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菩萨低眉
单知非站起身,先绕到她身边,一低头,亲了亲她的头发。
“吃醋了?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她会来,她就是那个习惯,喊女性朋友也是亲爱的,李让没这么喊过你吗?”
张近微冷淡地说:“有,但李让喊我,和她喊你,是一回事吗?”
单知非认错:“好,我类比错了,我跟她其实一直都更像朋友那样相处,她这个人其实挺飒的,人豪气,酒量也好,玩得开……”
“玩的开?你是说男女方面吗?”张近微突然就打断了他,“你跟她才是一路人,我没说错吧。”
她深吸口气:“你们刚才说的,我都听到了,一点闲我知道。看你们的意思,好像有很大问题,可你们想的却是怎么快速推动它上市。”
既然她谈这个,单知非便陪她谈这个,他唇角慢展:“这伙人就是来骗投资人钱的,幸好,我们发现及时。但都入局了,能怎么办,只能跟他一起吹牛,吹到上市。”
他对她,毫无隐瞒,因此也就可以直白地说话。
张近微脸色变了变。
“你觉得在美国上市,到时出事了,追查困难对吧?割的是美国韭菜对吧?你怎么不想想国内那些供应商呢?还有,作为审计的四大,也有可能跟一点闲一起陪葬,如果他们什么都敢签的话。那些散户呢?其他投资方呢?有人血本无归要跳楼是不是跟你们浮石无关?反正你们是大佬,套现离场,割谁都割不到你们头上。”
她觉得失望,盯着他,仿佛是第一次意识到单知非是个能挣大钱的人,挣大钱的人,通常都比较心狠手辣。或者说,没有心。
她更说不清,这里面是否夹杂着jessica的缘故。
只知道有什么情绪急需宣泄,而眼前的男人,是她唯一的对象,因此措辞格外尖锐。
单知非冲她皱眉。
他有点无奈地说:“张近微,你太孩子气了。”
张近微一下起身,几乎顶到他下巴,她气咻咻的:“对啊,我孩子气,你看我像傻子对吧?我说错了吗?我不像jessica,你俩一拍即合,你俩才是一个世界的,你们见多识广高高在上,我在你眼里,不就是韭菜吗?真可惜,我从来不买股票基金。”
单知非看着她,没说话,只是忽然抱住她封印她的嘴唇。
张近微对他又打又搡,她一挣,单知非的嘴被她咬了下,有点疼。
“你说话啊,我说错你了吗?我刚发现,单知非,我们的价值观差那么多。如果你觉得被我看扁了,那恭喜你,你想对了。”
单知非还是没说话。
张近微控制不住自己的,继续激烈挑衅他,她发起火:
“你是不是后悔了?后悔跟她分手,你跟她说话,比跟我说话省心多了,因为你们三观一致。你既然跟她这么合拍,为什么还招惹我?”
“我是后悔了。”他眼神一沉,上前钳住了她下巴,神情冷漠,再没之前半点温柔的影子,“我后悔怎么想起来的,为了不让你多心,特地留她在家里说话来证清白,我们只是谈工作,早知道这样,我应该带她换个地方说话。”
张近微被他捏的痛,却也不退缩,剑拔弩张的,倔强地瞪他。
“张近微,我做到今天的这个位子,你应该明白,我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我早说过,我不做慈善。你对我一直都有很深的误解,上学的时候,你觉得我竞赛厉害就该当数学家物理学家。现在,你认为我做投资,就该做圣父,肩负着拯救股民给股民创造利润的重担。都是成年人了,金融这个圈子,本就是血雨腥风,普通人进来玩就该有做韭菜的自觉,你以为浮石就不是了?如果不是我们派去的资深董事足够警惕,浮石到时死的比谁都难看。我是浮石的高管合伙人,对浮石负责,是我的本分,你没有立场指责我什么。”
他语气凉薄,真正地给她展现了另一面,张近微从未碰触的过的部分。他和她,从来都不是一个阶层,爱情算什么?她忽然觉得有点透不过气来,这些天,单知非对她包容地过分,几乎像个溺爱孩子的父亲,张近微当然清楚人是多面的,就像她自己,急了也会暗地里说些脏话,这绝对和她美丽文静外表不符合。
看她只是忽闪眼睛,单知非松手,他明明白白告诉她:
“我也是有脾气的,不是只有你有自尊心。我希望,在工作上如果你不能给我什么帮助,至少,不要指手画脚。如果你对我的做事原则只有抱怨和指责,我会很难受。”
