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张近微 第15章

作者:菩萨低眉 标签: 情有独钟 都市情缘 现代言情

  她跟复读机似的。

  阳台上,有两条晾衣绳,一条满满的,一条只孤零零地晾晒着张近微的衣服,不过她衣服少,秋衣秋裤跟家里老年人穿的那种一样,不贴身,膝盖顶老高,一洗出来,像大抹布或者是拖把头。

  大家都开始穿薄款羽绒服,厚衣服基本带回家清洗,在宿舍,只洗内衣一类小物件。学校有洗衣机,但有的同学不甚讲究,往里扔鞋,带姨妈血的床单……总之让人看了,实在难能继续。

  水太凉,冰的骨头疼。张近微在公用水房洗她的校服,她脸微红,使劲对搓,本来有人打算过来洗点什么,一探头,看到她在,想到那些什么卖身得病传闻,避之不及,又缩了回去,到寝室难免一通抱怨。

  张近微衣服搓的更卖力了,两手通红,眼泪颤颤巍巍糊在长长的睫毛上,等砸手背上,猛地一热,她才知道自己哭了。

  没想到,郑之华会突然把电话打到班主任手机上,刚开学时,郑之华像模像样地问张近微要她老师的联系方式,并且加入家长群,然而,设置了消息免打扰。

  老班把张近微从教室喊出来时,大家抬头看一下,很快又继续各忙各的。这段时间,同学们习惯了班主任经常找张近微谈话。

  “你妈妈。”

  张近微立刻觉得血液都燃烧了起来,她本不愿意接,但看着老班的眼神,说句“对不起”,迅速飞奔到教学楼下面,找个角落,颤抖着开口:

  “你干嘛?”

  “我放床头柜的钱,是不是你拿了?”郑之华一开口,张近微就能想象出母亲生动的表情。

  她一阵窒息,怒极反问:“我拿你的钱?”

  说完,不受控制的哆嗦着嘴,张近微哽咽了,那头,郑之华如她所料地开始剧烈指责,总归是翅膀硬了老师怎么教育你的云云。女人尖利的声音刺耳,张近微不吭声地任由她骂,这是一场漫长的隐忍。

  “你骂完了吗?”她终于在母亲喘气的空间,再次开口。

  如果郑之华在她面前,张近微想,她也许会痛快地发泄,母女对撕,没有任何体面,穷酸,荒唐,互相伤害。当然,也许她伤害不了母亲。

  “你又不爱我,为什么要生我呢?你自私,没有廉耻心,只会装小女生,逃避你该承担的责任,我看不起你。”张近微疲惫地说,“你知道别人的妈妈是什么样子的吗?你不知道,你只知道给人家当小三。”

  说到“小三”,张近微觉得脸上又被人狠狠抽了两下。

  这下,郑之华彻底跟她翻脸:“你说谁是小三?你敢说你亲妈是小三,张近微,你跟你爸一路货色,假正经,伪君子,又穷又要面子,别不要脸了,没有我,你上得了一中?你就是个没人要的一滩臭血!我没流掉你,你就该感恩戴德!你看看你,脑子笨得要死,再用功也不是上学那块料,除了脸漂亮,还是我给的,张近微你自己掂量掂量你有个屁,没这张脸,你以后倒贴都没男人要你!”

  母亲激烈地羞辱她,否定她,张近微听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到处血淋淋的,她已经哭不出来了,而电话里,郑之华扬言要来学校找她班主任对质,到底怎么教育的学生。

  “不,不要来,”张近微恐惧地摇头,她忽然害怕极了,混乱地捏着手机往校门口走,“你在家里吗?我求你了,千万不要来我学校,妈妈,我只求你这一件事,给我一条生路,求你了,别逼我……”

  她听到自己嗓音都变了,沙哑的那种,她急急拦了辆出租车,连浪费钱都顾不上了。甚至,连手机是班主任的这件事也忘了。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落了雪,这是今年冬天的初雪。

  雪下的清洁,温柔,映着城市初上的华灯,有种交织错落的艳与寂。

  张近微下车时,忘记给车钱,被司机叫住,脸色煞白地看着出租车大叔,她嘴角微微内扣,给对方鞠躬,九十度的:“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想赖账,我真的是忘了,我这就付钱。”

  她掏出零钱,手抖的厉害,司机看她脚上那双单鞋以及仓皇受惊的表情,忽然说:“算了,小姑娘你走吧。”

