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月年年
“不是,其实就是《卷宫帘》,我记得是几家联投。”
“天,居然是这部,那你出道作的男女主就是大腕,不是说有好几百演员去试戏嘛……”白依漾发自内心替友人高兴。
“……但我只是配角。”楚月怡又道,“你决定好签哪家没?”
白依漾长叹一声:“再看吧,先瞅瞅我家那位能刨来啥,不然我跟他谈有什么用,就听他整天在那里瞎吹。”
楚月怡了然地点点头,白依漾的男朋友大都非富即贵,说实话楚月怡记不清他们的脸,更换速度着实有些快。
她有时觉得白依漾缺乏安全感,对方迫切需要汲取他人的力量及爱,这种特质就会呈现在亲密关系上。她无法评判这件事对错,两人的原生成长环境就不同,贸然点评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楚月怡跟白依漾在校生活四年,知道白依漾父亲有严重家暴倾向,可以为一点小事对母女大打出手,这是楚月怡完全无法想象的生活。即使楚闻岳跟她频频斗嘴,但绝不会彰显可怕的攻击性。
白依漾假期不愿意回家,就会在楚月怡家借住,聊起一塌糊涂的童年。她厌恶她的父亲,却由于高昂学费,必须从他手里拿钱,彻底陷入无解循环,直到大学后才有所好转。
当然,白依漾身上依旧留有很多旧痕,她对男性天生不信任,却总找有钱人做男友,还有潜藏心底的胆怯,在楚月怡家里碰碎一只碗都要担惊受怕好久,或许是过去的噩梦如影随形。
不过伤痕总会愈合,楚月怡觉得好友现在自信起来,已经逐渐脱离糟糕不堪的记忆,却没料到有一天深渊下的隐雷会炸伤彼此。
帝都之东,几座大楼驻扎在此处,这是剧组筹备建组的老地方。
后来,随着文创政策的激励,越来越多影视公司在此扎根,老旧的建筑物也被翻新,成为艺术氛围浓厚的文创园。
当然,这里现在鱼龙混杂,都是灰扑扑的矮楼。
楼内,楚月怡听演员副导演说完消息,她只感觉后背发寒,不敢置信地重复:“您刚刚说新演员叫什么?”
“我知道你也很难受,毕竟咱们都联系那么久,但事情确实非常突然,我也有跟李柚解释……”副导误以为楚月怡还是学生无法接受,他自然好声好气地搬出官话,希望能安抚她的情绪。
“没关系,我知道您也不容易,就是好奇新演员……”楚月怡垂下眼眸,她硬着头皮撒谎,试探道,“想知道自己还有哪里需要进步。”
“啊,那人好像也是你们学校的。”
果然。
并不是同名同姓的巧合。
走廊里,楚月怡无法形容此刻复杂的心情,她直接打电话给白依漾,然而那边迟迟没有接通,加上楼道里都是来往人群,实在不是多做停留的好地方。
楚月怡四下看看,她瞥见一间微敞开门的房间,似乎是录音棚旁配备的休息室,由于录音棚内不能随意吸烟,工作人员常在此用餐休息。
现在是工作时间,休息室里没有人,仅有角落里摆着黑色双肩包。
楚月怡站在屋里打电话,她发现白依漾不接,又开始拨微信语音,依然没有半分动静。
即使她知道对方或许是习惯性犯错后躲闪,但面对石沉大海般的状况,依然无法压抑心底委屈,眼泪下一刻就要涌出来。
她在冷静时能将好友性格剖析透,她知道对方所有的瑕疵及问题,可她其实也是普通人,同样有被逆境击倒的时刻。
她并不是无所不能,但她希望展现出来好的,也就打造出完美面具,
另一边,时光桦借身体不适从无聊会议中抽身,他刚刚回国水土不服,现在戴着黑色口罩,拉上连帽衫帽子,依然觉得浑身不舒服,完全不知道自己回国的意义。
电视剧《卷宫帘》配乐由时光桦所在的团队承制,然而他极不适应国内的工作环境,更没办法跟老油条们打交道。