不能给他什么帮助……张近微本就混沌的思绪,倏地被打断,她那可怜的自尊心果然受不了了,她耳朵痛,五官便跟着有了变化,他再张嘴,张近微便什么都听不到了。
脸都变得疼,像冷冷的冰雹射下来,强烈的自尊心又驱使着她大脑飞速运转:我不能让他知道我耳朵有毛病,我不要他同情。
耳鸣开始持续,她脸色苍白,越是想听清他说的什么,越听不清,因为听不到她没办法有效组织语言,张近微处在巨大而无声的煎熬中。
世界像只有某种频率稳定的噪音。
所以是变相的无声。
单知非终于发觉她的异样,反复念她名字,张近微都是那种被梦魇住一样的表情,没有回应,只迷茫而空洞地望着他,她不说话了,也不再跟他争吵。
单知非只好一遍又一遍温柔的,耐心地喊“近微”,同时,他握住她冰冷的手,在唇边不断亲吻着,摩挲着。
终于,她慢慢听到有人喊她名字,由远到近,由模糊到清晰,张近微觉得喉咙里像灌满了碎玻璃,一开口,是那种带血的疼:
“我想回我自己的住处。”
“自己的住处”咬很重,好像这么说,能让自己更有尊严一点。
她不是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单知非想帮她撩下头发,张近微躲开了,她低下头,声音挫败:“我觉得,其实我们……就这样好了。”
“什么叫就这样好了?”单知非又来了怒气,他强压着,“我刚才,确实有点生气,你知道,我最在乎你对我的看法了,你那么说我,我也要脸的。”
他额头不觉沁出了汗,心口那股躁意越来越重,单知非逼自己深呼吸,他说:“我道歉,为我说的每一句让你不舒服的话,我知道你是个很单纯很正直的女孩子,你指责我,有你的思考角度,一点闲的后续,我以后再跟你细说好吗?你先不要生我的气好吗?”
张近微还是没反应,她早哭了。
“好吧,你生我的气也可以,”单知非干涩地说,“别回去,我一直在上海等你回来,你看,我们都没坐下一起吃饭。”
她的确是最让他头疼的一个女朋友。
单知非怀疑自己是不是有受虐倾向,她不说话,就是对他最大的折磨,她无论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只要这么静静站在自己面前,他就会服软。
“近微?”他把她下巴抬起来,眼泪触到掌心,他的手立刻被十年前一模一样的感觉包围,特别真实,单知非一下难抑心中那股伤痛,他失控地把她抱怀里,不再像十年前,只能压抑。
“我对你来说,是无用的……”张近微语调虚弱而悲伤,她伏在他胸口,依旧是个抗拒的姿态,两手抵着,不让自己的脸碰到他的胸膛,她是个非常非常可悲的胆小鬼,她知道从小就没人需要她,她多余。
如果他没有重新出现,张近微会以为自己忘了过去。
单知非立刻明白了是哪句话伤到她,他眉心直跳,低头狠狠亲了亲她的发顶:“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不是无用的。我高中时,就想我以后要娶张近微做我的妻子,这个想法,到现在也没有改变。”
“我爱你。”他低低地告白。
张近微闭着眼,她停顿会儿,仿佛是在消化“我爱你”三个字,许久后,她轻轻展开手,挪到他后背,单知非穿着薄毛衣,人清俊而沉默,他又说,“我爱你张近微。”
她“嗯”了声,回答他:“我知道了。”
单知非便慢慢放开她,两人坐一起吃饭,他活跃下气氛,清清嗓音,介绍自己做的几道菜。
但是,张近微似乎心神不定,依旧恍惚,她在想自己的耳朵到底怎么回事,好的时候就像什么毛病都没有,一受刺激,就嗡嗡嗡响个不停,得好半天才能回到现实中来。
不止如此,她发现了一个更重要的问题:自己患得患失,变得更加敏感脆弱。
这不对,这绝不是她想看到的自己。
“给我买的什么书?”单知非本来想把刚刚的事情再理一遍,觉得时机不太好,好不容易缓和,他怕一不留神又僵了,索性,问起她刚进门就想问,一打岔给忘了的事。
张近微回神,她浅浅笑开,从包里翻出那本书,单知非无言以对。
“是认真的吗?”他笑,突然呛了下,很像烟窝在胸腔里。
张近微倒有点不知所措了,她说:“你让我挑的,我觉得这个挺好的,很实用,而且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妖书。”
单知非忍不住说:“妖书?”
