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荷举 第61章

作者:桃籽儿 标签: 破镜重圆 励志人生 现代言情

  这是齐家的底气,也是齐家的傲慢。

  但齐婴其实一直觉得父亲这样的态度并不稳妥,毕竟齐家已经坐在了这样的位置上,就算想要置身事外,最终恐怕也很难撇得清。就比如这次春闱主考,难道陛下不是借此逼迫齐家做选择么?倘若他黜落庶族,自然会被看作站在了四殿下一方;而他如果贬制士族——哪怕只是秉公评判——都会被看作是倒戈向三殿下一方。

  即便他们齐家不想掺合大位之争,最后还是不能独善其身。

  可惜,父亲还尚未看清这一点。

  齐婴心若明镜,早已将一切尽收眼底,但揣测君心一向是朝堂大忌,他更不能同三殿下讲明,此时便也只能由得他径自陷入忐忑和惶恐,不能多说。

  一时两人各怀心思,只是一个如坠云雾,一个冷眼看穿。

  另一边的佛阁之内,沈西泠正和水佩一同在佛前祈福。

  说起来,沈西泠的向佛之心还是源于她父亲。

  她父亲喜读佛经,时常与她说一些玄而又玄的句子,她那时候听不懂,她父亲也不介怀,只另同她讲一些宝卷上的小故事,讲因果轮回,讲善恶业障,讲清净本心。

  佛阁之内一百零八金身罗汉,更有无量寿佛端居主位,慈眉善目俯瞰众生,像是能渡一切苦厄。

  沈西泠甚是虔诚地跪在佛前,许了三愿。

  第一愿,她祈求父母往生顺遂,再无忧惧,终得圆满。

  第二愿,她祈求齐婴四体康健,百事顺心,家族昌盛。

  第三愿她则存了私心,祈求……

  ……永远能和齐婴在一起。

  甚至她希望……他能成为她的爱人。

  她自己也知道这是很贪心的愿望,但她还是难以克制这样的肖想。尤其前几天在望园中他们一起吃蟹的场景更给了她一些希望,兴许……兴许他也并不是完全没有这样的意思……

  她想永远像那天一样依偎在他身边,享受他的照顾和陪伴,即便最终他不喜欢她,她也希望永远留在他左右。

  即便她长大了、及笄了,他也不要赶她走。

  水佩在一旁瞧着,见自家小姐在佛前跪着跪着,一张漂亮的小脸儿却悄悄红了,自然便能猜想到她这是想起了谁。佛前清净之地,她想笑却不敢笑,直到出了大佛阁的门她才敢出言调侃,捂着嘴笑说:“小姐许了什么愿呀?脸那样红。”

  沈西泠被臊得两颊嫣然,她本就生得美,如今一副含羞带怯的模样更是招人,水佩一个丫头瞧了都禁不住看得有些呆了,又听她们小姐小声说:“不能同人说的,说了就不灵验了。”

  水佩闻言又是一阵笑,说:“说给咱们听确实未必能灵验,但说给公子听就不一样了——小姐的事儿,就算佛祖菩萨不管,公子肯定是要管的。”

  这话虽是调侃,说的却也是事实。

  这几年他对她越来越好,但凡是她的意思,他几乎没有不顺着的——当然除了吃饭和骑马这样的事儿……

  他很疼她,但是沈西泠不知道,他会不会如她真正希望的那样……

  她的脸更红了。

  沈西泠自知自己此刻脸热,唯恐再遭水佩的调侃,赶紧抢话说:“咱们快走吧,公子该等急了……”

  水佩知道她家小姐害臊,亦深谙这穷寇莫追的道理,闻言笑眯眯应了一声,随后便同沈西泠一起下了大佛阁的石阶。

  到得阶下一看,却见齐婴已经不在原地,只有白松抱着剑立在那儿。

  沈西泠觉得奇怪,便上前问白松:“白大哥,公子呢?”

  白松对她点了点头,朝舍利塔那便抬了抬下巴,沈西泠扭过头一看,便瞧见齐婴正和一位身着绛紫锦袍的男子走在一起,那人脸生,她并不认识。

  这厢她瞧见了齐婴和萧子桓,那头的两人自然也瞧见了她。

  不单沈西泠没有见过三殿下,三殿下对她也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此时在舍利塔下遥遥一望,才算是头回见过了这个传闻中齐婴养的小情儿。

  倒真是……人间绝色。

  三殿下平生见过美人无数,却也实在没见过美到这等地步的美人儿。此时虽隔得远,却也能瞧见她极曼妙的身段儿,朝这边望过来的那双妙目烟雨蒙蒙的,眉心似乎生了一点红痣,比这栖霞山的满山红枫还要潋滟。

  委实惊艳。

  他看得有些发怔,正失神,耳中却忽闻齐婴的声音:“殿下。”

  萧子桓一下回过神来,侧脸看向他,见他虽神色并无什么变化,可周身的气息却沉了,遂知是自己方才多看了他那情儿一眼,令齐婴感受到了冒犯。

  他那样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此时竟如此明显地表露出不快之色,令萧子桓诧异之余,也感到一丝兴味。

  那情儿如斯美貌,也难怪连齐婴这样的人也不能免俗,偷偷藏了这么些年,如今还带她出门。只是他那六皇妹痴恋齐二早已是众所周知之事,她那样的脾气,怎能容得下?