他及邹乾等人在海外由于国籍被排挤,回来依然被国内同行打上滤镜,成为奇怪的异类。他们似乎不属于任何一边,双方都无法认同他们。
国内同行才不管时光桦等人是不是国人,在他们看来这只海外团队冲击原有市场,影视剧配乐交由外面的人做,也就代表蛋糕被瓜分出去,自然少不了恶意歪曲。
时光桦本来就不擅长处理复杂人际,实在听不下去无营养的长篇大论,打算拿好自己东西先走,等真要聊正经业务再说。
他被夏季重感冒所扰,现在整个人昏昏沉沉,然而进休息室拿包却惊觉有人,一时不知所措地望着此幕,不敢去拿角落里的双肩包。
“啊,不好意思,打扰你工作了……”楚月怡落泪被人撞破,她慌慌张张拭去眼角泪水,又强行挤出客套僵笑,“我马上就……”
“……”
她话音未落,豆大的晶莹泪珠却不受控制地滚下,想要匆忙地将其压下,却换来愈演愈烈的效果,明明嘴角勉强有笑意,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流。
时光桦面对她复杂的神态,他沉吟数秒,低声道:“不想笑就别笑了。”
她可能觉得在人前流泪很丢脸,想要飞速地控制自身情绪,用笑容来掩盖自己,然而却适得其反起来。
时光桦不知道如何安慰人,他只是单纯认为这样很累,现在同样有些惶惶然。
人或许就是这样,没人时还能调整,有人时更克制不住泪水。楚月怡被人撞见糟糕的状态,紧接着就发出闷声呜咽,破天荒地潸然泪下。
她想展现出好的一面,可现在一切都糟透,索性破罐破摔地泣不成声。
时光桦有见过痛哭的兄弟,却没面对过女生落泪,这事完全超出他贫瘠的人际相处经验,简直是地狱级难度。
他想要躲避会议上的人际相处,却不知转身撞上更难局面,手足无措地僵在原地。
时光桦站在门边,他瞧见不远处过来的剧组人员,又进休息室拿起黑色双肩包,最后委婉地建议:“不然……”
“……你移到隔壁哭?”
时光桦觉得女生不想被更多人看到惨状,他绞尽脑汁都没法组织措辞安抚对方,只能生硬地给出离谱建议,堪称低情商的典范。
好在楚月怡头脑也浑浑噩噩,她跟着黑衣人挪到录音棚。
时光桦从包里取钥匙开门,将昏暗录音棚里的灯打开,又从双肩包里取出一包纸巾递给她。他觉得这环境适合放声大哭,隔音墙能阻隔一切棚内声音。
楚月怡仍在下意识地抽噎,但她接过纸巾,瓮声瓮气道:“……谢谢。”
黑衣人应该是剧组工作人员,他戴着口罩还有浓重鼻音,浑身上下包裹如深色木乃伊,看上去深受感冒困扰。这种打扮在剧组里很多,并没有引人注意的点。
楚月怡不想再给萍水相逢的人添麻烦,她扯过纸巾擦眼泪,开始平复汹涌情绪,却突闻一连串叮咚的琴音,入耳后柔和而曼妙。
时光桦看到角落里的电子琴,他试探地弹一段轻松曲目,又见她眼眶发红地抬头,顿时迟疑地停住动作。
时光桦头皮发麻,他不知自己是否做错,小声道:“……还是该给你悲伤的配乐?”
他不擅长跟人聊天,想用音乐开解她,但她没准就想哭,现在该弹流泪的曲目。
楚月怡怔怔地望着他,她捕捉到他的慌乱,眼角明明残留泪痕,却在此刻破涕而笑。
她曾用言语安抚过很多人,但她觉得他笨拙和尴尬很有趣,忽然就被此幕逗笑,兴不起流泪的念头。
时光桦见她突如其来地发笑,他忽然放松下来,又用余光去打量,轻轻道:“这个笑容很好看。”
她刚刚也挤出笑意,但明显就只是假笑,远不及现在的灿烂夺目。尽管他不理解她绽放笑容的原因,但她低落难受的情绪似乎被打断。
“谢谢哦。”楚月怡听着对方直男发言,她越发被他的笨口拙舌逗乐,又道,“什么是悲伤的配乐?”
时光桦不会跟人找话题,但他弹琴却没任何问题,随手就来一段哀泣悲切的音乐,又要将人的眼泪引下来。
楚月怡赶忙道:“那不悲伤的呢?”
