨巧的那一间却常年空着,仅偶尔才有人光顾,后来食客们方才知晓,那一处座子是专门留给燕国公府的。

  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这怡楼,本就是燕国公夫人的产业。

  沈西泠今日要了枣糕,入口时枣香四溢,微烫的馅儿伴着酥软的皮儿,格外香糯。

  顾居寒看她吃糕的模样,忽然心情就变得很好,自早上起心中的那些隐隐的不适尽消散了。他给她添了些果子酒,说:“别净吃糕,连皇后都看出你轻减了,待会儿要多用些饭。”

  沈西泠点头答应,但稍后饭食当真上来了以后,她却仅动了几筷子,随后便不再吃了。

  顾居寒劝了她很久,但她这人很难被劝服,尤其是饮食上格外不听劝,只爱吃甜食,但正经的饭却不爱食,任他好话说尽也不肯再吃,要是再劝便要推说胃口不好、吃不下。顾居寒无奈,只能说:“那你坐在这里陪我吃,等一会儿有胃口了,再吃一块糕成不成?”

  她有些恹恹地,但答应了。

  顾居寒这才开始用饭。

  沈西泠托着腮,透过屏风和幔帐朝一楼堂下看去,那里十分热闹、人来人往,楼内灯火也明亮,虽今春回暖早,但怡楼还烧着地龙,十分温暖。

  她看着看着,突然开口问顾居寒:“你说,他今天为什么没来呢?”

  顾居寒手中的筷子顿了顿,沉默了一会儿,又吃了一块鱼肉,说:“不是说他染了风寒么。”

  沈西泠“嗯”了一声,又问:“那……严重么?”

  “不知道,”顾居寒平静地答,“你若想知道,我可以请人去他的别馆问问。”

  沈西泠抿了抿嘴,说:“不用了……不用了。”

  顿了顿,抬眸看了他一眼,又轻轻说:“只是,若你之后见到他……”

  她不再说下去了。

  顾居寒放下了筷子,沈西泠坐正身子看向他,他十分柔和地回望,说:“西泠,你不必这样,他的事情我自然会替你上心的。”

  沈西泠眨了眨眼,朝他笑笑,拿起筷子为他夹了些香椿。

  她又问:“陛下和公主是何时成婚?”

  “照理应当很快,”顾居寒吃下她给他添的菜,“但大梁公主身份尊贵,陛下很重视这次联姻,仪礼上估计会繁琐些。”

  沈西泠沉吟片刻,说:“那……两个月?”

  顾居寒看了她一眼,犹豫了一下,说:“他如今已是大梁左丞,亲自送嫁已经不大和规矩,在大魏留两个月,恐怕……”

  他没再说下去。

  沈西泠点点头,很淡地笑了笑,说:“也是,想来最多也就一个月吧。”

  她又低头算了算,呢喃:“已经过去两天了……”

  顾居寒“嗯”了一声,喝了一口凉茶,隐约朝隔壁的小间瞥了一眼,又给沈西泠夹了一块糕,笑说:“你答应要再吃一块糕的。”

  沈西泠瞅了瞅他,又瞅了瞅那块糕,拿起筷子吃了一口,却几乎没咬到馅,随后就拿着筷子在那块糕上戳来戳去。戳了半天,那糕已经被戳得不能吃了,沈西泠抬眼看了看顾居寒,抿了抿嘴,说:“我……我有点闷,想先回车上了,你慢慢吃,吃好了再出来。”

  说完便将筷子搁下,带着她贴身的一双婢子极快地走了,留顾居寒看着她匆匆跑掉的背影无奈地叹气。

  怡楼的小厮上来为顾居寒添茶,年轻的燕国公极客气地道了谢,又屏退了左右。

  他抿了一口茶,端坐在原处,微微提高了声音,说:“你来上京一次不容易,她如今是官眷,要见你更不容易,至于我请陛下办这场击鞠,其实也不容易——这么多不容易叠在一起,你今日又为何要称病不来?”

  他身后的那个隔间儿,用极厚的帐子隔着,纸面的屏风掩着,只可见不很亮的烛火,不极仔细地去看,几乎不能瞧出那里还坐着人。

  那端静默了许久,才听闻有人答复:“大庭广众,她藏不住事。”

  顾居寒笑了笑,仍背对着那人,道:“这五年来你若能给她一封书信,想来她便不会如此藏不住事了。”

  那端沉默。

  顾居寒的手指摩擦着杯沿,心绪有些起伏:“你让韩非池捎话给我要我带她来怡楼、还不让她知道这是你的意思,可万一她不愿来,你便不见她了?”

  “敬臣,”顾居寒长叹,“她很想念你。”

  怡楼之中人声嘈杂,唯独那边一片静默,可过不多久又忽然传来一连串压抑着的咳嗽,又听那边另一个年轻男子连呼“公子”,片刻后才复归安静。

  顾居寒有些惊讶,侧首问:“你真的病了?”

  那人却没答,只说:“她瘦了些。”

  顾居寒摩擦杯沿的手指顿了顿,低下头,说:“自打传出你要来上京的消息她便不怎么吃得下东西了。”

  那边的人似乎在叹息:“你不能太纵着她。”

  “我管不了她,”顾居寒把茶杯放下,“你要是不放心,就亲自来管。”

  那头又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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