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菩萨低眉
“我真的是随手一用,懒得换,再说,不是每个人都知道我们学校做那种戒指,谈不上炫耀。”单知非停顿下来,“你是怎么知道的?”
张近微立刻心虚地挪开目光,她想了想,鼓起勇气说:“因为,我对你的一切都好奇。”
时间像是静止了,非常善意地替单知非停留在这一刻。
他低声反问:“我可以把你今晚的话,”几秒钟后,他才续上,“当作你还愿意跟我在一起的意思吗?”
张近微不吭声,她突然起身,从自己的包里窸窸窣窣翻出一包东西,捏在手里,对着他念:
“零感至薄至润。”
张近微真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女孩子,单知非的心,突然就强劲有力密集地跃动起来。
他听见女孩子用一种非常非常温柔,又十分笃定的声音告诉他:
“有件事,我只跟我最爱的人做,除了他,谁都不行。”
第55章 桔梗(13) 我爱你
她说完, 坐在了单知非的腿上,纤长手臂紧紧箍住了他的后颈,一抬眸, 正对单知非深邃眉眼:
“我耳朵有点问题, 一会儿, 你一定贴着我的耳朵告白, 我才能听到。”
单知非一下错愕,他不禁摸了摸她的耳朵, 有些魂不守舍地问:“你耳朵怎么了?”
那天, 两人因为杨蕙争吵,他发现她在某一小段时间里像彻底从世界中抽离, 以为她是陷在情绪中而听不到自己在说什么。单知非没有深入去想, 或者说,他潜意识里从不愿意想张近微身上有什么不好的事情。
张近微抿嘴笑一下, 手里,把那个东西捏的作响:
“高二那年春天快结束时,我生病了, 因为想省钱我只是买了点感冒药, 想着多喝开水就好了, 没想到,后来发烧把耳朵搞坏了。没什么, 只是听力下降,有时候会突然听不到声音,不过缓一会儿就好了。”
她云淡风轻,甚至和他开起玩笑:“你介意吗?医生说我平时要多注意,一切有损听力的事情都不要做,你要是嫌弃我这个, 一定现在就告诉我,我就不缠着你了。”
高二那年春天快结束时……单知非的心剧烈地痛起来,那个时候,他刚出国,他走了,留下张近微一个人,孤零零的张近微。
他看着她,好像全世界都跟着天旋地转。
但他什么都不说,只是紧紧把人拥在了怀中,单知非深深呼吸,他眉头就那么皱了一下,眼眶开始泛红。
长夜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后来,单知非把她抱在课桌上,在她耳畔一声声说“我爱你”,他问你听到了吗?他说,你听到我这颗心依然在为你跳动吗?
她觉得他的心跳几乎要把耳膜撞破了,咚咚的,眼前,反复有万千星辰碎掉,唯独冥王星和卡戎潮汐锁定,永恒相对。
“我听到了。”张近微回头去吻他,她哭泣不止,终于,沙哑着说,“我爱你。”
说完这三个字,张近微觉得,自己真的已经没有办法付出再多了。
“再说给我听。”单知非扬着眉命令她,一遍又一遍,逼她同样把“我爱你”三个字说到无穷无尽。
后半夜月亮彻底隐去,天气变坏,铅色的云聚拢。
屋里情热渐收,张近微怕冷,她抱着他,像婴儿那样蜷缩在单知非怀里,全心全意依赖着他。
“我有点口渴。”不知是几点,张近微迷糊着说。
单知非抚了抚她肩头,他听到了,轻轻挪开她光滑的腿,起身去倒水。
张近微是那种很谨慎的女孩子,她绝不躺着喝水,怕呛出事。因为独居,所以她做任何事都会先想好,是否会有意外,如果真的发生意外,要怎么办?
刚上班那年,她没找到合租室友,先一个人住,每天晚上必检查门窗,强迫症一样,反复看,反复确定,拽门拽窗,直到逼自己赶快去睡觉。出门也是,她会拍张照片。因为如果不这样,她可能会盯着锁好的门瞧半小时。生活中的小细节,已经说不出她是因为强迫症,还是因为极度缺乏安全感。
此时,虽然身体极度疲倦,张近微还是挣扎起来,她裹着被子,人一下脸红:单知非的腰臀……线条比例真的很完美,可是他为什么不穿衣服?