  萧子桓当然不愿意眼睁睁看着齐婴成了自家四弟的妹婿。一旦他真与萧子榆成婚,那么齐家的立场便算是真正落定了,再无斡旋的可能——而倘若他们的婚事作废,那……

  萧子桓心中暗暗一动,一面寄望于那小美人儿赶紧将齐婴迷得失了分寸、从此登堂入室搅黄了他与萧子榆的婚事,一面又暗暗盘算着,近来应当亲自去同他六妹说几句闲话了。

  他正盘算,又听齐婴请辞,遂遮掩住心中所想,笑道:“是本王打扰了你这难得的休沐,还望敬臣不要介怀。”

  两人虚与委蛇了几句,后别过,齐婴目送萧子桓绕到舍利塔之后,想是从佛寺的后门离去了,直到他消失于视线之内,齐婴才收回目光,转身朝沈西泠走去。

  从舍利塔下行至大佛阁前,不过区区几十丈远,但齐婴那时心里想了很多。

  他忽然意识到他做错了。

  他根本不应当把沈西泠带出来,他如今所在的位置,他如今面临的情势,都不适宜同任何女子有牵扯,何况是她,沈相的女儿。

  可那天在望园他失了分寸,他们半月未见,他因想念而动情,何况当时微醺、她伏在他膝上的模样又太过娇美,让他在冲动之下犯了错,竟然提出要带她出门踏秋。

  直到碰见萧子桓,他才真算是回过神来,意识到这是何等的不妥。

  更错的是他越发感到自己的荒唐。

  方才他察觉到萧子桓在看她,并非是一个大人在看一个孩子,而是一个男子在看一个女子,他能看出萧子桓眼中那种兴味和肖想,而这竟能如此容易地让他动怒。

  那是什么样的感觉?被人觊觎?被人冒犯?

  她不过是沈相寄养在他这里的孤女,早晚要长大、要离开他,他不是一早就想定了么?那他到底为什么动怒?

  他到底希望她怎么样?还是,他想跟她怎么样……

  他迎面走来,沈西泠便立刻感到他情绪的变化。

  她越来越懂得他了,小时候只能隐隐约约猜到他的情绪,如今就摸得越来越准,譬如此刻,她就知道他的心情不好,也或许更严重,他的气息有些沉。

  方才白松告诉她那个紫衣的男子是端王,沈西泠对如今朝堂之上的局势也略有些了解,知道他和齐婴的立场相左,此时她见齐婴神情严肃,便猜想他是在政事上遇见了什么不顺心之处。

  她有些担心他,便问:“公子……发生什么事了么?”

  齐婴淡淡看了她一眼,见小姑娘正眉心微蹙地瞧着他,那双妙目里尽是担忧和小心,一时令他心头更加沉重。

  他沉默了一会儿,朝她安慰地笑笑,答:“没什么——你拜完了?”

  他话转得很快,沈西泠便看出他无意多说,自然也不好再问,遂只点了点头,又听他应了一声,脸色虽然平静,但兴致依然不高,说:“那我们回吧。”

  沈西泠闻言愣了一下。

  他们难得一起出门,如今才过午时不久,她本以为他们还可以再去别的地方逛逛,起码可以一同去禅院吃一顿素斋,未料他现在就提出回去。

  她有些意外,也有些失落。

  她其实很想再跟他多待一会儿的。

  不过沈西泠一向很懂事,她看出他心里压了事,而他的那些事都是大事,她不能为了一己私欲耽误他,于是只稍稍停顿了一下,随后便乖巧地答:“那好,回吧。”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讲,每次写这种桥段就会让我特别能感觉到齐婴这个人物的孤独感他看得太明白了,清醒让人疲惫

第93章 各自(1)

  自栖霞山回来后,沈西泠就隐隐觉得和齐婴之间……有些不对。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多心了,毕竟他依然待她很好,照旧每天陪她一起用膳,得闲的时候还会跟她聊几句,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她就是莫名觉得与前几日不大一样。

  其实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氛围变了,前几天他们相对时他的神情会有些细微的不同,令她格外有种难言的悸动,如今这样的感觉却忽而淡了,他好像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

