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菩萨低眉
这个点,办公室里空无一人。两人进来后,老班也没关办公室的门,坐下说:
“张近微,老师知道你是老实孩子,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惹着谁了?”
青春期的孩子,说恶能恶的天真无忌,不像成人,懂得伪装。老班认定张近微跟别的同学结了梁子,她漂亮,老师们见多识广,这样的女孩子总是能招点风风雨雨。
可她分明又那么内向,学习刻苦,班主任一肚子狐疑。
张近微为那句“老实孩子”鼻头一酸,眼泪滚滚直下,刚才那么难都忍住了,这会不行。
“陈老师,有件事我没跟您说,有人在我饭缸里放了尿,我今天才去买的饭缸,我不知道自己惹了谁。”
她肩头轻轻抽动起来。
老班也很头疼,教室里有监控不假,却只有在作为高考考场时开放,平时顾及学生隐私等问题,是不开放的。
“好,老师会查查,只能说尽力,今天的事过去就过去了,希望不要影响到你学习,可能别人会说些什么,不要管。你记住,嘴长别人身上,想说什么咱们管不住,只要自己行的正问心无愧。”
张近微抬起头,满脸泪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朝班主任深深鞠了一躬。
出办公室,张近微没急着走,她用手背反复蹭了蹭眼睛,调整好呼吸,跑到楼层厕所洗脸,水很凉,她发现自己还在不停发抖。
然而,事情还是稍微发酵了一点。学校贴吧开始传这个事,有鼻子有眼,张近微没手机不上网自然什么都不知道。唯一能感受到的变化,是寝室里其他女生心照不宣地把床头放的小物件,统统锁进了柜子。
趁她不在,黎小宁对丁明清说:“你小心点,我见过她拿你洗发水。”
“哈?”丁明清做出很吃惊的表情。
“你之前不是用海飞丝点蜡烛吗?我告诉你,那回跑操前我拉肚子半路折去厕所,亲眼见张近微把你海飞丝揣校服里,往寝室方向回跑,我本来觉得奇怪,这事一出来,我才想明白。”
丁明清没说那是她扔的,而是摆手:“啊?我不记得了,别和我提海飞丝,我受够那味儿。”
话题没结束,张近微很安静地进来了,现场骤然收音,大家眼神交汇,很默契地开始各忙各的。黎小宁喜欢喝红茶,她弯腰去拿水瓶,刚拎起,随即拧巴着脸嘀咕道:
“我开水怎么少了?”
大家没做声,但眼风下意识地往张近微那扫了扫。谁都知道她穷,本来,这不算多奇怪的事,乡镇考进来的,没几个富裕的。平时,大家并不会刻意去比较这些,学习为重,优越感通常藏的比较隐蔽。
张近微感受到了,如芒在背,她没说话。水不是她倒的,她从来不会不经别人同意擅自动人家的东西。
黎小宁还在抱怨:“真是,自己不打水就算了,用的话好歹说一声,没教养。”
大家一般在宿舍午休,张近微怕床舒服,难免睡久,总是在教室趴桌子上睡。她回宿舍,是想起卫生护垫忘记带了。
丁明清主动打圆场:“算了,算了,我打了两大瓶呢,你用我的。”
其他人跟着附和。
黎小宁说过“谢谢”,满脸还是挂着不高兴:“不用,瓶里还有。”
张近微拿起自己的东西,脸烫着,快速离开寝室。
她一走,寝室气氛又变了。
“哎,一点开水而已别生气啦。”丁明清安慰黎小宁,黎小宁捧着茶杯,坐她床边,“你真得小心你这个同桌。”
丁明清撅了下嘴:“什么呀,我觉得我同桌挺安分的。”
“绿茶,”黎小宁不以为然,很轻蔑吐出这两个字,“茶艺大师,男生寝室都爱聊她,谢圣远喜欢她,你知道不知道?她吊着谢圣远呢。还有还有,有一回后面男生问她身高体重,她装清纯,还不愿意说的样子,最后还不是说了?”
