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侧
刘富家的劝她:“你不一样。咱们军堡里的女人挺着八九个月的肚子还得洗衣挑水,你不一样。你好好的,生孩子比什么都重要。”
温蕙只能改成每日里在园子里溜达。趁着早晚凉爽,各溜达一圈。好在园子够大,景色够好。
这一日睡醒了午觉,用了些汤水,照例往上房去问安,却意外在上房看见了张姨娘。
这可稀奇,姨娘们每日只一见。陆夫人把自己的私人领域管得死死的,并不许她们踏入半步,就没在其他时间见过她们。
张姨娘从上房院子冲出来,脸上有泪,跌跌撞撞地,不仅没跟温蕙行礼,还差点撞到她。
她是猛冲出来的,旁边的丫鬟们来不及伸手,都吓傻了。
哪知温蕙一伸手,在张姨娘肩头轻巧一拨,一个四两拨千斤,张姨娘便不由自主地往旁边跌去。
只她踉跄了两步,虽没跌倒,却竟看也不看温蕙一眼,就走了。
丫鬟们吓得腿软,直呼:“幸亏少夫人会功夫!”
温蕙奇怪地问:“姨娘怎么了?”
丫鬟们互相看看。
温蕙道:“说呀。”
大丫鬟掌事,这时候不能躲避,只能开口:“老爷……把张姨娘赠给别人了。”
温蕙愣住。
把姨娘赠……给别人?
三个姨娘都美貌,但范姨娘年纪大了,李姨娘时间久了,张姨娘最娇嫩,所以最受宠。
这些八卦,都是银线从别的丫鬟那里打听来的。闲的无事的时候,悄悄告诉了温蕙。
怎么就……送人了呢?
又不是丫鬟婆子,是枕边人呢。
温蕙懵懵地进了上房。
有刚才那一出,丫鬟都快吓死了,两个大丫鬟一左一右地扶着她。连青杏和银线都挤不上去。
东次间里,陆夫人看到,吃了一惊:“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没有。”温蕙看到婆婆,回了神,道,“刚才张姨娘忽然冲出来,把她们吓到了。”
连乔妈妈都紧张了:“可有撞到你。”又看向丫鬟们。
丫鬟们额上冒汗:“事出突然,谁都没想到。好在少夫人会功夫,一伸手,姨娘就拐了个弯,才没冲撞到。”
这一下,所有人都庆幸温蕙会功夫这件事了。
温蕙定下神来:“我没事的,就是她们吓到了而已。”
她到榻上去坐,如今她和陆夫人的位置固定了,有特别多大引枕的那一侧是她的位置。
看丫鬟们退下去,温蕙欲言又止。
陆夫人哪能看不出来:“想说什么?”
公公房中人的事,按理儿媳问都不该问。要想知道,私下里悄悄打听还差不多。也就是因为婆婆是陆夫人,温蕙才嗫嚅地问:“怎么就,姨娘,怎么就送人了?”
陆夫人波澜不惊:“你公公一个同僚抱怨家里的妾欠文采,看不懂他作的诗,好大没趣。张姨娘素有诗才,你公公喝了酒,一高兴,便把张姨娘赠给他了。”
温蕙张了张嘴。
陆夫人淡淡道:“互赠侍妾,伎子,素来是文人间的雅事。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你看看这个局,可看得明白?”
陆夫人正在打棋谱,说着,落下一子。
温蕙只得闭上嘴,低头看去。
只看了片刻,平时一看就能吸引住她的棋局,此时看着让人无端胸闷气短,难受。
她抬头欲张嘴。
“别问。”陆夫人翻着棋谱,“公公的事,岂是你儿媳能问的。”
温蕙脖梗子都红了。
但不叫她问,有些感觉梗在心里,真是难受死了。
且这个感觉……
这个感觉曾经有过的。
曾经。
温蕙盯着棋盘凝目许久。
陆夫人白皙的手又落下一子。
温蕙抬头:“那,有关夫君的一个事,我可以问问母亲吗?”