  沈西泠为此感到淡淡的失落,同时又责备自己太过贪心。

  三年前她原本只打算在一旁默不作声地偷偷喜欢他,可是三年来的朝夕相处令她渐渐变得贪得无厌起来,她开始觉得她对他的恋慕或许可以得到回应,而他近日来对她的一些不同也无形中加深了她的妄念。

  她不应当这么着急,她得到的已经足够多了,就算他往后退了她也不应当感到失落。

  何况或许也没那么糟,或许他只是太忙了,他毕竟每天都要面对那么多的烦心事,难免会因此冷落她一些,这也是很寻常的。

  沈西泠如此这般开解了自己一番,心中遂安稳了些,后来生意上的麻烦事也开始找上她,她便因此更加忙碌起来,而忙碌似乎是医大多心病的灵丹妙药,她一忙,便将这几日心头的郁郁暂且搁到了一边。

  所谓的麻烦事儿,还是同织造行会的那些纠葛。

  自打出了冯掌柜布庄被砸之事,沈西泠便开始对行会上心。她以往被齐婴暗中护着,一直不曾同行会打过交道,如今她既已决意自己料理此事,那首先就要摸清行会的底细。

  宋浩堂交际广,有位交情颇深的友人在行会做工,他从他口中大略问出了些东西。

  织造行会背后主事之人乃是傅家家主傅璧的三叔傅宏,也是齐老夫人异母的弟弟。说起来他同他姐姐倒还颇有些相像,都是作风刚强之人,想是他们年轻时傅家正值鼎盛,遂因此养成了些许豪横脾气,如今一以贯之到了老。

  傅宏上了岁数,如今已很少亲自打理行会,他手下统共有三位掌事,替他料理整个江左的织造之务。

  其中最得傅宏信重的那个掌事名叫杨东。

  杨东此人身份颇为隐秘,现在也很少亲自见人了,据宋浩堂的那位友人说,他似乎曾经改过名姓,本名并不叫杨东。他身上大约是背了官司的,只是他那一兜子事儿当年傅宏亲自插过手,做得很是干净,如今已经没人能摸出杨东的过往了。

  众人只知道杨东对傅宏极为忠心,亦是个办事稳妥的人,替傅家把整个江左的织造都牢牢捏在手心里,傅宏为了犒赏他,已然将利益最为丰厚的建康织造之务尽数交在了他的手上。

  沈西泠听了宋浩堂的话后沉吟片刻,随后问:“那冯掌柜那边儿的事,泰半就是这位杨掌事的手笔了?”

  宋浩堂点了点头,答:“白叠子织造是如今这个行当里最大的变数,杨东不可能不亲自过手,此事必然与他脱不开干系。”

  沈西泠亦作此想。

  织造行会能立下如此的基业,手段必然不会干净到哪里去,但沈西泠仍愿同这位掌事坐下来好生谈一谈。以往她不曾同行会打过交道,双方自然也就无法了解对方的诉求,争端便由此始,她愿做那个当先开口的人,若能和和气气地将此事解决,那是最好不过的。

  沈西泠于是定了个日子,由她做东,着宋浩堂亲自延请杨东一谈。杨掌事近年不太见人了,那边推辞了两次,但沈西泠坚持,后来此事才终于落定。

  相谈的地方是沈西泠最近刚接手不久的一座酒楼。

  这酒楼开张尚不足两年,在秦淮左岸极好的地段儿,只是周转不灵,原东家不做了,后来才辗转到沈西泠手上。

  那酒楼原名作“今朝醉”,沈西泠觉得这名儿有点不大吉利——今朝有酒今朝醉,听起来总不是个长久的,也难怪开张撑不足两年便倒了。

  她这人有些迷信,但在起名一事上又并无什么特别的才气,要改弦更张属实不容易。后来干脆偷了懒,心想三个字的名字既然难起,那不如改作两个字,总是便利一些;又想这酒楼生意说到底,无非是要迎客人的喜好,要百般怡人才是最好,于是就如此简单地改称“怡楼”。

  名字虽然起得有些潦草糊弄,但她却费心亲自提了一个匾额,算是稍稍弥补了此憾。

  她的字同齐婴是最像的,有他的根骨,但稍显柔婉,不像他的那样迫人,用以题字最是恰当不过。因匾额题得漂亮,听说还有人四处打探是谁人的手笔,颇令沈西泠感到一点小小的得意。

  她这人做事尽心,做一事便精一事,虽则眼下的心思主要还放在织造生意和田庄上,但也并未疏忽对怡楼的打理。

  她是聪明的,晓得这酒楼同她的布庄不同。当初她的布庄立在顺南大街,附近住的多是平民百姓,她自然便要走物美价廉的路子;而怡楼则在秦淮左岸极金贵的地段,离建康城贵胄们居住的里巷十分相近,那生意便是另一种做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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