“哎?我怎么不知道?”丁明清吐舌头。
黎小宁突然又笑了声,“咱班那几个龌龊男生你不知道吗?问美女身高体重,算三围的。”
“你怎么知道的?”
“他们告诉我的啊,男生寝室都知道张近微三围,一个个的,真饥渴。”黎小宁对男生们嗤之以鼻,话头一调,“张近微是资深绿茶,只是,这次的事,男生居然还同情她,她太会装了,小偷。”
张近微是大漂亮,可总是楚楚可怜的样子,男生们太容易受蛊惑。黎小宁总结出这点,但还是不屑,毕竟,一个寝室里张近微成绩是最差的,又穷,除了那张脸,实在没什么可以让她们谈的上嫉妒的。
这件事,男生寝室自然也在议论。没人相信她会偷东西,即使偷,那一定是万恶的贫穷逼的她一时失去了理智。
谢圣远在床上听的不是滋味,心里很烦,闷闷吼一声“还让不让人睡了?”他翻个身,眼睛睁老大,还是睡不着。
当天他就听说了,想问她,但张近微似乎更加忘我地投入到学习中去了,她下课连厕所都不去,头一直都是低着的。
谢圣远酝酿了好久,最后,灵机一动,选择传纸条的方式,告诉她:我相信你,不管别人说什么,我相信你。
男生有种澎湃的纯真,并且觉得自己痴情。可是,张近微没有回复,这让谢圣远挠心挠肺,连着几天都在自寻烦恼,怕她难过。
他跟单知非打了个电话,说很久,电话那头的单知非如他所料的那样沉默,谢圣远忍不住开始发牢骚: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单知非,你变态了吗?哥们儿我都快憋死了,你说,我怎么帮她啊?唉,你不知道,近微被超市那垃圾收银员扯校服,差点被扒,学校里风言风语烦透了,她根本没偷东西!”
近微……这称呼……单知非突然打断他:“她既然是你女朋友,你帮她,光明正大,你在苦恼什么?”
“我苦恼她说很快还我钱,她周末一定会弄到钱,你说,她能去哪儿弄钱啊?为什么有人这么穷呢?我真想把我压岁钱全给她。”
那头喋喋不休,在单知非看来,谢圣远是个幼稚鬼。他忙编程的事,又答应学校老师帮忙出高一生物竞赛的题目,他尽量不去想张近微这个人。
周末上午,单知非一大早去了师大。
有雾,他等很久,五官被水汽湿润的更加醒目,高高的鼻梁,眉毛乌黑,眼睛却比晴更明亮。
张近微根本没看到男生,她身上单薄,走的很快,这样能暖和点。
近视了吗?单知非脑子里掠过一个念头,他看着她身上那身校服,还有鞋子,忽然就觉得被什么咬疼了眼睛。
“张近微。”他喊住她,等女生惊诧回头,单知非倒不说话了。
他的出现,一下让张近微窘迫至极,她站在原地,一时半会不知该用什么口气打个招呼。上回,两人算是不欢而散吗?
单知非用一种审慎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打量着她,他不说话,在死寂的氛围里判断眼前的女生精神状态是否还好。
“早。”张近微局促开口,冻的有点脸紧。
单知非像在斟酌该怎么回应,也许,回一句“早上好”是最合适的,那后面呢?
“我看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雾,师大有个植物园,我来拍几张。”他直接撒谎,单知非习惯计算,她来师大找她父亲要钱的概率非常大。
张近微目光稍动,看到他手里的单反,莫名伤感。
“你介意我现在拍你吗?”单知非很突兀提问,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漂亮的眼,在雾里有那么点哀愁,他紧跟说,“那回,你欠我一顿饭钱,还记得吗?”
第13章 铃兰(13) 背反
真丢人。
张近微立刻感觉自己变得无比矮小,她慌于解释:“我记得,我……你能先去植物园吗?你拍好照,我们还在这汇合。”
“我不是那个意思。”单知非看她着急,有点想笑,他指了指那棵她上次系鞋带的榕树,“你站那儿就行,一张一百。”
张近微先是惊讶,继而不知所措看看他,又看看树,觉得自己未免太寒酸了,她自尊心相当活跃,腼腆说:“我穿校服,也值一张一百吗?”