他转身的刹那,张近微“啊”了一声,她倏地卧倒,被子缠住脑袋,声音飘出来:
“你好变态啊!”
单知非把水杯递她,淡然说:“你还喝不喝?”
张近微只好从被窝里爬出来,控制目光,快速把温热的水喝光,然后倒头趴下。
单知非掀开被子时,她明显瑟缩了下,他笑:“有这么冷?”
张近微手扯被角,露出两只狗狗眼,她说:“我一到冬天,就感觉自己浑身发紧,骨头都是紧巴巴凑一起的,我真的怕冷。”
单知非已经摁住她的肩膀,状若打趣:“哥哥再帮你松快下筋骨好不好?”
他的细微癖好,总是会冷不丁冒出来。
张近微领教的很充分,有那么一瞬,她真的感觉到单知非几乎要弄死她,但她一点都不害怕,相反的,她竟会感觉到一种失控的温暖。
于是,她戳戳他锁骨,很快依偎到他眼底,笑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哎。”
“什么事?”单知非声音里有没消散完的睡意,他懒洋洋问。
张近微又捂嘴笑一下,屋里没别人,但还是选择凑到他耳朵那悄悄说:
“高二军训结束那天,我跟同学去吃米线,她们说,智商高的人那个需求也更强。我当时不懂,现在懂了。”
单知非耳朵那一阵痒,他莞尔,手朝她的某处捏了捏,戏谑说:
“学无止境,以后我让你懂的更多好不好?”
张近微真以为他在说学习,嘴轻撇:“可是,我不打算考研究生,我能考上财大,是走了狗屎运,你知道的,我在学习上真的天分一般。”
单知非手上的力度不觉加大,他继续逗她:“少装傻,我们近微在某事上很有探索精神,而且,成绩斐然。”
张近微咬了下牙,缓缓调理气息,紧跟着,就是一串笑,她去挠他痒痒:“你挖苦我!”
单知非一把攥住她手腕,低声警告:“小心点儿,该掉床了!”
人都是要长大的,两人的确也都长大了,但此刻,闹起来,像一对偷偷恋爱的高中生。张近微最后趴他背上,很无聊的,在充满弹性的肌肤上拿手指画画,几下勾勒,就是他脸部的轮廓:
“我们明天做什么?”
“你想做什么?”
张近微的手,忽然慢慢停了下来,秀气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哀伤:
“我们要不然,去看看谢圣远吧,这么多年,他孤孤单单一个人在那里。”
单知非一言未发。
说到底,心中那根刺始终存在,不过随着岁月流逝变的淡薄了。
他早没了对张近微的恨意,但对自己,是不一样的。他如果带着张近微去墓园,要跟谢圣远说什么呢?
“你不愿意跟我一起去?”张近微迟疑地抬颈,像修长的白天鹅。
单知非不太自在地垂了垂目光,掩饰说:“不是。”
张近微沉默了几秒,忽然,从他身上下来,固执地把他的脸扳正,她有点孤勇的意思:
“你不是一直都给他扫墓的吗?当年,我有错,你也有错,但并不是我们害死他的,对吗?这些天,我想了很多,我现在有勇气牵着你的手,去给他扫墓,你没有吗?他是你的好朋友,也是我的好朋友,不是这样的吗?”
十年龃龉,皆起源于一场死亡。
“难道,你跟我在一起,觉得对不起谢圣远?”
单知非语气放柔,他摇头:“没有,只是有点不想面对,因为我知道圣远喜欢你。”
张近微的声音比他更温柔,她重新钻进他怀里,说:“我以后是你的家人吗?”
单知非心底顿时柔情涌动,他像在做梦:“是,我一直都希望你是我的妹妹,但又不是妹妹,我的意思是在一中那会儿我特别希望爸爸能认你做干女儿,你到我们家来生活,不会受苦。”
张近微笑了,她仰头看他,确定单知非就在眼前:“那就对了啊,我是你的家人,我们还都是谢圣远的朋友,当然以后要一起去扫墓。”
话音刚落,她有点难堪地补充,“你别老妹妹妹妹地提,被人听见,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真在搞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可不想被人误会。”
单知非也跟着笑,神情不明。
良久,他说:“张近微,你真的长大了呢。”
夜很静。
张近微很容易浮现那种有点哀愁的样子,眼尾曳出一缕怅然:“我不知道,有时候,我还是觉得自己好像活在高中那会儿。我以为,我会特别痛恨那段时光,其实不然,我有时想起来,竟觉得亲切,好像十六岁的张近微一直没离我远去,我需要她……我是不是说的很怪?”