  张近微不肯,她固执地在零钱里扒拉,司机已经摇上车窗,发动车子。

  出租车远去了。

  她孤单地站在原地片刻,忙回过神,往小区跑去。

  跑的太凶,张近微几乎是瘫在了家门口,她大喘着气,一边把手伸进衣领,掏脖子上的红绳,上面挂着寝室钥匙,和家里钥匙。

  可钥匙却插不进去,上次,郑之华听男人说张近微回来,但又匆匆走了,她心里十分警惕,张近微大了,正是最水灵娇艳的年纪,她忽然意识到:女儿可能是个隐患。

  家门自然而然换了锁。

  张近微开始拍门,很快,郑之华开了门,一股香水味儿扑鼻而来。

  “把话给我说清楚,谁是小三?”郑之华不耐烦地点了支烟,她坐在沙发上,两条长腿很妖娆地交叉在一起,拖鞋吊在脚梢,一荡一荡的,有点小妩媚,天生自带的那种。

  张近微突然发现自己恨她都是无力的,她不在乎,也不觉得自己有错,她有一套自己的价值体系,她喜怒无常,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转头就忘。

  郑之华让她坐下说话,真的已经忘记了方才在电话里怎么肆意凌辱女儿。

  张近微不懂,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有人毫不犹豫拿刀子捅人,自己还能若无其事。而且,这个人,是做母亲的。

  她没坐下,也没冲郑之华大吼大叫,她潜意识里竟然是怕刺激到这个妈妈,如果闹到学校,张近微觉得自己真的可以去死了。不是大家挂在嘴边的“去死啦”,是真的结束生命那种“去死”。

  她相信,没有一个人可以理解她,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感同身受这件事。

  “那个人,是我们学校一个学艺术女生的爸爸,他有家庭。”张近微机械地回答,“我没拿你的钱,我很久没回来过了。”

  她嘴巴里涌上一股强烈的苦涩,这个房间,留给她很大阴影,可她清楚知道没必要跟母亲说。

  郑之华反应很大,跳起来,却已经不再理会张近微,而是疯狂找手机,给包工头打电话。很快,激烈的争吵声再次刺透耳膜,张近微听到母亲大声的质问,以及她卧室里摔东西的声音。

  她一直轻微颤抖着,似乎感受不到什么悲伤了,只是冷。张近微靠本能的理智,迅速进自己房间把掉了一扇柜门的柜子打开,收拾出为数不多的厚衣服,以及一双棉鞋,用被单包起,对角系上。

  屋子里没有书桌,她偶尔回来都是蹲在床边坐地上学习,但墙上贴着一张她高一时留下的画:

  年轻女郎踩着高跟鞋,夸张撑伞,地上是积水。

  还有她很秀气的一行字:我总是很难被取悦。

  张近微和这行字恰恰相反,她很容易高兴,从橱窗里看到美丽的小发卡,即使不能拥有,看一看就很愉快了。

  把画小心揭掉,折叠放进被单。张近微像那种农民工进城一样,把包裹挂在肩头,她听见母亲还在跟对方争执,门半掩,郑之华似乎很伤心,她的身影曲线优美,但非常陌生。

  张近微看她几秒钟,忽然就流出了眼泪,不知为谁。

  走的时候,张近微替郑之华把门悄悄关上了,连带着她制造的一切喧嚣、仇恨,和痛苦,都隔绝掉了。

  老班的手机被她用到没电,加上下雪,她咬咬牙,选择打车回学校。

  学校里,老班果然很急,等半天,张近微居然消失了。晚自习已经进行,天黑下雪,老班把学校能找的地方全找一遍,甚至让其他老师帮忙在顶楼守着。

  就差报警。

  这个时候,张近微在校门口看到正在跟保安交涉的班主任。保安说,好像看到一个女学生拿手机跑出来。

  “陈老师!”张近微眼眶发酸,定定站住。

  女生瘦弱的肩膀上,床单临时充当的包裹很醒目,老班愣了下,随即跑过来。

  “张近微!”老班本来想发火,看到她红红的鼻尖,语气温和下来,“你去哪儿了?”

  “回去拿衣服。”张近微腼腆地用肩膀托了托包裹,小脸冰凉,跟班主任反复道歉。

  雪依旧细密的下,老班交待她抓紧回寝室,晚上有外语听力测试。

  张近微只一件羽绒服,那种雅鹿老款,周围同学压根都没人穿的那种。她算了下节气,分明没到最冷的时候,因此,她只翻出一件毛衣,一件奶奶打的线裤,虽然短了点,但添在里面身上立刻换了种感觉。

  棉鞋没舍得穿,毕竟下雪,沾到水就不好了。

  生理上的舒适,抵消一部分精神上的痛苦。去教学楼的路上,张近微拼命去强化班主任曾经对她说的那些话,以此来对抗母亲的否定: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定。