“就你写在资料上的那些话啊,”张近微唇角成一条线,她也绷不住笑了,“你写的,就那种奇奇怪怪的话。”
笑意很快消散,张近微觉得自己好像还是那个心思特别重的小姑娘,她可不小了,有什么东西像溟溟细雨缠绕心头,她轻声跟单知非说:
“我还是想回去。”
留在这,不用想,两人会是怎样的纠缠法儿,张近微居然期待又害怕了。她今晚有些混乱,需要私人空间。
单知非眼底灯光幢幢,他看着她,两人沉默了一阵,最终,他嘴角淡然下抿,有点凛凛的味道。
“你坚持的话,我送你回去。”
张近微起身去屋里换自己的衣服,穿全套,外面的夜冷多了。
再出来时,单知非在沙发上吸烟,他垂着头,看不到表情,那支烟,万丝明灭地夹在他指尖。
他好像是无意识抬起的头,那张脸,格外的英俊,也格外的落寞。不过,既然对上她的眼睛,单知非展露微笑,“好了?”尾音似乎带点儿疲倦。
就是这一声“好了”,张近微觉得自己的心狠狠往下坠,她定定的,等他起身朝门口走去时,忽然,从身后抱住他,把脸贴上去:
“我不想走了,可以出尔反尔吗?”
第48章 桔梗(6) 冒险王
他的背都很温暖, 有种春天的味道。
单知非嘴角很自然地上扬,他低头,抓住张近微环在腰间的手, 温柔而冷静:“当然, 我感激你的出尔反尔。”
他转过身, 跟她接了一次很长很长的吻, 并没有继续什么,因为张近微在呼吸的间隙里告诉他:“我想跟你好好说说话, 心平气和的那种。”
开的床头灯, 光影昏昏,很适合谈心。
张近微坐在被窝里, 轻轻后靠, 单知非则陷在床对面的椅子里,一手撑在把手, 无声地抚着眉心。
两人有一小阵的沉默。
“你要是还没想好跟我说什么,我先说?”单知非带点儿鼻音,他情绪像是沉下去的。
张近微紧张地眨了下眼。
这个动作, 单知非看的忍不住笑了笑, 他伸出半边身子, 揉揉她的头:“我忽然想起,之前给你讲数学题时, 你总是很紧张。”
两人已经有过很多次亲密时刻,是最专情的恋人。但张近微还是在这样的灯光里,再次轻易感受到了悸动,他的掌心真实。
“这些年,我尽量让自己变得更理智,很多事情其实说到底是情困, 我的看法是,很多时候无情反而能把一件事情做好。尤其是学业和工作,不用思考太多,做就好了。但刚才我们起冲突,我想了一下,根源在哪里?因为我没办法对我爱的人理智,评价是来自于你,你说把我看扁,其实,放在别人嘴里我压根不会在意的,骂我也好,赞美也好,不影响我该干嘛干嘛。”
他语速很慢,有种斟酌在里头。
“我们刚重逢那次,我不敢认你,不是因为别的,因为,我觉得自己的生活已经在一个很自洽的轨道上了,我喜欢的女孩子不喜欢我,她有她的生活,那我即使再喜欢她,也应该正常过自己的生活才对。”
张近微偏着脸,视线落在柔软的被面上,她有点心酸:“那后来呢?”
“后来,”单知非突然很舒展地笑了,“就,陈老师说你回了一中,我去找你,你接受我的吻,再到接受我的身体,我就清楚了啊。”
灯光下,张近微的脸泛起桃花一样的色泽。
她羞怯时,胜过千言万语,在单知非看来。
“我在我们发生亲密关系后,慎重思考过,”他声音又变得严肃许多,表情沉静,“我要怎么对待你,能让你真正对那当那句伤人的话释怀,再者,怎么才能让你以后对我充满信心,愿意跟我一起生活。但很遗憾,今天发生这件事,我明白自己做的远远不够好,又说了让你伤心的话,我明明知道你很敏感,很容易受到伤害,在情绪上头时,还是说了不该说的。”
张近微这回眼睛都酸了,她抬起头,却还是没说什么。
单知非静静地回望她,他脸上是歉意,但同样,一时间也没再多说什么,停顿片刻后,才继续:
“希望你能多给我点时间,我想过,我们之间肯定会有摩擦,这是人和人亲密相处时无法规避的问题。也许,以后还会有,别的什么事,我说不好,也预测不出来,就像今晚的事。但我会努力,做一个好丈夫,能让你满意的那种。”
他想起张近微很随意地说以前,大家都不跟她玩儿,长大了,又要端庄什么的。他听了这话,着实难受,张近微吃了多少苦,是没办法计算的,诚然,这个世界上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受苦,但他管不到,他只想对张近微好。
最开始,他说不出自己是被她哪点吸引,不只是漂亮,一中漂亮的女孩子很多,每个班都有自己的风云人物。也许,所有学生时代的暗恋都是如此,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只是因为他穿了件白衬衫,就会有一颗少女的心为此跳跃。只是因为她展颜一笑,就会有少年而为之魂牵梦绕。
再后来,他对她有过误会,失望的同时他发觉自己竟然还是会思念她,一点都忘不掉。他遇到再好的女孩子,都不觉得完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