单知非忍不住低头,和她唇舌交缠。
分开后,才说:“没有,”他借着灯光审视她的脸,因为寂静,面容上的每一分情绪都看的清清楚楚,“我只是觉得有些意外,我想过,你已经不要我了。”
单知非眼眸是深的,张近微看了那么一眼,灯火迷离,寒夜萧索,她突然就把他给抱紧了,哽咽说:
“你妈妈那样说我,我真的太难过了,我要脸,我真的太痛恨那种随便被人羞辱的感觉了。整个青春期,我都是在流言蜚语里度过的,我知道那种感觉。但是,我一想到,就这么放弃了你,不能再见你,不能再听到你的声音,不能再抱着你,我想……我一个人还活什么劲呢?”
她哽咽的愈发厉害,自顾说话,“单知非,什么我都认了,我这些天一个人躲起来,想的结果就是无论发生什么,只要你爱我,我就不丢手,反正,反正我不是那种没吃过苦头的人,我再吃点,没关系的。”
单知非努力把所有情绪按压住,世界这么大,人这么多,他也不是没有了她就活不下去,他们分开十年,各有各的生活。她来上海读书,自然不是为了等着跟他重逢,同样的,他回上海,也不是因为她。只不过,时间的齿轮,恰巧卡在了那样一个点上,他跟她,再一次闯进彼此的生活。
但就像她所说,没有了你,我一个人还活什么劲呢?
“你可以再信任我一次。”单知非的眼睛和嗓子一样泛着红,一发声,哪儿都疼。
张近微没说话,在他胸膛前蹭了两蹭,如果说,她有一瞬间爱死了单知非,为他去死都可以,那一定是在这个倾诉衷肠的夜晚。
两人第二天都睡过了头,因为是周日,学校没有跑早操的学生。校园里,只有勤奋早起的学子赶往教室学习。
因为没开车来,出门总是不方便。单知非不太喜欢麻烦别人,但这回,还是管一中的某位主任借了车。他捐那么多钱,另在学校搞了一个特殊的贫困生助学款,这些常被老师们挂嘴边。因此,这车借的实在太容易,主任坚持要请他吃饭,被单知非婉拒。
“穿高跟鞋不累吗?”单知非载她去买花时,虚虚一瞟,索性在一家店附近停下。
张近微习惯高跟鞋了,一换平底鞋,反倒觉得重心不稳,整个人往后坐一样。
但他很认真地在她在那儿挑鞋子,张近微心安理得地坐着,也不动,任由他蹲着往自己脚上一双一双试。
他大衣拂地,全然不顾,张近微记得以前女寝室流传过他的住校的那些事儿。单知非有洁癖,而大部分男生不拘小节,他睡下铺,经常被人一屁股坐在床单上,这导致他不得不准备了很多条床单,三天两头换。
当然,男生寝室的臭袜子味儿也是单知非很难忍受住下去的原因之一。
想到这些,张近微就短促地笑了一声,她用脚尖轻轻踢他膝头:
“一双平底鞋,你到底要挑到什么时候?”
“感觉都很土,”单知非挑剔地说,“配不上你。”
张近微摇头:“有我们的校服土吗?我土过很多年,再说,土和洋总是相对的。”
“这不一样,我们校服的设计原则就是土丑,这样,多少能按捺住青春期躁动的心。”单知非的手不觉握住她的脚,张近微一个哆嗦,她立刻想起他是如何含住自己的脚趾,眼神汹涌,直勾勾地看到自己心里去。
这什么地方啊……她回神,有点埋怨地看他,把脚抽出,随便塞进一双鞋子里,站起身,“你去结账。”
之后,两人去买花,黄黄白白的小菊花簇在一起,车厢里是冷幽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