  但听力测试,她还是走神了,那些话,总是出其不意地突然冒出,想嚎啕大哭的感觉变得格外强烈,张近微忍着,直到晚自习下课,她一个人跑去卫生间吐了。

  她虚弱地回到教室,人已走光,谢圣远本犹豫等她,但看她拒绝的表情,没再坚持。

  张近微虚弱地把饭缸从抽屉里拉出来,自从上次的事后,她非常谨慎,饭缸一定随身携带。至于水瓶,更是每次用前都提心吊胆,她把贴画撕掉了。

  有熟悉的低音喊她:“张近微。”

  她抬起头。

  单知非穿白色羽绒服,头发乌黑凌乱,顶着点雪,也许是寒风吹的,他脸色像某种清透的玉,有点凉薄的感觉。

  张近微条件反射地站起来,抱紧饭缸,冷冰冰地走到前排,准备锁门。

  “那件事,我觉得应该过来跟你解释一下。”他说话的时候,手插进了兜里,张近微听到羽绒服摩擦的声音。

  “外面冷,站在走廊说话行吗?”男生征求她的意见,张近微不说话,眼睛盯着地上的大理石,她把教室门锁了。

  单知非今天的开场白,预设是“你还好吗”,临到嘴边,他说不出来,变成了给同学讲题的口吻。

  男生身上总是有种很好闻的皂液味儿,他总是很清爽洁净的样子。听说,男生寝室臭死个人,篮球鞋里的袜子都能站起来。张近微不知自己怎么回事,竟然想到这,她把饭缸拥在胸前,是个防御的姿态。

  单知非用最简洁的措辞,没任何形容词、副词、关联词,全靠名词和动词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最后的最后,说了句:“我现在没有女朋友。”

  教学楼熄灯了。

  两个人在黑暗中站着,一时间,都没再说话。

  空气沉默而缓慢地流动着。

  “我非常抱歉,我承认,我觉得你妈妈很不得体,她说话做事,都让人觉得不舒服,我从没见过同学的妈妈是这个样子。”单知非提起郑之华,依然有隐约的厌恶,他停顿下,“当然,你跟她截然不同,你很好。”

  尽管他陈述的是事实,但张近微感到深深的冒犯,她脑子一下乱掉,柔软地反驳:

  “你当然没见过,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如果你觉得通过否定我妈,来肯定我,我就会感激你,那你想错了。”

  明明是很好听的声音,但话却很难听。

  张近微不知道怎样去保护自己的自尊心,她觉得丢人,尤其在单知非面前,最荒谬的是,自己挨打竟是因为他的正义。她总是在他面前捉襟见肘,狼狈不堪。

  “我没这个意思,事实上,我很内疚……”单知非觉得自己只能说到这一步了,再往前,是他不愿打破的临界点。

  张近微又紧了紧怀里的饭缸,不能再紧了,它硬邦邦的,毫无弹性。

  “我不是那种做错事不敢承认,或者,不敢承担的人。”单知非声音压的特别低,听起来,有种含混的温柔,但张近微陷入一种很死寂的状态,这让他不得不考虑下一句继续说什么。

  “我今天是真诚来道歉的,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无条件补课用作补偿。”

  张近微还是不说话,只是站在那,往外看灯光下的雪花飞舞。

  “你这样没反应,很难沟通的。”单知非缓缓说。

  张近微一下被刺到,谁都可以随便指责她,对啊,连母亲都能那样恶毒地咒骂自己,何况是外人?

  她眼睛里快速蓄满泪水,一张口,是那种战栗的哽咽:

  “我不想说话,不行吗?我受够了别人骂我打我,我已经不想说话了,不行吗?为什么你说这些我必须做出回应……”

  她终于小声哭出来,“为什么是你,你为什么跟女朋友说我妈妈是小三,你瞧不起我妈妈这种人,为什么要跟我说?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了吗?”

第17章 鸢尾(4) 各人下各人的雪

  单知非很少有觉得挫败的时刻, 但此刻挫败感来的猛烈,他以为,世界大概像解题, 他总是有很多种方法, 炫技似的, 千回百转地去得到同一个答案。

  不能否认, 张近微对于他而言,是有些神秘色彩的。但色彩背后, 是斑驳和狼藉, 单知非发现自己对她的痛苦毫无能力,同时, 他也发现一点都不排斥张近微在他面前暴露更多侧面。

  “我为我刚才说错的话道歉, 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他聆听完, 静静说道。

  张近微从兜里掏出卫生纸,她没成包纸巾,只能把卫生纸按着缝印撕成一截一截。单知非看到这一幕, 转过脸, 显然是希望她免于尴尬。

  女生在小声地擦眼泪鼻涕, 像怕惊扰到别人。

  等她平静些,单知非把羽绒服宽大口袋里几张折叠的A4纸拿出来, 这是他补充的一些知识点。一张高考数学真题卷,他15分钟可以做完,节奏很快,他给张近微整理资料时必须强迫自己尽力从她的角度出发。

上一篇:我家竹马超级甜

下一篇:蚕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