电子琴声轻快地流淌起来,就如涓涓流水,溅起跃动的纹。
楚月怡听完他的演奏,她眼底溢出光亮,应道:“谢谢,果然不悲伤了。”
她大致猜出对方想安慰自己,但他着实不知道该怎么做,自然显得局促不安。她心领这份陌生人的善意,总归要给予对方一定回应。
时光桦仔细地观察她神色,他不清楚她是否真的阴转晴,小心翼翼道:“你遇到什么事么?”
海外公司里部分练习生压力很大,他们表面上没什么事,私下里却存在过激举动。时光桦害怕她是装的,出门就有冲动想法,自然试探地开口。
楚月怡一愣,她不是很喜欢跟人交心,但黑衣人是有缘才碰到,估计以后再没机会见面,告诉他也没什么关系,就将自己遭遇讲一通。
表达同样是抒发情绪的过程,她描述完后竟然也平静下来。
时光桦见她能镇定地描绘,他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拼命地搜寻开解的语句:“人在每个阶段都有特定朋友……”
“……你到时间还会有新朋友。”他确实不习惯说这类话,中间还停顿好长时间,干巴巴地挤出一句。
楚月怡看穿他的局促及别扭,她哭笑不得地喝下鸡汤,应声道:“嗯,你说得对,你肯定有很多朋友。”
时光桦沉默片刻,他似乎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坦白:“……并不。”
“怎么会?”
“是真的。”
他真的对复杂的人际关系很烦躁,但每个人都说必须要面对这些。这就是生活。
他以前在海外务工时,还能理解外人排斥,自己确实是异国人。他不明白归国后为何也丧失身份,而且获得的恶意只增不减、令人反感。
楚月怡听完黑衣人的叙述,她轻松领悟对方困境,他属于技术专精型人才,但圈子里并不是唯才华论,还有许多乱七八糟的勾当。
娱乐圈最有名的也不一定最会演戏,各行各业都会有相似的情况发生。
强有力的新人会遭针对,不是接受规则,就是打破规则。
“但你也没必要跟他们一样吧。”楚月怡突然对他生出同病相怜之情,垂眸道,“你变得跟他们一样,等到他们的年纪,还是坐在同张桌上。”
她用其他人的方式出头,一眼就能看到自身未来,简直毫无惊喜可言。
“你就做自己吧,只求问心无愧。”她就是这么想的。
时光桦一怔,连他最亲近的友人都出言劝过,认为自己早晚由于性格吃亏,倒从未有人说过坚持下去。
时光桦嘴唇微动,他刚想询问对方名字,却突然见她低头看手机。
楚月怡接到李柚来电,她忙不迭歉意道:“抱歉,我经纪人来了,今天谢谢你,我先去找她了……”
时光桦:“……啊好。”
楚月怡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录音棚。
时光桦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他记起“经纪人”一词,推测对方该是艺人,忍不住找剧组人询问,这才得知她是在校生,名字叫做楚月怡。
他在网上搜索“楚月怡”,翻出信息极少,都是在校奖项。后来,他仍会时不时关注,亲眼目睹她的消息越来越多,新剧一部接着一部,开始有追随的观众。
她并不算特别红,但作品口碑很好,确实依她那日所言,跟其他艺人不一样。她不是随口糊弄他,她就是这么去做的。
楼外,李柚原本都打好腹稿,想安抚失落的楚月怡,却见她神情明媚地出来,丝毫不见颓丧之色。
“怎么笑得那么开心?”李柚两眼发懵,她满头雾水道,“你恢复得好快?”
“我有在笑吗?”楚月怡无法看到自身表情,她不知自己现在神采飞扬,又若有所思道,“就是碰到一个笨笨的好人。”
他估计不擅长跟人打交道,全程的表现都束手束脚,反而有一种真挚的温暖。即使他状态也不好,却还想去照顾别人。
车内,楚月怡在时光桦的帮助下忆起从前,她面对他双眼透亮、情深意切的神情,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虽然她是故意逗人,误打误撞地夸到他,但他怎么能够相信呢!?
时光桦意外道:“我没想到你对我那时印象更好。”
楚月怡此时既惊讶又麻木,小声道:“那比起你节目上的哑巴态度,起码当时发声系统没退化嘛。”
时光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