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艳山姜
这更像是话里有话。
但是她不能装傻。装傻才会显得更假。
“这么巧,我也是。”她平静地说,“你不放心的话,可以去做几次体检。我爸爸就拖着我去做过检查。”
“哦?那结果是什么?”他好整以暇地问道。
“一切正常。”她冷冷道。
“我也确信,自己很健康。”池晏微笑道,“所以说……陈小姐,我们好像很有缘。”
他慢慢地走在她身后。
两道瘦而长的影子交缠在一起。
松虞感到一道危险的目光,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像野兽的利齿,盯住她雪白的后颈。
他在怀疑她吗?
还是他已经确定?
她的心跳得很快。
或许有无数铃铛被狂风搅乱,在她的心脏里深深鸣吟着,发出令人躁动不安的警告。
假如他真的想要对她做什么,在这深山古庙里,在神像微笑的注视之下……
但最终,池晏只是将一只花串,轻轻戴在了她的头顶。
“看起来这很适合你,陈小姐。”他说。
松虞背对着他,身体一僵。
她不曾看到他眼中的温和与虔诚。
第40章 如果我非要呢?
“呃, 陈老师,你昨晚真的去拜四面佛了?”
次日在片场,拍戏的间隙, 张喆睁大了眼睛, 一脸好奇地看着松虞。
她有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是啊,折腾到好晚才回来。”
“辛苦了老师, 白天拍戏, 晚上竟然还大老远跑去寺庙,那地方过去得好久吧?”张喆一脸同情,转头叫助理去泡一杯咖啡,但过了一会儿,却又一脸期期艾艾地说, “陈老师, 下次你如果要再去,能不能再叫我一起?”
松虞笑了笑:“好。但最近应该不会了。”
张喆:“那是那是, 拜多了就不灵了嘛!”
松虞并没有说的是, 自己直到最后,还是没有真正参拜那座四面佛。
尽管它看起来的确如此宏伟,如此慈悲, 凌驾于众生之上。
但每每看到这样超然于人的存在, 她反而会产生一点莫名的叛逆:
求人还是不如求己。
她从来不愿意将命运交到另一个人的手里,无论对方是谁。
后来他们从寺庙离开的时候, 天已经蒙蒙亮。
他们在守庙人暧昧的目光里坐车下山,天光照着浅蓝的天空,浓墨重彩的云层,像是一副山水画。
池晏将松虞送回酒店。但他甚至没有下飞行器,就披着一身露水, 匆匆离去。他总是很忙。
她甚至不知道,既然他是个这样日理万机的大忙人,为何还要大费周章地陪自己走一趟寺庙——难不成是他借机也要去拜一拜吗?
这一夜似真似幻,好像只是一场点了沉香的梦。
但直到最后,松虞也没有能成功地试探出池晏的态度:他为什么要对她说出那样暧昧不明的话,关于基因,又究竟猜到了多少。
尽管她并不觉得他能够查到真相:当年胡主任带自己参观检测中心的实验室的时候,曾经信誓旦旦地承诺过,那是他们唯一的核心数据库,是整座实验室的中枢大脑。储存在其中的信息,无法复制,更无法修复。
就在此时,身边之人的吵吵闹闹,又打断了她的思绪。
原来这场戏已经拍完了。恰好有一大群人围起来,正在看监视器里的回放。
他们还在海边。海风送来了咸湿的空气,场面也相当活跃。一个配角演员在大喊:“你们都看到我这里的细节设计了吗?!”
旁边另一个人嘲笑他:“打个架而已,还要什么设计?”
松虞远远听着,不禁也露出一丝微笑。
这才是她所熟悉的生活。只有片场才能带给她安全感。
张喆刚才被人叫走了。过了一会儿又过来,手中拿着剧本,一脸为难地小声道:“陈老师,突然有个状况。”
两人走远几步,站到了一块大石头背后的僻静处。
松虞:“怎么了?”