她理解的,最起码是穿着小清新的裙子,怀中抱向日葵,像日系少女那样对着镜头无限甜美。
以她现在的行头,站树下,抬一双无辜大眼睛,不就是希望工程吗?
单知非低下头,在摆弄相机,声音像雾:“你是无价的。”
“嗯?”张近微嘴巴微张。
“我是说,青春无价。”单知非改口,“你放松点,坐那个石凳上也行。”
心里粗粗一换算,张近微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四下观察无人,像照证件照那样正襟危坐了,双膝并拢,抿了下头发。
“你能照快点吗?”她提了个小小的要求,浑身不自在。
“你想象一下,出现在你眼前的是月考排名表,你进了全校前一百。”单知非给她画个大饼,十分诱人,张近微先是愣住,很快肩头一塌,捂了下嘴,她笑起来有淡淡的忧郁,但很柔美。
拍照很快,张近微却对价格心存疑虑,她不好意思多问。
因为没吃早餐,肚子很明显地叫了两声,她轻咳下,赶紧掩饰。单知非面色平静,只是从背包里拿出面包和豆浆,温热残存,他递给她:
“不吃早饭对胃不好。”
单知非不怎么爱笑,但跟她说话时,眼角总有那么一丢丢弧度,让相处的每一个时刻都闪耀着温柔的色彩。
“主要是,想麻烦你到植物园让我再拍几张,你没吃饭的话热量不够,万一晕了,我还得送你去医院。”他有点促狭地跟她开起玩笑,“给个面子?”
几秒后,张近微接过早餐,默默啃起面包,她声音含糊:“我可能没太多时间。”
“好,不会耽误你太久。”
两人这回并肩走着,都没话说。在大学校园里张近微没那么拘束,她细细咀嚼着,主动开口:
“我以为,你上次生我的气了。”
“嗯,”单知非竟然没否认,“多少有点,我不喜欢别人临时改变主意。”
“那你现在还生我的气吗?”她小心翼翼问,这回,就当是还资料的人情吧,自己毕竟欠他很多。
单知非侧过脸:“你说呢?”
张近微露出很单纯的茫然:“不知道。”
“圣远是你男朋友,我们从小就认识,所以,你最起码可以把我当个普通朋友来看。”单知非不着痕迹地说,非常自然。
可张近微脸色变了,她停住脚步,有点小懊恼地看着他,语气很冲,“我没有男朋友,他这么说的?”
单知非顺了顺斜挎的背包带子,他目光很深:“那是我误会了。”
虽然如鲠在喉,可自己还借着谢圣远的钱,人家又从没表白过,她似乎反应过大。忽然想到什么,张近微脸红得像天边一朵霞:
“是不是他跟你说我的事了?”
单知非装不懂:“什么事?”
张近微不出声了,她又变得沉默,许久,认真说道:“我不会早恋的。”
“以后读大学呢?”单知非很平静地问,“如果有不错的男孩子追求你,你愿意跟他……”
“不会!”张近微打断了他,她心里很乱,这都什么跟什么,“我从来都不会想太遥远的事情,对我来说,脚踏实地过好当下每一天是最重要的,我想考个好大学,没别的想法。”
她声音柔软,带又带着某种奇特的冷硬感,单知非望着她,觉得女生像极了软体动物,壳紧闭,怎么都打不开。
他说话算数,真的没占用她太多时间,拍了几张后,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去。
这个时候,晨雾已经散尽,世界变得清晰。
“我听圣远说,你们本来想找我补课,我最近有点忙,过两周差不多可以,你们如果有需要,可以过来找我。”单知非冷不丁提这个事,语气漫不经心,但“你们”这个词,莫名像情侣。
张近微突然就很生他的气,等她发觉这点,非常惭愧,她生他什么气呢?他根本什么都没做,又不是自己的什么人。
她就这么别别扭扭站那不动,也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