陆夫人抬起眼来。
温蕙却没有说话。
乔妈妈会意,朝听唤的丫头支支下巴,丫头过来,乔妈妈扶着丫头站起来,两个人都出去了。
还给婆媳俩关上了槅扇的门,次间里便只剩下陆夫人和温蕙两个人。
十分安静。
“母亲。”温蕙道,“有个事,在我心里很久了,我一直……就是想不明白,也找不到人问。今天赶上了,很想问问母亲。母亲是我认识的女子中,懂得最多的啦,或许能解答我的困惑。”
“成亲时,夫君身边有一个通房,名叫玉姿。我还没见到她,夫君就把她打发了。”
“当时,我身边的人,银线也好,刘妈妈也好,都特别的高兴。”
“我其实,并没有特别高兴。说出来您别笑我,因我那时候,虽然知道通房是伺候夫君的,睡一个床,可能还会给夫君生小娃娃。可我其实不是特别明白的。”
“所以打发了,就打发了。我没有高兴,也没有不高兴。”
“但是,国丧之后,亲戚们回余杭的时候,我在码头上,我站在夫君身旁,忽然看见了玉姿。”
“我没见过她的,但是她回头望过来,我看她一眼,忽然便知道了她是玉姿。说来也是怪,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可能因为……她好漂亮?”
“母亲,我与您说这些,并不是妒了。”
“那个时候,我不知道玉姿在看谁,是看我,还是看夫君。我便转过头去看夫君。”
“夫君……夫君只是望着许多人,但并没有特别地望着谁……并没有特别地去看玉姿。玉姿那么漂亮呢,玉姿曾经和他同床共枕,曾经那么亲密过,嗯,我后来圆房了,才真正明白是有多亲密,愈发地不懂了。”
“曾经同床共枕、那么亲密过的人,夫君也曾将她拥在怀里,也曾和她……,可那个时候,夫君看着她,仿佛看着空气。”
“为什么?”
“夫君不喜欢她吗?那为什么要和她如此亲密?夫君喜欢她吗?那么为什么视若空气?”
“母亲,我那个时候,心里生出了一种好难受好难受的感觉……”
“不是妒,不是妒的。真的不是妒。”
“就是好难受,我不知道为什么难受……”
“刚刚,大家告诉我,张姨娘被父亲送给了别人,我……我好像,又难受起来了……是一样的难受……”
“母亲……”温蕙按住心口,抬起头,想问温夫人,这种难受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些男人,到底又是怎么回事?
却见陆夫人凝视着她,眸光复杂晦涩,似有无限感慨,又有万千无奈。
第109章 能生
“因为……”
陆夫人的声音响起, 因为太温柔,不像她平时那样有威仪,便让人觉得缥缈, 不真。
她温柔地告诉温蕙:“因为妾通买卖,算不得是人。妾室、通房、婢子都是。伎子,更是下贱。”
“别说男人们, 我们做正室的,都不必在乎她们。夫君们喜欢, 便纳了,不喜欢, 便打发了。像这个引枕,先前那个颜色, 你不喜欢,咱们不就换了这个颜色吗?你可曾为那个引枕难过过?没有的, 男人们也不会为妾室婢子难过。会叫人笑话的。”
“叫她们伺候主人,便如这引枕让你靠着, 便如这攒盒装着你喜欢的点心,都是应该的。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做正妻的,需有心胸, 不值当为这些人多花心思。”
“不值当的。”
她的声音实在温柔,像在哄孩子。
温蕙的困惑并没有解除, 她虽然习惯性地想去相信陆夫人,可内心里总觉得哪里是不对的。
“不值当”这一句,好像听过。
陆嘉言也曾经说过。他说, 不值当为这些人不开心。
他说的“这些人”就是陆夫人说的不必看作人的人。
“可是……”温蕙喃喃。
“没什么可是。”陆夫人温柔又强势地打断她,“你把她们跟你当作一样的人了。可我们跟她们是不一样的。我们做正妻的,是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用八抬大轿从中门抬进来的。怎么能一样呢。”
“他日若嘉言要置通房,纳妾室,也不必难过。给他找好拿捏的人便是。”
“用得好了,便是你的帮手。用得不好,便打发了。”
“生死由你,性命由你。”
“实在不值当,为这些人花心思,动情绪。”
“男人们……都是这样的。只有我们,才会多思多虑。”
她说:“便,不把她们当作人来看,便不会有这种难受了。”
最好,也不要把男人当作人。
只当他是,给你挣诰命的工具,给你家用的钱袋子,给你安稳生活的长工。
如此,就最好了,蕙娘。
只后面这些,只能压在舌根下,不能说出来,不能告诉她。
但陆夫人相信,迟早有一天,温蕙会自己明白。