张喆:“下一场戏也是出海戏,但是那个演员临时出了点……事故,今天赶不过来了。”
松虞微微蹙眉:“事故?”
张喆:“是,交通意外,现在人躺在医院里。”
他说到这里,神情不禁又有些微妙:陈老师刚去拜了佛,剧组竟然又有人出事,看到这传闻中的四面佛,也不怎么灵验嘛。
但松虞却好像根本没注意到这件事。
“人没事就好。”她不假思索地说,“你以剧组的名义,帮他把医药费付了吧。”
张喆一怔,接着心头一暖:“好的,陈老师。”
实话说,当他自己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第一反应也只是怕会影响今日的拍摄计划,根本没太关心那个演员会如何。
但他没想到,都这样了,陈老师竟然还是将演员的安全放在了第一位。
片刻之后,他又犹豫地问道:“那这场戏,要不我们往后放一放?”
松虞低头看了看剧本:“不必,换个人就好。”
张喆:“但那是个动作特技演员,他要演的是场跳海戏……”
她心念一动,突然转过头。
傅奇还站在不远处的角落里,盯着自己。
于是她微微一笑,招了招手。
面无表情的年轻人立刻过来了。
“你会游泳吗?”她问。
傅奇立刻答:“会。”
“那很好。”她将剧本扔进他怀里,“下面这场戏,你来演吧。”
傅奇一愣,但又想到池先生的一大帮手下都在这剧组里干活,于是惯性答了个“是”,才低下头看剧本。
他僵住了。
只见上面赫然写着:
【外景:海滩日】
【手下甲站在悬崖边,与沈妄撕打一番后坠海,被摔得粉身碎骨。】
他抬起头:“陈小姐,这……”
松虞似笑非笑地说:“放心,我会让人给你买保险。”
傅奇:“……”
看着这短短一行字,他只觉得自己未必还有命赚那点保险钱。
而松虞低头,附在他耳边,轻声笑道;“就当是我送你的谢礼。”
她想,之前究竟是谁向池晏通风报信,拍下了她和江左的照片,答案显而易见。
她可以允许自己的身边有一只眼睛。但傅奇这样做,越界了。
*
松虞在片场是出了名的喜欢“保一条”。
即使表演完美,摄影完美,打光完美,她还是会想尽办法,劝说演员再多即兴演几条。
所以那天傅奇一共跳了十一次崖。
尽管动作特技组给他做了充分的安全措施——以现在的电影技术水平,演员已经很少会因为拍动作戏而出事。
但次次都是真跳。
就好像在玩蹦极,明知道只是在玩极限运动,照样会心悸,会腿软。
等到松虞终于说出“收工”二字的时候,傅奇只觉得自己好像从鬼门关里走了一圈回来,终于看到了劫后余生的日光。
他浑身湿透了,甚至没有力气去拆绑在身上的安全装置,只能僵立在原地,任人摆布。像一块在水里泡发了的木桩。
松虞慢慢走过来,对他说:“辛苦了,刚才你表现很不错,考虑以后转型做特技演员吗?”
傅奇头皮一僵:“……不必了。”
她笑了笑:“也是,你一向最忠心耿耿。”又很亲切地说,“今天你帮了我大忙,别忘记让你老板给你发奖金。”
傅奇低下头:“不敢当。”
过了一会儿,松虞又淡淡道:“我知道你只是拿钱做事,夹在中间也很难办。但有些事情,要知道分寸。”
傅奇不敢说话。
他已经明白陈小姐其实是在借机敲打自己。
潮湿的海风吹着他的后背,粘稠的泥沙还沾了满身,整个人都有股海腥味。
而他一看到松虞的脸,就想到自己刚才受的罪:高空坠体时鼓胀的风,和落海时狂暴的海浪,一遍遍拍打他,冲刷他。
即使她说话时的语气根本不重,他也从中听到了明明白白的压迫感。
雷霆万钧,都隐于无声之中。
她和池先生好像越来越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